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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31 00:00:00駱燁
青春 2010年10期

作者簡介:

駱燁,男,1986年生,浙江諸暨人。2003年開始文學創作,小說、文學評論見諸于《讀者·原創版》、《長城》、《北京文學》、《小說月刊》、《文學港》、《野草》、《文學與人生》等,部分作品被年度選本選用。著有長篇小說《問題學生》、小說集《天堂里的貧民窟》。現為《作品與爭鳴》雜志社編輯、長城影視傳媒集團編劇。

趙武林找到父親九堡那一刻,九堡的一顆眼珠已被老鼠吃掉,鼻子也少了一大半,整張臉就是三星堆古物中一件殘缺奇異的青銅面罩。這已是七個月零十三天之后發生的事,當時騷動的熔漿彌漫在空氣里尖叫,整座城市被血色的火焰包圍。趙武林像是剛從桑拿中心出來一樣,身子上流淌著無數條河流,河流被熾熱極速蒸發。半山垃圾場圍堵著很多人,他們聞著尸臭就是要一睹九堡這具骯臟的尸體,王古蕩和寶善都在,九堡就是被王古蕩發現的,古蕩先通知了派出所然后才告知趙武林的。

九堡是一具令人作嘔的尸體,辦案人員們捂緊鼻子,很不情愿地遠遠站著觀望。趕來驗尸的法醫滿頭大汗,汗液滲透了口罩,他靠近九堡的尸體后只做了一個讓人來不及看的動作,言語從口罩中傳出來,帶著酸溜溜的汗臭,你們誰把它背起來,先送到太平間去讓它涼快一下。這話是對派出所的辦案人員說的。派出所的人集體向后退了一步,這群家伙似乎是從一個排里退伍出來的,后退一步都做得非常默契。

沒有人來背九堡。九堡眨巴著孤零零的一只眼睛,把渴望的眼神對準了兒子,他不想開口說話,其實他的確開口說話了,只是沒有人聽到。趙武林畢竟是個孝順兒子,他走到父親身邊,慢慢地趴下身,身上的河流頃刻間一瀉千里,在地上奔逃和呼叫。趙武林從喉嚨底里跳出來幾個字,老爹,我終于找到你了。

九堡點點頭,發音有些怪異,沒有鼻子的人像是鼻子被堵塞住了一樣,他說,兒子,我在這個廢棄的垃圾場里等了你七個月零十三天,今天終于把你等來了,我們現在就回家吧,我好像有些餓了,是的,這么長時間都是那些要命的老鼠和蒼蠅在吃我,我什么都沒吃,只有吃泥土。我回家要多吃兩個大饃。

趙武林叫道,我把身上的肉割下來給你去換大饃吃。說完他毫不猶豫扛起了腐爛的父親。人群迅速劃開一道口子,派出所的辦案人員、法醫,還有王古蕩和寶善他們都躲閃得老遠。九堡笑著,帶著濃厚的鼻音說,這群愛看大戲的傻子。

熔漿引燃了趙武林身上的汗毛,在他黝黑的皮膚上刻畫下神秘的圖騰,又如一副藏有玄機的越獄地圖,這地圖連武林自己都看不懂,只不過他稀里糊涂就在快窒息的一霎那尋找到了突破口。然后一躍而出。他背著父親臭烘烘的尸體,一步一步向前走著,眼淚終于啪嗒啪嗒滴落下來,但他覺得自己身上背著的尸體就是一片輕薄的紙板。或者只是一只女人的紅色高跟鞋。

喧鬧的城市極盡繁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高跟鞋混雜著安全套的橡膠味,豪華的轎車里總是坐著肥頭大耳的達官顯貴。區長大人的小秘書扭著性感的水蛇腰,傲慢得跟奧斯卡女明星一樣,鬼知道她的傲慢從哪個洞穴里冒出來。倒是區長的二奶十分低調,開著光亮的雷克薩斯拐進了這座城市最豪華的別墅區,保安急忙向她立正敬禮,二奶淡淡地朝他笑了下。她向區長特意為包養她而買的小別墅開去,二奶心里突然抱怨自己買的股票跌得不成人形,自己的情感爛得一塌糊涂,我是一件男人的玩物啊,真他媽見鬼!小鳥依人的美少婦有時也會罵真他媽見鬼。

