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林

1957年，長春電影制片廠拍攝的電影《寂靜的山林》，是根據1952年11月29日，美國間諜飛機為接回在中國空投的特工，在吉林省長白山密林中被我公安邊防軍擊毀、被稱作“十一號案件”的真實事件改編的反特影片。

歷史老人的巨手，已輕輕拂去50余年的光陰。

然而，2006年7月19日，來自美國的一條消息不脛而走。由美國國防部派出的8人搜尋小組來到中國吉林省安圖縣，尋找50多年前在中國執行間諜任務時墜機身亡的兩名間諜的遺骸。

隨著美方搜索人員重赴長白山，一段歷史也再次浮出——

一、一名特務自首，多名特務落網

1952年9月29日，吉林省安圖縣公安局向延邊地區行署公安處報告:有一身著志愿軍服裝的人，帶著手槍找到安圖縣二道白河公安派出所，自稱是美國“自由中國運動總部”于9月21日空投在長白山區的特務，要求派出所向上級報告。

公安處接到報告后指示:立即將此人押解到縣公安局所在地明白溝。延邊軍分區公安84團團長兼延邊地區行署公安處第二局局長關月浩、84團政委兼延邊地區行署公安處第一局局長姚昕當晚提審了這名美國派遣特務。

此人供稱叫李軍英，代號“5774”，遼寧省遼陽縣人，42歲。解放前曾任國民黨軍某部副團長。遼沈戰役打響后，被解放軍俘虜，曾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的解放軍軍官學校學習，后被正式分配到遼寧省本溪鋼鐵公司任食堂管理員。東北全境解放后逃往香港。經特務朝文、戴鐵男介紹，參加“自由中國運動總部”。

1952年春，美國中央情報局約翰·托馬斯·唐奈將他和另外10人選送到中情局駐日本神奈川縣茅崎市的秘密訓練營，進行了嚴格的徒手格斗、夜間空投等間諜技術訓練。

他還交待:“今年7月和9月，‘總部’曾分別將‘文隊’和‘沈隊’共10名特務空投在長白山區和遼寧省境內。‘文隊’隊長張載文、副隊長許廣智，隊員有于冠洲、滿志輝、報務員牛松林。他們的任務是:在東北地區建立‘游擊基地’，并在吉林省安圖、敦化、龍井三角地帶進行破壞活動，收集情報，建立空投場，繼續接應美國間諜飛機空投。

7月24日，‘文隊’隊長張載文一行5人在老嶺山區空降，潛入深山老林，架設電臺與中情局駐日本的間諜機關聯絡。同年8月，美國兩次派人到該地區空投糧食和物資，補給‘文隊’。 ‘文隊’給‘總部’的電報稱:‘迄未暴露，已筑兩處堅固營地，選好3處空投場。發展人員和打通交通線正在進行……’

中情局的頭頭一聽大為高興，認為開辟‘根據地’大有希望。9月21日深夜1時，派飛機將我空投過來，通過電臺約定我于10月21日與‘文隊’成員相會，任務是檢查‘文隊’工作。完成任務的時限為1個半月，事成后回日本東京匯報工作。回日本有3個途徑，一是‘空路’，即用飛機來接;一是‘武路’，即從海上走;一是‘榮路’，即從香港走。我因想老家心切，就自首了。”

“沈隊”隊長欒衡山，副隊長王維藩、隊員王東華、王金聲，報務員鐘殿馨，主要任務是在東北長白山老嶺、龍灣一帶建立‘游擊根據地’和空投(取)場等。”

當時，吉林省人民政府設在松花江畔的吉林市。當偵查員們押解李軍英趕到省城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

吉林省公安廳廳長薛焰立即派人向東北公安部匯報了全部情況。

按照部署，李軍英被押到設在沈陽的東北公安部，吉林省公安廳立即派副廳長王吉仁帶領公安干部和公安部隊對空投的“文隊”進剿。很快，多名特務落網或被擊斃。

二、守株待兔

鑒于掌握的敵情，東北公安部政保處處長王鑒當即決定:用“文隊”的電臺，同在日本的美國間諜機關頭目馬丁通報聯絡，并根據事態發展及時采取果斷措施。

很快，美方復電:“‘5774’(即李軍英)速返回匯報。經‘榮路’‘武路’定后速告。”

王鑒考慮，“榮路”、“武路”對我均極為不利，于是命令回電:“‘榮路’，文件攜帶困難;‘武路’，封鎖極嚴，無法通過，務請速來空取。”

經請示中央公安部同意，敵機前來“空取”時予以擊落。

11月29日深夜，皓月將似水的清輝撒落在長白山的密林里。

空取場上。公安人員根據敵人對空取的具體規定和要求，緊張有序地進行各項準備偽裝，架好空取架，備好待燃的信號火堆，裝好空取架上的指示燈。1名干部操縱PPN2導航器，監聽敵機飛來的信號，5名偽裝傘特的民警坐在篝火旁。省公安廳偵查員張振邦裝扮成李軍英，坐在已割斷繩子的空取器上，其余人員全部隱蔽在篝火旁的密林中，進入戰備狀態。

