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學生:公民教育的前提與旨歸

[摘#8195;#8195;要]#8195;公民以獨立人格為前提，公民教育應以培養學生的獨立人格為旨歸。這就必須解放學生，首先讓學生真正像個學生，才有可能讓他們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公民。要把學生從過度的忙碌、過度的規范以及對“幼稚”的年齡歧視中解放出來，讓他們自己長大，勇敢地長大。解放學生必須給學生搭建成長的平臺，對當下的學生社團、課外興趣小組以及“體制外”的學生組織應當重新審視并加以改進。

[關 鍵 詞]#8195;獨立人格；解放學生；公共生活平臺

[作者簡介]#8195;成尚榮，江蘇省教育科學研究院、福建師范大學教科院，研究員

隨著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和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進程的加快，公民教育，這一重要命題已進入了我們研究視野，正成為一些學校的探索性行動。這是歷史性的躍遷和時代的進步。公民教育必將與基礎教育課程改革一起，進一步推動教育改革，促進學校發展，全面提升學生的素質。

公民教育對我國來說，還是一個嶄新的話題，研究與實踐中有一些關鍵性的問題仍需要我們加深認識、準確把握，否則會偏離公民教育原本的意義和根本目的，而不能真正實現其目標。在諸多問題中，筆者認為，學生公民意識的增強、公民身份的真正擁有是至為關鍵的，而這些都關涉到一個重要的前提，即學生的解放。

一、公民教育以公民的獨立人格為前提，

沒有學生的解放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公民教育

盡管對公民、公民教育有多種定義和解釋，但其基本規定性已逐步被認同?！肮窠逃龖斒且怨竦谋举|特征為基礎和核心而建立起來的教育目標體系，它必須滿足三個基本條件：以公民的獨立人格為前提，以權利與義務的統一為基礎，以合法性為底線。”[1]三個基本條件可視為三個基本規定性。三個基本規定性是密不可分的整體，缺一不可，但作為前提的“公民的獨立人格”尤顯重要。公民教育的由來與背景，以及發展歷程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公民一詞最早起源于古希臘，其本意為“屬于城邦的人”。當時只有奴隸主和自由平民才是“屬于城邦的人”，才享有參加城邦的公共生活，特別是政治生活的權利。奴隸沒有這個權利，他們不是公民，只是“會說話的工具”。后來古羅馬沿用了公民概念，但是他們突破了狹隘的城邦觀念，以共和國的公民權利和義務出發解釋國家的本質。不過，他們仍堅持培育“以公民自由（其基本涵義是平等的公民實行自治）為核心的共和精神。”[2]可見，公民這一概念從誕生之日起，就在本質上與人的解放、人的自由“天然”地聯系在一起，若失卻人的解放與自由，便失缺了“公民”，抑或失缺了公民意義，亦即回到了“奴隸”的時代。

現代意義上的公民教育是資產階級文藝復興和啟蒙理性的產物，此時，資產階級從“人的眼光”出發，以天賦人權為旗幟?！叭藱唷币严蛏裥院蛯Ｖ普归_了進攻，民主、自由、平等已進入了人們的公共生活。因此，在特定意義上看，公民與民主、平等，與人的解放、自由是同義的。若喪失“人的眼光”、喪失“天賦人權”，便模糊了甚至改變了公民的旨歸，公民亦即被蠻野所遮蔽。因此，公民教育之于我們應當是文化的、政治上的一次重大啟蒙，公民教育過程永遠是人的文化啟蒙、思想啟蒙和政治啟蒙。

就我國而言，公民教育起步較晚，但其思想卻在民國初年就存在了， 由此，對于德國社會學家韋伯（Weber，M.）所言“國家的公民這一概念是……中國所不知道的”，我們應當存有質疑。不過，在漫長的封建社會，我們還真的不知道“公民”、“公民教育”。留在我們記憶中的是臣民和草民。臣民（子民）與奴隸制、封建等級制度緊緊聯系在一起，具有無主體性，而凸現從屬性、絕對服從性的特質，故臣民無我。同樣，草民，一直與貧賤而無任何發言權緊緊聯系在一起，凸現對皇權的頂禮膜拜、誠惶誠恐的特征和“卑微”的形象，成了真正的“沉默的大多數”。解放以后，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后，臣民、草民已退出了歷史的舞臺，“人們以一種平等自由、獨立人格身份參與到市場經濟以及其他一切社會活動中來。由此說明市場經濟孕育了新的人與人的關系，它為現代獨立人格的發展開拓出了新的空間”。[3] 但無須諱言，那種封建主義的殘余思想仍多多少少以各種形式存活著。這些，不僅不適應市場經濟的發展，而且嚴重阻礙著和諧社會建設和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進程?？梢?，人的徹底釋放，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之于公民、之于公民教育是何其的關鍵。