真他媽見鬼。為什么這么有發展潛力的地段竟然沒有得到開發商的青睞,誰知道呢?半山地帶明顯已屬于城市的邊緣,這里的拾荒者像是漫天飛舞的紅頭蒼蠅,踏著小三輪車,吆喝著生硬的普通話,角角落落尋找著任何值錢的垃圾。趙武林和趙九堡就是無數蒼蠅中的兩只,他們每日天尚未亮透時就從蝸牛殼似的屋子里爬起來,穿上前一日晾在外頭的臟衣服。趙武林懷里揣個大饃,又灌了兩瓶白開水扔在車兜里。

九堡的腦子有點不靈清,年紀只有六十出頭,身子卻已成一棵干癟的老松樹,而且還搖搖晃晃,應該是得了老年癡呆癥,有時連自個的兒子也不認得。趙武林是個孝子,他怕父親一個人待在屋里會失蹤,于是每天拾荒都把他帶在身邊。在垃圾站里挑揀可回收垃圾時,武林也會指點父親哪些垃圾是可以換鈔票的,先挑出來,過會兒他再來細細分類。九堡像個懂事的小孩,按照兒子的吩咐在垃圾堆里翻來掏去,但每次揀出來的垃圾大多是不能換錢的。武林也不生氣,他對父親說,老爹,你坐一會,車里有水,渴了就喝。九堡笑著把揀出來的卻不值錢的垃圾送到武林手里。去收廢舊品時,九堡就坐在兒子三輪車后面的欄擋上,平靜地看著經過身旁的車輛和行人,只是不說話。到了陡坡,趙武林也不會讓父親下車,而是自己下車然后往上拉。武林渾身都是力氣。

趙武林的那些“同事們”經常調侃說,武林,別人撿垃圾收廢品是帶著老婆,就你每天都帶著老爹撿垃圾,你看看你老爹,他還認識你這個兒子嗎。然后“同事們”又朝九堡打招呼,你兒子叫趙武林還是叫大饃?

九堡一聽大饃就感覺肚子餓了,于是叫道,大饃,大饃,我要吃大饃。所有“同事”都樂得翻了天。武林從懷里掏出大饃,扳了小半個給父親,又對那些拿父親尋開心的人說,你們要懂得尊重老人知不知道?

王古蕩是本地拾荒界的元老,寶善、趙武林都只能算是他徒孫輩,古蕩緊忙接住了武林的話說,哎呦,我們的趙武林同志越來越講文明了,還曉得尊老愛幼哩,好好好,我們要尊重老人。嗨,九堡,你怎么吃大饃就跟豬八戒吃西瓜一樣,三口兩咽就吃完了。省著點吃,我們武林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還沒討老婆呢,看來都是被你給吃窮了。說完,圍在一起的“同事”又笑開了。

趙武林知道自己肯定斗不過這群油嘴滑舌的人,于是三十六計走為上,拉起還在舔手指頭的父親說,老爹,上車,我們去別的地兒轉轉。九堡很聽話,跳上三輪,對兒子說,上車了,我們走。

趙武林把父親丟了那天剛好是一個霧茫茫的周末,拾荒者沒有周末,相反,有時在周末更加能撿到和收到好的廢舊品。武林在前一天晚上就聽“同事”寶善說,在半山垃圾場要來一車“寶貝”,都是從別墅區拉來的,有錢人扔掉的東西,早點去肯定能撿到值錢的。

武林明白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這個道理,五點光景的時候他就起來了,外面的天還沒有亮透,飄忽著白蒙蒙的霧氣,其實他起這么早是沒有必要的,因為垃圾車也不會這么早來,但他畢竟起來了,就要做點兒什么事。趙武林看著父親還在熟睡中,那就讓他多睡會吧。他來到車棚里拉出了小三輪,收拾掉車兜里幾個孤零零的易拉罐,又把幾只沒有裝滿的蛇皮袋中的廢舊品倒出來,再把它們集攏在一只袋里。趙武林需要多準備幾只大蛇皮袋,憑感覺今天能撿到值錢的東西。

天還是被霧氣籠罩著,所以沒有亮開,可見光線只有三米遠。趙武林本想回到屋里跟父親說,今天你不用去了,又想想雖然父親幫不上忙,但把他帶在身邊一來自己放心,二來的話父親的力氣還是有的,多多少少能插上手。武林推開屋子的門時,九堡已經穿好了衣服,今天他的腦子似乎有些清晰,他探到兒子身旁說,武林,我們早點去半山垃圾場,早去能多撿些東西,多撿些東西就能多換些鈔票,多換些鈔票就能給你討個老婆。趙武林驚訝地朝父親看,自己的腦子沒能反應過來,這個糊涂老爹今天一開口就說了這么多話,而且說得還這么有道理。

