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放棄文學以后

北京市東堂子胡同51號的沈從文故居將永遠地消失了。

1953年至1980年，沈從文住在這里。

東堂子胡同有著近800年歷史，是北京城中歷史最悠久的胡同之一，也曾經是保存最完好的胡同之一。東堂子胡同49號，曾經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簡稱總理衙門)，75號和77號曾經是蔡元培故居，吳階平、林巧稚、丁西林等中國近現代歷史文化名人的故居也在這里。

1953年，沈從文一家搬入東堂子胡同51號，畫家黃永玉記錄下了這里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從文表叔滿屋滿床的畫冊書本，并以大字報的形式把參考用的紙條條和畫頁都粘在墻上。他容忍世界上最■嗦的客人馬拉松式的訪問，仿佛深怕他們告辭。在從文表叔家，常常碰到一些老人:金岳霖先生、巴金先生、李健吾先生、朱光潛先生、曹禺先生和卞之琳先生。他們相互間的關系溫存得很，親切地談著話，吃著客人帶來的糖食。印象較深的是巴老伯(家里總那么稱呼巴金先生)，他帶了一包雞蛋糕來，兩個老人面對面坐著吃這些東西，缺了牙的腮幫動得很滑稽，一面低聲地品評這東西不如另一家的好。巴先生住在上海，好些時候才能來北京一次，看這位在文學上早已斂羽的老朋友。

1972年，沈從文從干?；氐奖本?，原來的三間房被強占去兩間，一生幾十年收藏的心愛的書、家具，滿堆在院子里任人踐踏，日曬雨淋。“沈先生說:硬木家具放在外面就毀了，你們要用就用吧?！睍图揖叨妓腿耍笥褌冋l需要就來拿走。搞梅蘭芳研究的徐城北先生當年還曾來挑了書帶走，剩下的黃永玉的夫人幫忙張羅著，7分錢一斤處理掉。

之后近10年，沈從文就蟄居在這間只有十幾平方米的小屋里。那時，他已經是一個近70歲的老人了。他的前半生，留下了《邊城》、《湘行散記》、《蕭蕭》;他的后半生則因歷史的誤會割舍了與文學的因緣，卻又堅韌不舍地向著另一條寂寞之路跋涉，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文物史學成就。

這間小屋見證了這段充滿艱辛的歷程。

小屋的墻壁和窗欞上，掛滿了描摹的始于殷商、迄至明清，上下3000余年中國各朝各代的文物圖樣和大小不一的說明字條;地上、桌子上堆摞攤擺著各種書刊圖冊，就連床上也有一大半地方放了許多隨手應用的圖書。

在小屋所剩無幾的空間里，他趴在床上或伏案桌前，熱的飯總是糊鍋，甚至有時飯餿了，也不在乎。憑著“耐煩”兩個字，他默默地做著自己認為是有意義的事情。

有誰能夠想到，那部裝幀氣派華美、被譽為“中國社科界百年來最杰出的三大經典學術成果”之一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就是在這樣的窘境中完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