突然PPN2收到了敵機的信號，據測算敵機已進入北朝鮮，飛過了平壤，半小時后可能飛抵空取場上空。

10點45分左右，靜謐的夜空里傳來越來越近的飛機轟鳴聲，地上立即點燃信號火堆，啟亮了空取場架上的指示燈光。敵機在空取場上空盤旋觀察一圈后，用降落傘投下一個包裹，除送來物資外，還附來一信，內稱:“空取分兩次進行，第一次試飛路線和高度，第二次返回正式空取。”

20分鐘以后敵機返回，正式進行“空取”。一顆綠色信號彈騰空而起，槍炮交叉火力一起發射，飛機被擊中起火，迅即墜落。敵機一個機翼撞到樹上，機身斷成兩段。

火光中，飛機里的兩個美國駕駛員一個趴在操縱桿上，另一個趴在機艙里，已經死亡。戰士們想上去把尸體搬下來，但機身火勢越來越大，根本無法靠前。事后得知，這兩名死者一個是駕駛員諾曼·施瓦茨，另一個是領航員羅伯特·斯諾迪。

三、抓住了美間諜

正當大伙歡呼、群情激奮之際，擔任現場指揮的東北公安部政保處副處長喬莊突然發現雪地里有兩個影子，呼之不應，只顧逃跑。他帶領幾名戰士趕上去，發現是兩個身穿美式空軍服裝的美國人，當場將他們抓獲。

在充分的證據面前，他倆不得不承認自己是職業間諜特工。一個叫約翰?托馬斯?唐奈，中尉軍銜，受訓后派到中情局駐日本厚木基地的間諜機關，負責訓練向中國東北地區派遣的間諜。另一個叫理查德·喬治·費克圖，1952年參加美國中央情報局、上尉軍銜，受間諜訓練后派到日本厚木間諜機關。

原來飛機低空飛行撞到樹上的時候，機身折成兩段，他們是從裂縫中被甩出機外的。

兩人隨后被押上一輛軍車，直駛沈陽。幾天后，又被押送到北京。

當中情局意識到飛機失事之后，編造了一個假消息:唐奈和費克圖是美國陸軍部的文職人員，他們搭乘的民航飛機在日本海西部上空墜落。中情局給兩人的家人發了慰問電。

1955年3月20日，被擊落的美國間諜飛機殘骸及其它罪證，全部被運到上海。公安部和上海市公安局主辦了“美國空投特務罪證展覽會”，展覽歷時兩個月，觀眾達120多萬人，引起強烈反響。

中國公安機關在長白山地區擊毀美國間諜飛機、活捉美蔣空投特務的重大事件經媒體披露后轟動中外，并為朝鮮板門店談判提供了有力證據，受到了毛澤東主席的高度贊揚及東北局和中央公安部的通令嘉獎。被擊落的飛機至今仍收藏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

四、美國請求釋放其間諜人員

1954年11月24日《人民日報》第3版發表了一條這樣的消息:

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軍事審判庭于11月23日對美國間諜唐奈、費克圖等人做出刑事判決:“依法判處被告人約翰·托馬斯·唐奈無期徒刑;判處被告人理查德·喬治·費克圖有期徒刑20年;判處被告人許廣智、于冠洲、王維藩、王金聲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判處被告人張載文、欒衡山、鐘殿馨、李軍英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判處被告人牛松林有期徒刑15年。剝奪政治權利10年。依法對此案所繳獲的武器、彈藥、電臺、地圖、降落傘及空降器材全部予以沒收……”

在以后漫長的監獄生活中，這兩名美國特工習慣了蔬菜和大米飯。他倆每天做操、學中文、鍛煉大腦，以免將來不能適應外面的世界。費克圖鍛煉大腦的辦法是做白日夢，比如說，挨個回憶每個同學的樣子。在獄中，兩人還學習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外界的變化也陸續傳到他倆耳朵里。比如總統肯尼迪遇刺。

唐奈和費克圖一直被分開關押。但他們盡可能地保持聯系，他們發明了一套咳嗽聯絡法，以便讓對方知道自己還在獄中。

中情局一度想派突擊隊到北京展開營救行動，但最終放棄了這一冒險的計劃。

中美建交前，美方曾一再要求中方釋放二人，而中方因為美國否認他們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間諜，一直未允。

1971年7月9日至11日，基辛格秘密訪華時又提出這個要求。考慮到中美關系正常化的重大進程，中國政府于當年12月13日，提前釋放了費克圖。后來在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時，美方再一次要求寬大處理唐奈。

尼克松在美國的一次記者招待會上，公開承認了唐奈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間諜，要求中方予以釋放。中國政府出于對美友好的意愿，將唐奈改判有期徒刑5年，隨后于1973年3月14日釋放。

費克圖是在距離香港較近的地方被釋放的，他自己來到了美國駐香港的領事館，經由菲律賓回到美國。

獲釋后，這兩位中情局前特工驚訝地發現，自己的世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費克圖的雙胞胎女兒已經長大成人。回國后他們獲得了提升，工資也得到了補償。

費克圖1976年離開中情局，后擔任波士頓大學體育系助教，1989年退休。

唐奈1973年離開中情局，進入哈佛大學法學院學習，1976年做了私人律師。此后，他被任命為康涅狄格州的高級法官。有意思的是，他的第二任新娘出生在中國東北，姑娘的老家就在他乘坐的間諜飛機被擊落的地點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