九堡依舊坐在兒子三輪車后的欄擋上,木然地看這個世界,酷似一位藝術家在無際的曠野里尋找靈感,因為曠遠,所以不知所措。趙武林賣力地向前踩著踏腳,三十七八歲的男人身上有著使不完的力氣,也許像武林這樣的人做一個拾荒者簡直是大材小用,他應該去工地里扛水泥板才算人盡其用。

霧氣籠罩著前面的路,路還是向前延伸,小三輪在延伸的路子上奔跑,如同不明飛行物在黑夜里尋找著落點。突然,王古蕩從霧中竄出來,他也是踏著小三輪,但他沒有載人,所以他能像驢子一樣飛快地竄到趙武林面前。古蕩說,武林你小子還挺聰明的嗎,這么早去是不是想撿金元寶?

趙武林不理王古蕩,他知道只要自己開口,古蕩肯定又能編出很多話來,所以干脆不要開口好。武林還真是個聰明人!王古蕩見武林不說話,不甘心地又說,這么早去,垃圾車肯定還沒來的。武林,要不我們去路口的小吃攤吃雞蛋餅,味道可好哩?

趙武林仍不說話。

怎么樣?

趙武林還不理睬。

王古蕩不死心,他一定要找個人跟他說說話,于是把目標轉向了九堡,九堡叔,早飯吃什么了?

九堡說,昨天吃剩的大饃。

又是吃大饃啊,早上吃大饃,午飯吃大饃,夜飯也吃大饃,人都要變成大饃了。讓你兒子給你買雞蛋餅吃。古蕩誘惑著九堡說,豈料九堡不受誘惑,大聲道,我就喜歡吃大饃,要吃雞蛋餅你自己去吃。

趙武林朝王古蕩笑笑,完全是一個勝利者的姿態。武林回頭對父親說,老爹,坐穩咯,我們要加速了。說完,趙武林的小三輪如同F-1賽車一樣向前飆去。

如王古蕩所說,垃圾車確實沒來,但半山垃圾場里的拾荒者們跟蒼蠅等候新鮮的穢物一樣,如饑似渴地望著垃圾車開來的方向。不過從這個方向來的是趙武林和他那位腦子糊涂的老爹,他們從霧氣里急急忙忙踏著小三輪迎面而來,拾荒者們有些失望。

趙武林也遠遠看見了“同事們”,他心里一陣緊張,感覺垃圾車倒出來的好東西已經被他們捷足先登,但他很快又反應過來,因為“同事們”都是悠閑地坐在三輪車上。那垃圾車的確還沒來哩。趙武林得意了一下,他想吹口哨慶祝,又一時想不起來吹什么曲調,這時,坐在欄擋上的九堡哼起了《東方紅》: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武林聽了老爹唱《東方紅》,自己也吹起了《東方紅》的曲調。這曲調簡直是被砍掉了手腳的精靈,游離在半山垃圾場的上空,撞擊著,把白茫茫的霧穿破了,露出一個一個混沌的窟窿。

霧氣匯攏了,未散開,紅太陽沒有從東方升起來。趙武林把小三輪車歇到寶善旁邊,寶善卻不搭理他。武林有些討好的意味,主動和寶善打招呼,嘿嘿,寶善你這么早啊!

寶善點了點頭,朝他看看,又朝九堡看看。

趙武林又說,今天的霧怎么回事,是不是要等到中午才會散去?

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神仙,我要是神仙,手一揮就讓這霧散掉。寶善說完哼哼地笑,為自己的想象力感到滿意。

武林嘆息道,霧這么大,垃圾車肯定要遲來一點了。又回頭對父親說,老爹,過會兒垃圾車倒東西的時候你不要過來搶,在三輪車旁邊待著,等到我叫你過來的時候再過來。

九堡很懂事地點頭,又說,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是個孝順兒子,我也知道是我這個老爹在了所以你不能討老婆。放心,這輩子我肯定會讓你討老婆的。

武林對父親的反常有些驚訝,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寶善也感覺九堡今天不對頭,從三輪車欄擋上跳下來說,九堡叔,你的神智怎么靈清了,真是奇了怪了。你是不是吃錯什么藥了?還是我耳屎太多聽錯了?你都知道要給我們武林討老婆了,看來今天的太陽真要從西邊出來……

