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彩票》是雪莉·杰克遜最著名的作品,于1948年6月26日刊登在《紐約人》雜志上,小說一經發表,成百上千封信件涌入《紐約人》雜志社,讀者們無不感到震驚、憤怒和不解,不明白杰克遜的創作意圖到底是什么。迫于這一質疑的壓力,杰克遜于1948年7月22日在《舊金山編年史》報上作了解釋。她把一個古老殘暴的儀式放置在現代的村莊,真切生動地描繪出人們身上普遍具有的毫無意義的暴力和非人道傾向,目的是為了讓讀者感到震驚。
20世紀上半葉爆發的兩次世界大戰讓人們的心靈受到巨大的創傷,人性中的惡、人生的殘酷和無常赤裸裸地展現在眼前。戰爭是人類邪惡累積后的大爆發,人性中惡的一面凸顯了出來,被放大了,到處洋溢著悲觀絕望的情緒,在當時的特殊歷史條件下,人們產生這種情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集中營和原子彈造成的陰影在人們心中揮之不去,人們需要時間去處理自己的心靈創傷,去理解世界的變化,然后逐步獲得生活的信心和勇氣。隨著時間進一步的推移,創傷的記憶便會淡化甚至可能消失。
故事情節的發展簡單而又扣人心弦,在具有真實感的同時充滿懸疑。故事發生在互相熟稔的小鎮居民之間,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人們聚集在廣場上舉行摸彩活動,整個氣氛輕松而愉悅。摸彩是小鎮由來已久的一個習俗,大家對摸彩的流程都很熟悉,人們聚集在一起輕松地互相問候聊天。摸彩活動的組織者薩默斯先生(Mr.Summers)說話風趣幽默,語氣和善;居民之間的言談舉止體現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十分親密友善。在小說的結局部分,情節突然變得緊張,并在高潮中落幕,讓讀者唏噓不已。這樣的情境反諷極大地增強了小說的藝術表現力,使讀者的心智活動充分地參與其中。
摸彩的后果大大出乎讀者的意料,原來摸彩并不意味著碰運氣中大獎,中彩的人并不是人們預料中的幸運兒,而是充當替罪羊,被鄉鄰和親人用亂石砸死。故事讀完了,讀者還處在驚愕之中。這個摸彩活動完全超出了讀者的經驗范圍,讀者怎么也不會想到還有這樣的摸彩,即在關系融洽的鄉鄰中選出一位替罪羊,然后大家集體用亂石把他/她砸死,舉行這個古老暴行的目的是為了確保小鎮的五谷豐登。村里的資深人士華納老人共參加過77次摸彩,是這一活動的積極支持者。
當人們旁觀一件事情的時候,一般能保持一種比較清醒和理性的狀態;而當置身其中的時候,往往就不由自主地扮演了某種角色,顯得愚昧而麻木。《彩票》為我們展示了一群愚昧麻木的終生相,就像魯迅《藥》里面的那群看客。他們就像一群沒有良心和靈魂的行尸走肉,沒有思想,不去思考,按照一種慣性在生活。他們形成了一種群體的勢力,他們本身也是被操縱的牽線木偶。
泰西(Tessie),一個家庭主婦,五個孩子的母親“中彩”了。她很憤怒,不過可悲的是她憤怒的并不是摸彩活動本身,而是不幸落在了自己身上。摸彩分兩個回合,第一回合由家里的男主人代表整個家庭抽,第二回合在第一回合抽中的家庭成員之間抽取。當第一回合的答案揭曉時,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關系已經不復存在。泰西要求自己已經出嫁的兩個女兒也來參加摸彩,因為這樣一來分擔風險的人數就增加了。她為了降低自己的危險系數,不惜把親生女兒拉入險境,但她的這一建議因不符合規定沒有被采納。
在第二回合泰西抽到了,“這不公平”,泰西絕望的尖叫聲淹沒在她的丈夫、孩子、朋友和其他村民襲來的亂石之中,傳統陋習對人的束縛、社會的虛偽殘酷、人對群體暴力的盲從、遲鈍、麻木的特點和自私殘忍的本性暴露無遺。
這樣殘忍的暴力行為與之前友好的調笑、親昵的動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人性的復雜善變可見一斑。善意與惡意之間的交互轉變并不需要經過心理的掙扎和良心的拷問。在他們眼里,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因為一直以來人們都在這樣做。這就是慣性的力量,傳統習俗的強勢,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借口;一種事情不管正義或邪惡,只要它可以延續很多年,它就具備了這樣一種霸權。