就教育自身來說，素質教育的本質就是解放學生，全面提高學生素質，促進學生的個性發展。新一輪基礎教育課程改革，其宗旨就是以學生發展為本，面向所有學生，為民族復興奠定基礎。隨著素質教育的深入，隨著課程改革的推進，我們已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常感困惑和艱辛，總是磕磕碰碰，有時甚至步履蹣跚，這是因為種種復雜的深層的原因所致的“應試教育”干擾著改革和發展。正是在這樣的情境和條件下，“背不動的書包”不僅壓迫著學生的身體，更為嚴重的是傷害了學生的心理，甚至扭曲著一些學生的人格。也正因為此，學生很難擠出時間和精力，學校也很難有空間讓學生主動關心和參與社會的公共生活，而正在建構起來和逐步增強的公民意識又隨之漸漸淡化以至淡出。學生渴望取得進一步解放，渴望著在廣闊的社會生活中表現一個公民的自我。

通過以上初步回顧和簡單梳理，我們得出的結論是：人的解放與自由是公民教育的旨歸，也是開展公民教育的前提與保證。在學校教育范疇，沒有學生的解放，便沒有學生自由的個性，學生沒有自由的個性，就沒有真正的公民身份，就不可能真正形成公民的現代精神，那么，作為一種人的自覺與文明存在模式的公民也就無從談起。

二、解放學生的根本標志是讓學生真正像個學生，

進而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公民

公民教育是反專制、反神性的銳利武器，是為了讓學生逐步掌握這一銳利武器。沒有得到解放的學生是不可能擁有這一武器的，也是無法掌握、運用這一武器的——武器只在真正成為人的戰士手上才會發揮威力。

值得注意的是，解放學生已提了這么多年了，但學生真正的解放還沒有完全實現，其原因十分復雜。反過來說，在深層次上探討并逐步解決這些問題，正是公民教育的目標和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我們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以讓學生真正像個學生為核心，解除思想上的障礙，堅定而勇敢地解放學生，以使學生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學生，進而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公民。

一要把學生從過度的忙碌中解放出來。童年需要快樂，需要以快樂的心情去忙碌，也需要在忙碌中獲得快樂的體驗。現在的問題是，兒童過度忙碌。美國心理學家艾爾金德（Elkind，D.）分析了當下兒童忙碌的兩種類型。一是日歷忙碌?！拔覀円髢和斫獬鏊斫饬Ψ秶獾臇|西，做超出他們決策能力的決定，在他們還不具備意志力做一件事之前強迫他們去做”。[4] 成人們總希望，日歷上的紙快快撕掉，讓未來提前來到。于是，孩子們緊張起來、忙碌起來。二是鐘表忙碌。“當我們時時刻刻熱衷于忙碌時，在短時間內向孩子提出過多的要求，強迫孩子消耗他們儲存的能量”。[5]成人們總希望孩子們鐘表面上那有限的幾格（幾分鐘）內做無限多的事情，完成成人們所規定的任務。于是，孩子們忙碌起來、緊張起來。其實，這是成人把過高的期望投射在孩子們身上。這是濫用忙碌。濫用、過度的忙碌滿足了父母、教師和社會機構的需要，卻讓孩子們做出了不必要的犧牲，童年在忙碌和恐慌中逐步消逝。這是成人對兒童權利的干涉和侵占，是成人對兒童的違約。如此，兒童在喪失童心的同時喪失了參與社會活動、參與公共生活的權利及其時空，他們已不是學生了，在某種程度上已成了聽命于成人、被迫忙碌的“小奴隸”了，而自古以來的“奴隸”從來就不屬于公民的范疇。從過度忙碌中解放出來，最為重要的是成人們放棄揠苗助長的錯誤理念和做法，讓孩子們慢慢長大。慢慢長大，這是公民意識逐步增長的過程，是體驗公民意義的過程。