寶善的話音還沒落地,王古蕩從老遠處飆著快車大喊過來,垃圾車來了,垃圾車來了,大家來撿金元寶啊。

所有人都探出了身子,精神一下子抖擻了好幾倍。

未見其車先聞其車聲,能見度在六七米左右,但對于垃圾車開來的聲音,蒼蠅們再也熟悉不過了。垃圾車從王古蕩的小三輪邊經過,將他的話丟在了后面。活活吞沒。趙武林和寶善都提起蛇皮袋沖了上去,九堡想跟上去,又記起了兒子的話,所以停住了腳步。他看著兒子瘦削的背影沖在最前頭,感覺是一只女人細細長長的腿在奔跳。

美少婦一絲不掛地從床上跳到地上,她疾奔著跑到窗口,向外望去,外面有些霧茫茫,時間都快九點了,霧還是這么大,它像是要把人間變成一座天堂,一座只有霧,讓人尋找不到前路的天堂。她看著區長的車已啟動,掉了個頭,只留下淡淡的一縷尾氣,車子恍然間就消失在她的視線里。霧實在太大了,可見度很低,如果你莽里莽撞地行走在外面,完全有可能迷失在熟悉的城市里。

多無助,在這厚重的霧氣里,是讓人透不過氣來的。這已不是第一次了,就算最初的愛是火焰,最后仍會被風熄滅,更何況她和他之間的愛是帶著畸形的,世人眼里看來是偷偷摸摸的,她哪里敢在父母和親朋面前驕傲地說這是我的男人。

激情過后,立刻會冷卻到零度,毫無一絲溫存可言。就算有行為上的安撫,他完事后在她額頭上輕輕地吻一下,但這是他發自內心的吻嗎,這簡直就像他的職業一樣,完全是一種表里不一的奉承。七年過去了,難道自己的青春換回來的就是這樣的結局,她要的不是這些,她不愿意承認這一切,離開他雖然可以得到一筆可觀的財富,但她就是想賴著他,要不斷地折騰他,是他毀了她純潔的夢想,吞噬了她的青春,這是多大的仇怨,現在怎么可能輕易放過他呢!

或許正是因為她的任性,才導致了現在的僵局,他說,不能這樣逼我,我無法選擇。無法選擇?說得多輕松啊!當初你完全可以不選擇我的,又不是我死皮賴臉來勾引你。她只想安安靜靜過自己的生活,做自己的事,為了得到這份工作,她和她的父母親付出了多少心血,考入政府部門,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能得到這樣的工作,這簡直是祖墳上冒青煙。結果得到了又如何?

她知道自己是被欺騙了,當初自己是多么單純啊,竟然信任他,雖然那時也無路可走了,但是都這樣了就不想再放棄,可要是下定決心也是能夠斷絕的,她換份工作去別的地方,和林在一起,也許得到的仍然是一種幸福,至少可以過上安靜的生活。或許她現在已是孩子的媽媽,呵,那是肯定會有孩子了。而如今卻越陷越深,已經身不由己,無法再從泥潭里跳出來了。他堂堂一個區長怎么會輕易為了她離婚,再來娶她呢,這代價對于他來說是非常沉重的,他還要依靠他老婆那邊的人來維持他在官場上的關系,沒有那個黃臉婆,也許他這輩子就完了,這是他親口對她說的,為的就是讓她明白,他的處境是多么困難。如果選擇了她,他的仕途必將不能節節攀升。代價太大了,所以他寧愿花錢買下別墅和豪車給她,讓她息事寧人。

美少婦慵懶地退回床邊,坐下來,仍舊是赤裸著身體,房間里開著空調是多么溫暖,至少比區長大人的身體要溫暖得多了,這個冷血動物,她和他之間或許就是動物與動物之間的關系了。他說,他還愛她。這是真話嗎,她已經不相信真話,這世上還有真話嗎?但是她還愛他嗎,她現在都不清楚了,愛,愛到底是什么?她點了一根細細長長的煙,晃動著白凈的雙腿,事實上自己還不老,青春的尾巴還在啊,要抓住嗎,她不想去抓,抓住它是要花上多大的勇氣和力量。

她吐出來的煙圈是這樣美麗,就如那小天使頭頂上的小圈圈。她又想到了孩子,她想這輩子她還會有孩子嗎,她已經扼殺了三個自己的孩子,都是區長大人下的種,他把自己的瘋狂和樂趣都建立在了她的痛苦上。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一次一次地謀殺了自己的孩子,就在這七年的時間里她為他墮了三次胎,前兩次都是心甘情愿的,到了第三次她憤怒了,因為她開始意識到這完完全全是一場騙局,而自己簡直就是一個腦癱,竟會被他的花言巧語蒙騙得團團轉。騙了整整七年,也許自己還在被他騙下去。美少婦瘋狂搖頭,甩動著一頭亂糟糟的長發,淚水灑落了一地。突然間,她又安靜下來,她站了起來,環顧房間里的一切,可以說,她的生活是奢華的,總統套房里的設施都沒有這里好,區長大人為了討好她,都為她配備了世界上最好的物件。

