“富二代”憑什么接力中國?

2010年5月2日，公司的一名男采購員要結婚，董銘可操心了。他不僅把自己那輛價值140多萬元的保時捷卡宴拿出來，還借了六輛名車，組成一支豪華婚車隊，為新郎掙足了面子。這位年僅29歲的“少帥”這樣解釋自己的舉動:“那個人為公司出力，你肯定要幫他，我們像男方一樣，把場面搞好，員工多有面子啊!”

董銘說要經營一家有人情味的企業，讓“企業就像一個家”。董銘從父親手中接過浙江威力鍛壓設備有限公司掌門人之位一年多了，越來越忙，周末和節假日常常加班。“接班了”——這三個字對董銘來說，對那些完成交接班的“富二代”來說，都是沉甸甸的。

可是，不久前幾番傳出“富二代”在公路上狂飆名車傷人、生活窮奢極侈之類的負面新聞，使得“富二代”幾乎與“紈绔子弟”畫上等號。辦公室設在上海的“富二代”組織“接力中國青年菁英協會”(簡稱“接力中國”)剛表示，計劃以“新一代企業家”的提法代替“富二代”這一“負面稱謂”，網上就迎來一片討伐聲，網友們不允許他們“換馬甲”。社會對“富二代”的成見之深可見一斑。

“代表社會教育這幫人”

2007年，董銘給《第一財經日報》去了一封信，訴說“一個民企接班人的煩惱告白”——大學畢業回來進入父親的企業，常常失眠，食量銳減，神色憔悴，心態焦慮不堪，白頭發多了……時任《第一財經日報》編輯的陳雪頻編發了這封來信，之后被上百家媒體轉載。央視《對話》、鳳凰衛視《魯豫有約》等著名電視欄目紛紛邀請董銘等“富二代”做節目，“富二代”群體粉墨登場。

那段時間，各種媒體像奪食的鷹嘴一樣爭相報道“富二代”，這個靠著第一代企業家的財富而享有優厚物質生活的群體浮出水面后，引發了復雜的社會心理:羨慕、妒忌、反感、厭惡……

當時，“富二代”群體還沒有人意識到這種社會心理的危害性。2008年在上海舉辦的一個“富二代”論壇公然打出“新貴崛起”這樣的主題;在一些投融資活動現場，一些大學剛畢業或仍在讀大學的“富二代”，拿著幾千萬元從全國各地趕來參與投資……

一些有識之士開始為這群稚嫩的“富二代”擔憂，設想成立組織把“富二代”群體中的上進分子凝聚起來，一方面幫助這群人成長，一方面引導他們回報社會——“接力中國”由此誕生?！敖恿Α倍譁蚀_表達了“富二代”群體從第一代企業家接過家族企業之棒的意思;“中國”二字則承載了這一群體的抱負，他們要引領中國大陸經濟繼續向前邁進。

一年多來，“接力中國”吸引了100多位成員，加入的不單是企業家第二代，也包括新一代的年輕創業家?！斑@兩股力量將是中國大陸民營經濟未來的核心力量。”“接力中國”首任理事長陳豪說。

“證明自己”的心理

5月10日晚，季偉特參加了一位“富二代”朋友為一位西藏活佛的送行活動。離場后季偉特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那些信教的‘富二代’對成功有一種神秘感，他們不明白為什么父母買了設備，開了工廠，坐在辦公室里，生意就來了，財富就來了，而別人卻沒這么幸運。他們對家族的富有、對自己的人生充滿了神秘感，想從宗教中尋找答案?！?/p>

去年有一項對122位“富二代”的問卷調查，其中37%的人自稱有宗教信仰，這一比例大大高于上海青年宗教信仰的總體比例，反映出“富二代”群體在生活經歷、思想觀念、價值模式等方面的突出特點。調查還顯示，56%的受訪者認為他們是“幸福的一代”，但在被問及“你的財富觀是什么”的時候，有45%的受訪者認為朋友是其最大的財富，有28%的人認為精神財富是最大的財富，還有24%的人認為社會關系是最大的財富，只有3%的人認為金錢是最大的財富。

今年31歲的季偉特用父親的信用和面子借了30萬元，創辦了一家影視公司。其父是民營不銹鋼管行業的龍頭企業、上海上上不銹鋼管有限公司的董事長。

這是一個頗具諷刺意味的開端。季偉特想獨立創業來證明自己，但他所仰仗的依然是父親的資源。他的影視公司目前的主要業務是為一些公司拍企業對外宣傳片，還沒有進入真正影視片投資階段。

