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的作品在文學史上具有獨到的藝術審美價值,研究他的女性觀,可以使我們更好地了解這位人性作家復雜、矛盾的女性思想。
一、對女性的肯定
(一)對女性角色的偏愛
女性觀是對女性存在的本質、女性解放等根本問題的思考與理解。五四以后,新文學所表現的主體性內容往往是尖銳的新舊社會力量之間的斗爭,文學中的女性往往被塑造成某種社會力量的代表,借以表現婦女人格獨立、個性解放等思想內容。而在沈從文的筆下,女性則完全是另一種形象,社會和道德的因素在她們的身上被有意地淡化,在其很多經典作品中我們都可以發現作者對所謂現代文明社會的道德倫理觀念的有意漠視,或者說是“冷處理”。沈從文筆下的女性有著諸多的共通之處,天性自由、率性自然,她們的心神、性情、言語、外表均受惠于同一個湘西山水人情的浸染,與周圍自然生態、人情氛圍和諧一體,從側面上反映了作者對女性角色的偏愛,這份偏愛使作者筆下的女性形象在當時以及后來的文壇上都成為“另類”,成為文壇的一大奇葩。
(二)不同層次的女性美
沈從文在其營造的文學藝術境界中,對女性生活作了大量細致深入的描述,對不同層次的女性予以不同角度的贊美。最為明顯的便是湘西女性,如《邊城》中的“翠翠在風日里長養著……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三三》中的三三“換幾回新衣,過幾回節,看幾回獅子龍燈,就長大了……”《長河》中的夭夭,“健康能勤,做事時手腳十分麻利”等等描述,將其對湘西女性的贊美與對自然的贊美有機地結合起來,那種自然樸素動人的人性美,在她們身上得到了最為完美的體現。同時,對母親的描述,沈從文也從不吝贊美之情,比如《一個母親》中的女主人公在被騙后產下一個小孩,但她默默地忍受了所有的一切,對于女主人公的真實、堅強、樂天知命,沈從文是極度贊美與欣賞的。即使是文中的“壞女人”,沈從文也是極力贊美,比如沈從文在《邊城》中寫道:“由于邊地的風俗淳樸,便是作妓女,也永遠那么渾厚……也常常較之講道德知羞恥的城市中人還更可信任。”總之,沈從文賦予了其女主人公嶄新的生命,給予了她們公正的評價,沈從文作品中的女人大膽、熱情,沒有受到任何禮教和現代文明的侵害,這是作者對原始、本真生命的深情贊歌。
(三)女性主人公的正面地位
與其他作家不同,沈從文在寫作過程中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對女性角色話語權的剝奪。《如蕤》中的如蕤敢愛、敢獻身,在情場中,她自覺自主地掙得了愛,一個有點野,有點傲、有點“鄉下人”氣質的男子的愛。她又毅然決然地在“一夜歡愛之后”悄悄離去?!侗『分械哪俏荒贻p貌美的中學史地教員,雖然同樣生活在大都市這樣令人憎惡的虛偽環境中,卻依然保持著對人的自然本性的追求,她要求個性的充分發展,厭惡那些表面上唯唯諾諾實際面慈心邪的偽君子,她渴望那種敢于大膽地向真心所愛的人宣泄愛欲的粗獷古撲的人格力量。沈從文站在“女性”視角,為女性代言,女性是有著鮮活生命和個性的言說者,否定了幾千千年來婦女被支配的可悲命運。
(四)對女性頑強生命力的歌頌
無論是蒙昧的三三,自在的蕭蕭,還是執著的翠翠、阿黑、夭夭,她們平凡多樣的人生歷程中,都一樣洋溢著生命的熱情、自然和莊嚴。以蕭蕭為例,在這個年代,童養媳制度根深蒂固,這是一種典型的把人身依附關系合法化的制度,女孩“嫁”給比自己小許多的丈夫,而成為婆家的奴隸,可以任意受到處置,人性受到壓抑甚至摧殘。但在這種習俗下的,蕭蕭一開始便表現出反抗意識,當一群學生路過時,家人都在斥責或諷刺女學生,唯有蕭蕭投去艷羨的目光。進入青春期的蕭蕭,掩飾不住已發育成熟的身體,此時,她哄著比她小十歲的丈夫,冒著被沉潭或遠嫁的危險與花狗私合,并生了孩子,這正是她的自然欲求向習俗的一次挑戰。