去你娘的,美少婦抓住了“嬌蘭”香水用力地朝鏡子砸去,香水和鏡子都沒有碎,只是鏡子裂開了漁網一樣的碎縫。她舉起一把椅子完全沒有頭緒地朝四面八方亂砸,砸碎了臺燈,砸爛了放在柜子上的裝飾品,砸得滿地都是廢品。她笑著,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冒起了汗,身子上像是流淌著無數條火熱的河流,這簡直要比去健身房鍛煉爽快得多啊!她又砸到了鏡子前,鏡子里似乎出現一個穿著破爛衣服的老頭兒,他一個勁地傻笑,似乎在笑話她的無助和絕望,她厲聲大喊道,我叫你笑話我。話音未落,那把椅子已砸向了鏡子,這回鏡子碎裂得異常徹底,嘩地一下,這聲音回蕩在房間里,鏡子里的老頭兒立刻消失掉了,但是他的笑容卻留在了美少婦的腦海里。

終于安靜了下來,她沒有力氣再砸下去,房間里的物件也砸得差不多了,她癱坐到了地上,垂下手,移開柜子最下面那個抽屜,摸索著,摸索了大半天終于摸到一小包用塑料袋包裝好的白色粉末,她微笑了一下,靜靜地欣賞著它,這可是一種讓人通往天堂的靈藥,能夠讓人欲仙欲死,徹頭徹尾忘記這個世界的靈藥。她又把手伸進抽屜,她想尋找錫紙和打火機……

垃圾車開進垃圾場時放慢了速度,拾荒者們垂涎欲滴地看著車上的垃圾,這車東西果然如寶善所說,是一車寶貝,光看露在外頭的一些廢舊物就知道。趙武林盯著垃圾車想,到底是從別墅區拉來的,和普通地方拉來的完全不一樣。別墅里住著的都是些什么身份的人吶,吃的用的穿的,他們應該都跟電視劇里那些有錢人一樣,可能比這些人還要好,所以他們扔掉的東西揀出來仍然是寶貝,仍然可以換錢。沒有容得趙武林多想,垃圾車已經調好了位置,準備向指定地點將車兜里的垃圾倒出來。

垃圾傾瀉而出,拾荒者們奮不顧身地撲上去,一群骯臟的老鼠發了瘋似的去搶食一塊鮮肉。趙武林是只動作敏捷的老鼠,九堡在背后叫喚,武林,我要不要上來?趙武林向后揮揮手,示意不用上來,他沖在老鼠們的最前面,垃圾倒下來時,武林感覺眼前有爛漫的花絮飄過,恍然如一個極樂世界里,一位容貌嬌美的少婦在輕舞,她十分孤獨,趙武林想進去,他的身體也想飛翔起來。隨意可以抓住自己想要的物件,任何人都無法和你搶奪。突然,一只塑料袋吹到了武林的嘴邊,他啐了一口唾沫,醒悟過來,有什么美少婦啊,趕快搶寶貝。他心中大叫。

趙武林的手腳非常麻利,這是寶善和王古蕩都比不上的,或許兩人合在一起也不如他。他一只眼睛可以看到兩個地方,兩只眼睛能夠分開來把四周的垃圾盡收到自己的腦子里,又迅速尋找、發現、選擇、分類,值錢的東西一般難逃他的秒殺。半支煙功夫,趙武林竟然撿出了半蛇皮袋值錢的廢舊品。

王古蕩眼饞地喊過來,趙武林你小子他媽的動作怎么這么快,跟猴子似的,好東西都被你給撿完了,你叫我們喝西北風去啊?

寶善也氣呼呼地說,武林,早知道我就不叫你了,過會兒換了鈔票,你至少要請我喝兩瓶二鍋頭。

趙武林實在沒有時間搭理他們,他頭都沒抬回了一句話,你們少說一句話就能多撿一個罐子。說完又翻開了一堆垃圾,兩三個易拉罐露出在他眼前。武林剛要下手去撿,卻發現易拉罐旁邊靜靜地躺著一只紅色高跟鞋,他盯著高跟鞋足足呆滯了半分鐘,這是多么遙遠的時間……