直到現在，父親的陰影仍是季偉特最大的哀愁，他不想活在父親的陰影下，試圖開辟一片新天地來證明自己。但父親百折不撓的精神卻是季偉特愿意傳承的一筆財富。

太子初掌權的滋味

芳雨中(化名)，一位具有英國留學經歷的“80后富二代”。

芳雨中比季偉特幸運，當他向父親開口借款500萬元人民幣在倫敦創業的時候，雖然老爺子無法理解為何兒子問他要錢叫“借”，但還是支持他創業。“借”與“要”，一字之差，反映了兩代人的觀念差距?！拔野钟X得他的錢都是我的，干嘛還用借，而我覺得，我自己掙的錢才是我的”。

那是2007年夏，芳雨中沒有在第一時間回國進入父親企業工作，而是和一批朋友在倫敦開了一家時尚家具公司，目標客戶是大學剛畢業的倫敦年輕人。芳雨中只賺利潤最高的研發和銷售兩個環節，生產環節外包給東莞家具廠?！白屩袊S痛痛快快賺生產環節的錢，”芳雨中說，“我想做一名純粹的商人?！?/p>

2009年年底，芳雨中回國。

英國創業失敗了嗎?事實上，芳雨中創業起步非常順利，特別是金融危機后，倫敦房地產開發商資金吃緊，中國制造的價格優勢令他們拿到不少大單。只是，他父親在上海新辦了一家樂器工廠，希望他回來當董事長歷練，準備交接班。剛回國的芳雨中一副躍躍欲試、大干快上的樣子，大談品牌化經營之路。論生產能力，他父親的企業已居全球行業老三，但一直擺脫不了代工廠命運。

從代工到品牌化經營，這是中國產業發展的必然選擇，也是芳雨中們的使命。

芳雨中回來當董事長之前，父親就招聘了總經理，并由總經理組建管理團隊。上班之初，他很閑，坐在辦公室里就是看看文件，簽簽字?？偨浝頉]把他這個毛頭小伙放在心里，還藏有私心，偷偷拿公司設備出去賣。于是，芳雨中在各個部門里安插親信，收集證據。證據到手，立即向父親報告，召開股東大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總經理及其團隊一并降職。

“太子”初掌權，他要說了算，更要維護公司的利益。芳雨中的精明、果敢令公司上下刮目相看。但如此傷筋動骨也令他當初的美好愿景受阻，重新招兵買馬之余，很多事情不得不親力親為，陷在瑣碎的管理細節中。芳雨中無奈地說:“經營一家工廠很難，也很累?！?/p>

其實，芳雨中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公益為什么做不起來

富有即責任。人們非常關心“富二代”的“公共屬性”，即對社會、對國家、對世界心懷什么樣的理想。“接力中國”這個“富二代”組織有三大目標，一是作為一個社團，讓“富二代”在這里交流認識，讓內部人交朋友，做生意。二是作為一個學習平臺，請專家、企業家等人開課開班，為“富二代”成長加油。三是做公益，培養社會企業家精神，探索公平貿易、社區關懷等新型公益行動。

“遺憾的是，一年多來，公益這一塊沒有做起來，成為我心中之痛?！薄敖恿χ袊爆F任秘書長陳雪頻告訴記者。其實也有不少機構找來，都要“接力中國”出錢，但“富二代”現在大多還沒掌握財政大權，這就使得“接力中國”在公益上使不出力，也還找不到創新點?！案欢爆F在可以“出時間，出人力，出資源”，但就是很難直接出錢，如何回應社會期待，陳雪頻很頭疼。

對比之下，成立稍早于“接力中國”的香港富家后代組織“百仁基金”，其做公益的理念和行動力要比“接力中國”領先一步。“百仁基金”號召會員“把公余時間用于改善貧富懸殊等社會問題”，到邊緣社區、底層人家去，以群體的名義做慈善。

比起做公益，大陸“富二代”還有一項使命，即“法治的市場經濟”。慣性的權力和資本結合的機制在中國一直運行，很多第一代企業家走不出這個陰影，有些甚至甘當“權貴資本家”，行走在灰色地帶，令社會不安和厭惡。雖然“富二代”們有為自己證明的強烈動機，但大環境的陰影如此之大，他們面臨掙扎和膠著?！敖恿χ袊毕Ｍf給“富二代”們這樣一種價值觀:對自己對企業得有正氣，不能向潛規則低頭，民主法治的趨勢是中國的根本趨勢，必須展示出一身正氣的精神面貌來;同時要有大視野、大情懷，不能僅僅是一個生意人或商人，要做有抱負、有目標的企業家。

這樣，他們“接力”，社會才安心。

(摘自《南風窗》201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