二、對女性的否定
(一)沈從文評判女性美的標準
首先,評判“美”的標準。在沈從文生存的這個年代,女性美歷來被納入男性的價值體系之中,女性美的唯一參照對象,是男性的審美愉悅程度。從沈從文的文學作品中可以看出這一點,他對女性的熱烈贊美也基本上是以男性為中心,男性的需求、男性的眼光是評判女性“美”“丑”的主要標準。沈從文說:“天生一個女人,她的最大的義務,就只是把身體收拾得很美?!?、“女人就應作女人的事!”可見,沈從文對女性美的欣賞是站在男性價值、審美觀視角下進行的,女性的美是為男人而評判和準備的,是男性價值觀、審美觀視角下的美。
(二)沈從文評判女性的命運
沈從文對女性最終命運的描述,也體現了他的矛盾之處。沈從文在《蕭蕭》《一個女人》《丈夫》等小說中所展示的女性如蕭蕭、三翠、老七等都有著共同的悲慘的人生命運,她們一方面熱情、善良、純樸,不乏世上所有好女子的優點,但她們同時又是蒙昧原始的、逆來順受的,缺乏主體精神的覺醒,一切都全處于自在狀態中,隨了世事、命運的安排而生息。她們“不曾預備要人憐憫,也不知道可憐自己”。沈從文一方面他從生命的審美高度給予女性極度的贊美,另一方面令人憐憫與同情的是,她們掌握不了自身的最終命運。
(三)女主人公虛偽自私的病態思想
在沈從文的整個創作中,現代都市女性具有虛偽、矯情、空虛、自私與勢利的特點,她們沉迷于聲色犬馬、物質享受中,“除了色欲意識和個人得失以外,別的感覺官能都有點麻木不仁”。對于這樣的病態女性,沈從文毫不吝惜他的譏諷之情,對她們加以無情的嘲弄和批判?!都澥康奶防锏呐藗冋沁@樣的女性的集中體現。沈從文在《紳士的太太》開篇中就說出了他的主旨:“我不是寫幾個可以用你們石頭打他的婦人,我是為你們高等人造一面鏡子”。那么,這是怎樣的“一面鏡子”呢?是上流社會家庭的丑惡的鏡子——丈夫背著妻子去會女人,妻子瞞著丈夫去偷情,姨太太與少爺通奸等等,她們在男人的安慰與解釋、發誓與戲謔和虛情假意中過著自欺欺人、醉生夢死的生活。
(四)對不同女性性愛觀的評判
沈從文認為性愛是人類的“種族義務”,“生理上求發展”。黑貓在丈夫死后,“繼續了店的營業”。她聰敏能干,熱情大膽,可是,當“一種突起的欲望”萌生時,她明白自己“要的是一種力,一種暴風暴雨后的休息”時,她沒有壓抑自己的本能欲望,自己心儀的“客人”“在她身邊做一陣撒野的行為”“來完成自己的心愿”;《雨后》中那一對情竇初開互相愛悅的鄉村少男少女,因為“自然”的陶醉,做了“神圣的游戲”。沈從文對她們那種熾烈的情欲和畸形的生活方式,都采用人性的視點,用人性標準來衡量。而當回過頭來審視那些身處于大都市上層社會女性的時候,作家卻轉而苛責都市女子行為的輕浮不軌、道德的淪喪和虛偽。這樣的處理,顯然地使他的創作處于一個矛盾狀態,也是其作品的局限性之一。
綜上所述,沈從文先生以其獨具一格的女性觀,及其精細、深刻的寫作技巧為我們刻畫了許許多多美麗而又動人的女性形象。但他雖然對女性表達了贊美、崇拜、同情、理解,對女性的解放與教育給予了關注和闡釋,在作品中也大多采用的是女性第一人稱的角度,但根深蒂固的男權意識不時現身,他對不同階層、不同地域女性的不同評判,成為他本人及其作品不可逾越的一道障礙。
(作者簡介:梁巍,河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講師;孫善強,河北大學工商學院助教,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