區長二奶從車里輕盈地跨出來,細細長長的腿被黑色的褲襪包裹著卻更顯得性感,而腳上的紅色高跟鞋對于雄性動物來說絕對是一種致命的誘惑,不過黑夜把這種誘惑一拳頭捶得稀巴爛。啪,她關住了車門。夜毫無出路可言,完全尋找不到方向。她的心情突然間變得糟糕。

夜的風像一個個色迷迷的男人,輕輕地鉆進了她灰黑色的貂皮大衣里,親吻這個狂野而寂寞的少婦的每一寸肌膚。貪婪。簡直像極了那個道貌岸然的區長大人。她的腦子里找不到思路,卻冒出這個該死鬼來。

美少婦踏著紅色高跟鞋,高跟鞋撞擊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音驚動了夜間所有尋尋覓覓的精靈,以至于讓它們變得興奮,強烈地刺激著精靈們身體中的每一個情欲細胞。整座城市最豪華的別墅區里回蕩著高跟鞋啪嗒啪嗒曖昧的聲音。別墅區靜得就如同一具拾荒者的尸體,根本無人理睬它。理睬誰?

他叫道,做我兒子的老婆吧,我兒子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還沒有老婆哩,為什么那個男人可以有兩個,不,可能還有更多的女人,沒道理啊,不都是男人嘛,你就做我兒子的老婆吧……不理睬我啊?

她覺得風在耳邊說話,用一種粗俗的聲音說話。一張蒼老的面孔在她腦子里閃過,心咯噔了一下。美少婦快步地朝自己的那棟別墅走去,慌亂地打開門,又疾步進了房間,里面已被保姆收拾得非常干凈,毀壞的物件已換了新的,有錢真是什么都可以解決,但她的眼睛里卻是空蕩蕩的,如自己的情感一樣空虛。她看不見物質上的豪華。她想哭,想叫,想喊,想和任意一個認識的或者完全陌生的男人瘋狂性交。她都無所謂,她感覺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個道貌岸然的雄性動物手里的玩物。她真想找一個忠誠的男人依靠,然后安安靜靜地塵埃落定。或者可以死去。

可是無法尋找到啊,她命中注定只是一件玩物。她簡直要瘋了,美少婦突然把腳上的兩只紅色高跟鞋飛了出去,一只落到了沙發上,那張她曾經和區長做過愛的沙發上。而另一只竟然飛出了窗外。她懶得搭理,一只高跟鞋就像被人包養的二奶,多么輕賤,隨它去吧……

在易拉罐和紅色高跟鞋之間,趙武林竟然去撿了高跟鞋,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但他畢竟選擇了紅色高跟鞋。對于一個拾荒者來說這真是不可思議,但武林似乎看見了那個遙不可及的美少婦,他找到了什么?一只紅色高跟鞋,趙武林用袖子仔細地擦了擦它,像是擦拭一個心愛的女人,他把高跟鞋溫柔地揣進了貼身衣服里,一股冰冷的感覺傳遍全身,也讓這個勤快的拾荒者的意識清醒過來。

趙武林,你他媽撿到什么寶貝了,還藏進衣服里面,快拿出來讓我們瞅瞅。王古蕩大叫道,然后和寶善一起瘋狂地奔跑過來。他們把武林撲倒在地上,三個男人在垃圾堆里扭打起來,因為趙武林死命地護著胸中的紅色高跟鞋。

王古蕩和寶善都認定趙武林撿到了值錢的東西,他們兩人搶不到趙武林的寶貝就召喚來大批的“同事”,十多個人一起涌了上來,洪水猛獸簡直能把垃圾車撞飛天。黑壓壓撲在了趙武林、王古蕩和寶善身上。武林嗷嗷叫著,如同一只被抓住了蹄子等待人類斬殺的豬。

他們終于扒光了趙武林的衣服。武林赤條條亮在眾人面前,霧氣倒是散開了許多,他身上的那幾根排骨清晰可見。寶善搶到了紅色高跟鞋,氣喘吁吁地問道,就這女人穿過的玩意?

趙武林吐著大氣,沉沉地點頭。

寶善狐疑地罵道,你玩我們是不是,真是浪費我們的心思。他媽的,真的沒有把值錢的東西藏起來?

武林輕聲說,沒有。然后又說,把高跟鞋還給我。

王古蕩一把奪過寶善手中的紅色高跟鞋,指著趙武林說,趙武林你他媽是不是想女人想瘋了,我看你是一個變態狂,把女人穿過的高跟鞋竟然當成寶貝。

趙武林的心頭失落了一大片,眼睛死死地盯著古蕩手中晃動的紅色高跟,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頭大叫道,老爹?

