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針線籃是我們心里盛開的希望。只要母親一搬動針線籃,我們心里的希望,就噗地一聲,花兒朵朵了。因為母親一動針線籃,我們就又有新布鞋穿了。那個時候,家里沒有多余的錢拿出來給我們買新鞋。除了布鞋之外,就是草鞋了。但草鞋畢竟是草繩編織成的,我們的腳常常被它磨出血、磨起繭。只有布鞋才帶著母親的體溫和母愛,穿上爽腳,爽心,也悅目。
但母親很忙,旱地一樣枯燥的歲月,幾乎吸干了母親的血汗。她和父親整天忙活著我們的口糧,動針線籃的時間就極少。一般是到了陰天,隊里放了假,母親又忙完了一家人的生活,得有閑心,才會搬動針線籃,坐在火垅里開始整鞋樣,納鞋底。繡鞋幫。再就是到了寒冬臘月,大雪和冰凌封住了屋外的土地和道路,母親也才得有閑心坐下來做鞋子。
當然有一種情況,母親是必須動針線籃的。那就是我們的衣服露出丑態,炸了線縫,掉了扣子,磨穿了眼。這時母親就拿出針線,為我們縫線縫,釘扣子,打補丁。常常的情形,是她的焦急在臉上堆得層層疊疊,叫住我們,先撥拉一下我們的身子,檢查壞掉的地方,然后命令我們把衣服脫下來。她就找出針線籃,拿了針,穿了線,讓線在她手里纏繞她的情懷。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腳上的鞋子告急,前面的大腳趾跑出來炫耀,或是后跟掉了,或是底子穿了,母親就得拿出針線忙一陣子。隊里的事情忙,她就整夜整夜地熬夜,這個時候,最心疼的自然是父親了。父親一覺醒來,見母親還坐在燈下納著鞋底,就大聲對母親說:“你不要命啦?”
但母親卻沒有回答他,噗地一下吹熄煤油燈。飛快地盤了沒有納完的鞋底,往旁邊的柜子上一放,就又出來忙活一家人的生計。就好像她是泰然的將軍,不急不慢、不慍不火地指揮著一切,忙活著一切。其實,她的個子并不高,甚至算得上是個矮子,但她卻是個巨大的發光體,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母愛,溫暖著我們整個家庭。
母親給我們做的布鞋,被她稱為粑粑鞋。鞋底是我們穿壞的舊衣服,再用魔芋磨成漿,糊成布殼子,然后一層一層碼起來的千層底,只有鞋幫是從供銷社扯回來的燈芯絨布。母親的針線籃也不是專用的針線籃,而是用竹子做的小篩籃,臉盆大小,里面放了布頭、索子、絲線,以及沒有納完的鞋底和沒有完工的鞋幫。另有一個鐵皮盒子,里面裝了線、針、頂針、鞋樣等容易丟失的東西。她就用這套行裝,縫補著日月,縫補著我們的日子。
可是,45歲那年的一場大病,卻一下子剝奪了我們的母愛。疾病摧毀了她的勞動能力和拿針線的能力。生病之前做的一大堆沒有完工的鞋幫,沒有納完的鞋底。都被父親收拾起來,捆好放到了樓上的一個黃缸里,但卻永遠地存儲在了我的心底。那個被母親用來做針線籃的篩籃,也被父親拿去當作了篩土的工具,那個鐵皮盒子也被用作了它用。再后來,那一堆沒有完工的鞋子,父親就請村里的婦女幫忙完成了,之后也在歲月里被磨爛,化成了烏有。做針線籃的篩籃和鐵皮盒子,也在歲月里走完了自己的歷程,但卻永久地刻在了我的心房。
如今,母親的病盡管好了,但時代也把布鞋留給了過去,她已不再拿針線了。唯一留下的,就是我心里的記憶。
(編輯 湯知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