二要把學生從過度的規范中解放出來。與忙碌同樣，兒童的發展需要規范，養成良好的行為習慣；需要嚴格要求，養成良好的心理品質；需要制度的限制，養成理性的品格和良好的心態。中國的古訓“不守規矩，不成方圓”并沒有老去，當下我們仍要堅守。但是，之于中國學生，規范過早，好奇心、想象力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所謂的規范扼殺。規范過多，不少規范是不必要的制約，過多的規范猶如隱性的繩索捆住了學生自由的心靈和創造的手腳。規范過高，過高的規范無形中把孩子當作成人，當作優秀的模范，童心的消逝，便是創新精神的終止。規范過急，過急的規范迫使孩子在極短的時間里就達到要求，在有限的時間里就“成熟”起來。諸如此類的“中國式規范”，實質把規范與創新對立起來、割裂開來，是以規范代替創新，以規范驅趕創新。過度的規范同樣是成人把迫切的期望、要求投射到兒童身上，其結果學生不敢越雷池半步，總以為學校里、社會上的一切都是合理的、正確的，只能相信不能懷疑，只能服從不能質疑，只能守住不能突破。這樣，民主、自由的精神已不屬于學生，學生已公然地被排斥在“公民”之外。也因為這樣，在多元文化面前，他們產生了價值困惑以至迷亂，而不會辨別，不會選擇，不會抵制，不會創造。所有這些，學生的公民意識不會建構起來，更不會增強起來。為了培養具有時代精神的現代公民，讓我們的孩子自己長大，自己勇敢地長大，在超越和創造中長大，成為真正的公民。

三要把學生從“幼稚”這一年齡歧視中解放出來。孩子是幼稚的，但幼稚并不等同于無知，幼稚也不只是孩子的專利。最近看到一則報道：13歲的華裔女童鄒奇奇為大人們演講，臺下不是業界領袖，就是教育界權威，但她20分鐘不到的講話，臺下大人們掌聲爆棚，因為，她為我們對“幼稚”作了最為生動又最為深刻的解讀。她一開始就問大家一個問題：“像我這樣的小孩，可能經常會被人說成是幼稚?！@讓我很不服氣。首先，讓我們來回憶一下這些事件：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世界大戰，小布什，請你們捫心自問一下：這些該歸咎于誰？是大人?！苯又旨怃J地指出：“‘幼稚’這個詞之所對應的特點常?？梢詮拇笕松砩峡吹剑纱宋覀冊谂u不負責和非理性的相關行為時，應停止使用這個帶有年齡歧視的詞?！边@位十三歲學生一針見血地指出，當下的學生公民精神的缺失，與成人對“幼稚”的歧視是分不開的，成人們總認為兒童是不成熟的，不懂事理的，對社會、對國家的大事是不會關心，更不會發表什么有價值意義的。其實，成人們并不了解，兒童就是一種可能性，而可能性就是生命的潛能，就是生長性和創造性。因此，成人對“幼稚”的歧視實質是對兒童的歧視，是對兒童創造性的歧視。把學生從幼稚的年齡歧視中解放出來，十分重要的是重新認識兒童，發現兒童，更尊重兒童，承認兒童的可能性。否則，這種歧視一定會把可能性包裹起來，可能性被“幼稚”的外衣所遮蔽。因而，在年齡歧視中，孩子們被從社會生活中拉回來，被關閉在狹隘之中，社會上的一切，祖國的未來、民族的復興都會以“幼稚”為借口，被摒棄在教育之外，被拒絕在兒童的公共生活以外，公民素質中核心的權利與責任意識、平等與民主等公共精神也隨之淡出。此外，把孩子從“幼稚”這一年齡歧視中解放出來，我們要相信孩子自己能長大，亦如鄒奇奇所言：“我們的目標不是小孩變成你們這樣的大人，而是比你們強的大人?！薄坝字伞钡囊淮欢〞蔀橥苿由鐣氖澜缜斑M的下一代人，成為新的領導人。這樣的學生才是公民社會所需要的、公民教育所要造就的公民。