老爹,老爹你在哪?趙武林赤裸著身體,急急忙忙回顧著四周,霧氣猛然間消散去,不留下任何痕跡,空氣干凈得不能再干凈,但晃動的人影中確確實實找不到了趙九堡的身影。他像是去了一個外星世界,任何一個地球人都尋不著他。

趙九堡將身子伏在窗口邊,這窗沿非常潔白,上面還雕刻著精美的圖案,九堡想這個地方是哪里啊,我明明是在垃圾場的,難道這也是個垃圾,嘿嘿,這垃圾肯定值錢,值錢的。霧終于散去,暖烘烘的陽光照耀著九堡,他伸伸懶腰,揉了揉眼睛,如同剛從睡夢中走出來,他探了一下頭,看見房子里有個女人在走動,像是在找什么東西。他開始認真觀看她。

美少婦憤怒地抓撓著頭皮,她找不到那雙紅色高跟鞋了,她今天突然想穿著它去逛延安路,但的的確確找不到了。他媽的見鬼了,只找到一只,她狠狠地罵了一聲,彎下身往桌子底下去找,也沒有。她想起這雙紅色高跟鞋還是區長陪同她一起在銀泰買的,價值六千多,媽的,丟了一只就是三千多塊錢沒了。不對,丟了一只等于一雙都丟了。

突然間有一種莫名的悲傷在美少婦心里升騰起來,她竟然開始輕聲抽泣,有些東西失去了還能挽回嗎,為什么我一直都在失去,明知在失去,卻停不下來。我只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文秘,你為什么要看中我,為什么不放過我,我為什么需要別墅、豪車、金錢,這些物質的東西真有那么重要?為了這些我付出了貞操,當了你的情婦,我背叛了林,我在他們中間抬不起頭來,我有什么可以驕傲的,我失去這一切,失去了這么多年的青春,我還能找尋回來?不……美少婦突然大叫著哭起來,哭得那么傷心絕望。九堡聽著美少婦這種撕心裂肺的哭,自己竟然也流出了淚,他想我被武林丟棄了,武林不要我這個老爹了,他要去討老婆了。

趙武林終于把自己的父親給丟了。

王古蕩說,奇了怪了,剛才人還在的啊,難道和霧一起散去了,他媽的,這個九堡真成了神仙?

趙武林還大叫著,老爹,老爹,你在哪,是不是躲起來了,不要嚇我,你出來啊。武林開始奔跑著叫喊,他的叫喊聲中帶著哭腔。區長二奶,那個美少婦的哭泣聲中帶有無助的掙扎。九堡叫道,你們都不要哭啊,難道哭能解決問題?你們為什么要哭,難道丟失了東西?嘿,我來幫你們找找,找找。

找找,都找找。寶善說,就這么一會兒功夫,九堡叔肯定不會走遠,肯定就在附近的,武林你腦子也不靈清了,不要急。我們幫忙找找啊,一個神志不清的人怎么可能會跑到哪里去!

可就是九堡這個神志不清的人消失得這般徹底和干凈。趙武林、寶善、王古蕩等人把整個半山垃圾場翻了個底朝天都尋找不到他的人影。王古蕩說,連個屁都找不到。

寶善突然拍著腦門,想起了什么,大叫,會不會回家去了。媽的,說不定九堡叔早就回去了,害得我們辛辛苦苦在這個臭氣熏天的地方亂找。武林,今天晚上你要請我喝五瓶二鍋頭。

武林聽了寶善說老爹可能是回家去了,身體中的血液都開始呼嘯,他跳上了三輪車飛了起來,穿越城市渾濁的空氣和嘈雜的喇叭尖叫聲。他飄在空中,像是一條狼狽的蛇扭扭曲曲地在飛行。

所有人都看著這奇異一幕,他們能夠望穿空中一切飛行的物體。緊接著,王古蕩的聲音尾隨而來,趙武林,你他媽的這只高跟鞋不要了。你個神經病,就是這只破鞋子讓你丟了魂兒,丟了九堡這個老東西!

屋子里空蕩蕩的,如脫光衣服的身體一樣一覽無余,和早上出去時一個樣子。

九堡沒有回家。

趙武林的腦子里嗡地一聲轟響,眼前黑壓壓一片,他癱倒在了床上。一切都是這樣寂靜,寂靜得可怕,白茫茫一片,這是霧氣嗎,怎么看不到前方?武林一直往前走,越走越深,越走越找不到北。忽然,他撩開了白色的簾子,終于能看到東西了,武林驚喜地看見一個美少婦,她只穿著一只高跟鞋在輕盈地跳舞,這只高跟鞋是紅色的,和他撿到的那只一模一樣,他不知道這只鞋子是他撿到的那一只,還是這女人自己的,女人的舞跳得非常好看。一高一低跳起來竟然也能這么美?