泰西的悲慘結局讓人同情,她的一句“這不公平”讓人扼腕。然而可悲的是只有當這樣的悲劇落在自己身上時,人們才會意識到原來這一切是多么的不公平。當悲劇發生在別人身上時,人們根本不去思考它的存在是否合理,是否公平,這正是使這種陋習得以延續的原因。
人們并不認為抽彩本身有什么問題,只是希望這一活動早點結束,并希望自己不要中彩,大家還都希望早點回家吃午飯呢。這一野蠻的儀式之所以沒有引起公憤是因為它每次只涉及一人,大家都覺得自己能僥幸逃脫。摸彩活動的頑固支持者華納老人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已經逃脫了七十多次了,看來人們是多么自私、冷漠和缺乏同情心,這是人本性中惡的一面。
摸彩活動已延續百余年,每年都會產生一位“替罪羊”死在鄉鄰們的亂石之下,然而從來沒有人試圖去改變和挑戰這樣愚昧的陋習。所有人都狹隘而愚昧,得過且過,可見傳統習俗的力量是多么強大,個體的力量無法與之抗衡。在摸彩即將開始的時候,亞當斯先生試探性地對他旁邊的華納老人說:“在北部村莊那里他們正在討論放棄摸彩活動。”話音剛落,便立刻遭到華納老人的反駁:“一群瘋狂的白癡。”亞當斯太太進一步試探:“一些地方已經停止摸彩了。”華納老人堅定地說:“那么做只會帶來麻煩,一群小白癡。”
華納老人所代表的傳統習俗不愿做任何改變和讓步,亞當斯夫婦也沒有把話題繼續下去。變革的發生不是一朝一夕能實現的,它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需要時機的具備和成熟。抽彩進行的過程中,人們的內心都充滿緊張,生怕被自己抽到。當他們最后舉起石頭砸向泰西時,人性的冷酷和殘忍達到了極致。
《彩票》似乎要告訴我們,人的善是表面的,而惡才是本質的。在人性善與惡、理性與非理性、文明與野蠻所構成的二元對立中,人類善良、理性和文明的脆弱性。小說中眾生所表現出的究竟是惡,還是習慣所造成的冷漠,實際上正是這樣的冷漠、麻木、惰性和盲從才是一切惡的根源。
人類歷史的進程具有歷史的必然性和不可逆性,人類經過兩千多年的發展,社會形態已歷經原始社會、奴隸社會發展到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并存的現代社會。縱觀人類歷史的發展,從原始社會的蒙昧狀態開始,人作為一種有智慧的存在不斷認識自然和利用自然,不斷創造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經歷了崇尚神的時代和崇尚科學的時代,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但是卻從未消滅邪惡。
實際上人性不是單純的善或惡,善惡是人性的兩面。人的意識達到反省階段,展現自我意識,可以以自我為中心,從事自由的選擇。因此人性是一個動態變化的過程,具有不確定性,可能善,也可能惡。
關于人性本善還是惡這個讓人們爭論不休又困惑不解的問題或許永遠也沒有結論,只要人類存在,善與惡就會一直對立存在,并會一直較量下去,其中一方無法消滅另一方。人就像一個硬幣,善與惡就是他的兩面,就像太極的陰陽魚一樣,陰陽兩極此消彼長,此長彼消,相互對立又相互依存而存在。正因為如此,懲惡揚善將永遠成為人們的理想和追求。
善或惡會在各自適宜的環境下凸顯出來,善是美的、真的,不具有危害性;而惡具有危害性,惡實際上是人性的弱點,它無法被消滅,只能不斷修復和改善,可以通過對真善美的弘揚和人的自我完善來實現。
(作者簡介:侯雅麗,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外語系講師,英國劍橋大學訪問學者,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