解放，讓學生回歸公民，回歸的公民身份又在解放中不斷明晰。這樣，學生在公民教育中發揮了公民應有的作用，培育了公民應有的素質。

三、為解放了的學生提供公共生活的平臺，

又在公共生活中進一步解放自己，彰顯公民的價值

理論和實踐告訴我們，公民教育最關鍵的乃是培育一種公民文化，提供公民意識得以滋生和生長的文化土壤。根據美國政治學家阿爾蒙德（Almond，G.A.）的文化理論，政治文化有三種類型，即地域型文化、臣屬型文化和參與型文化。“只有參與型文化才是現代政治文化的象征，在這種文化內，社會成員對整個政治輸入和輸出均表現出明確的取向，同時，個人在政治體系中傾向于一種自我活動者的角色?！盵6]參與者、活動者，是公民身份的具體表征，參與、活動是公民發揮自己作用的具體表現。解放了學生才可能參與公共生活，也才可能在公共生活中得到進一步發展。

解放了的學生既有參與社會的愿望，也有參與社會的能力。我曾不止一次地去無錫市東林小學考察。東林小學的前身是東林書院，東林小學一直秉承東林書院的思想和精神：“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東林小學的學生就組建了“東林市政府”?！皷|林市政府”是小學生的自治組織，有完整的機構，對應著社會的“市政府”：市長、副市長、財政局、文化局、衛生局、教育局、體育局、公安局，等等，政府機構一應俱全。所有職務均由學生選舉、擔任。學生把學校當作社會，在各種崗位上參與管理，體驗公民的權利、義務和責任，學會關心，學會參與，學會建設，學會改進。這樣的學校生活已被改造為“公民生活”。

時間過去了80多年，今天的東林小學繼承東林小學學生自治的優秀傳統，根據時代的特點和要求，針對兒童的需要和興趣，以建設“兒童玩文化”為主題，開展“課余生活俱樂部”試驗，以各種學生自己發起、自己設計、自己活動、自己評價的俱樂部為載體，讓學生自己管理自己，自己教育自己，并參與到學校管理中來，兒童的目光投向了學校，投向了社會，投向了國家，也投向了世界。東林小學學生自治組織的昨天與今天，都告訴我們，把學校生活改造為“公共生活”，讓學生參與社會活動，是重要的，也是可行的。

學校公共生活的平臺多種多樣，我以為中學生的社團、小學生的課外興趣小組是其中最為典型、也是極為有效的形式?？赡苡腥藭f目前一些學校不缺社團和課外興趣小組。可問題在于：首先，當下一些中學生的社團還名不符實，學生自治性差，自主性、創造性沒有得到充分的開發，多數還在教師的控制下。這種變了味的社團，不能真正達到公民教育的目的。其次，小學生的課外興趣小組，是否一定要改作“社團”，這是一個可深入討論的問題。筆者以為，對于小學生來說，仍作興趣小組為宜。但是，興趣小組一定要有興趣，而興趣來自學生的自愿。同時，興趣小組應彰顯學生自己管理自己的特點。第三，一些學校的學生組織，多為“體制內”的，而很少有“體制外”的。所謂“體制外”的，是指學生自愿組成的共同體，不需要教師組織，也不需要學校批準，更多的是小伙伴之間的自發的“小團體”。正是這種“體制外”的組織，凸顯了學生的主體性、自由性和創造性，表現出他們對社會生活、對國家大事關注的真切的熱度，以及他們參與的能力和水平。這樣的組織應當提供而不應當阻止，應當加強指導而不應干涉。正是這樣的組織，形成了真正的公民文化。

在關注學校各種學生活動平臺搭建的同時，千萬不要忽略課程和課堂。課程建設是學校發展的戰略性工程，課堂教學應是學校教育的“第一場所”，課程建設與課堂教學應當是公民教育的主要陣地。假若，只關注學生的課外活動，只關注活動平臺的搭建，而輕忽課程建設、忽略課堂教學，有可能造成公民教育的“兩張皮”，造成公民教育內容與形式的脫節以至錯位。課程建設和課堂教學改革，應貫穿公民教育的主旨思想，加強學生的法制和道德教育，增強學生的公民意識，培育學生的自主精神，提升他們參與公共生活的能力，站在高高平臺上的學生，才會有公民的自豪感，也才會有使命感和責任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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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轉引自唐土林，林楠.公民教育的政治—文化范式解讀[J].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7).

責任編輯/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