女人停下了舞步,脫掉了紅色高跟鞋,舉到趙武林面前問,你是找它嗎?趙武林大叫道,不,不是,我在找我老爹,我把老爹丟了。

不。美少婦堅定地說,你肯定是在找它,我知道的,你那兒也有一只,湊上我的,就是一雙了,鞋子要一雙才是有用的,你只有一只,無論它多貴重,還是沒有用的,你說對不對?女人把鞋狠狠地摁到了武林的臉上。趙武林覺得是一灘鮮紅的血漿潑了過來,潑到臉上。他驚醒過,臉上流下紅色的液體,漸漸地要將他吞噬。

王古蕩和寶善推開了門,見趙武林坐在床上用茫然地眼神望著他們,他們大聲問道,找到了嗎?

沒有。趙武林抹掉了臉上的液體。

沒有找到?沒有找到你還在家里睡大覺,我們都還以為你找到了,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都快要吃晚飯了。王古蕩說。

什么?要吃晚飯了?我到底睡了多久?武林不敢相信時間會過得這么飛快,他跳起來向門外沖去。果然,外面的天色已是灰蒙蒙的。

趙武林決定出門再去尋找,今晚找不到老爹,晚上就不用回來睡覺了。寶善和王古蕩堵在了門口,古蕩遞上紅色的高跟鞋,在昏暗的光線下,它變成了一只干枯的手,在靜靜招搖。趙武林猛地搶過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回想起那個遙遠的沉重的夢,把鞋重新揣進了懷中。只聽得紅色高跟鞋歡快地吹著口哨,興奮得想在趙武林的身體上跳舞。

趙武林像是對古蕩和寶善說,又像是對全世界人民宣布,他的語氣斬釘截鐵,我要去找我的老爹。

這一整晚上,趙武林都在尋找。他沒有騎小三輪,但他的步子邁得很大,看上去像只跳躍的黑豹。起先的時候,武林還大聲喊叫著,老爹你在哪里,老爹回家了,武林在找你啊,老爹……聲音傳遍了一條條小巷、一個個屋弄,傳進了人家的窗戶里,讓他們在睡意朦朧中罵娘。可是趙武林喊著喊著喉嚨底里就有東西堵塞住了,喊出來的聲音就變了樣。

他不再喊了,但不喊,父親哪里能聽見,要是能錄音下來讓喇叭喊多好啊,不過他沒有這設備。趙武林想去買瓶礦泉水喝喝,但他怕路邊的小賣部會坑他的錢,明明一塊一瓶的礦泉水要賣一塊五,這五毛錢就是坑他,他要撿五個易拉罐才能換來五毛錢,所以他決定還是不買礦泉水了,不就喊幾聲嗎,咽口唾沫,忍忍就過去了。

武林不再一路喊去,只是走一段路喊兩三聲,走一段路再喊兩三聲,聲音很快就被黑夜吞沒。在黑夜里尋找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紅色高跟鞋睡在趙武林溫暖的懷抱里,打了個哈欠,它認為這人真是牛脾氣,夜應該深了吧,怎么還不回去睡覺,這樣找會有結果嗎?它有些不明白又有點替他難過。趙武林想哭,但只是干干地哭,哭出了聲,卻哭不出眼淚來。

幾乎找遍了大半個區,武林收垃圾的地方差不多都找遍了,他看到路邊有丟棄的易拉罐,卻不去撿了,這性格完全已不是趙武林自己,換是以前,他肯定興奮地不得了。會像是看到金子一樣。一路上要是把看到的易拉罐都撿來了,也能換兩瓶礦泉水。但此時此刻趙武林卻忘記了,他只想快點尋找到他的老爹。

黑夜在慢慢消失,等到東方天空泛出了魚肚白,趙武林感覺自己的身體真的飄了起來,他感覺不到自己是在走路還是停留在原地,他看到天空昏暗的云層在靜靜移動,像是后面有一只手在推著它們走。武林確實已經走不動了,就算有人推他,他也走不動了。他比云層要沉重得多。

趙武林依靠在路邊的一根電線桿旁死沉沉地睡去了。天空在他眼睛里又重新黑暗下來。突然一只紅色高跟鞋飛快地向武林砸了過來,那個美少婦徑直沖來,她怒氣沖沖地指著趙武林說,你個混蛋,你為什么拋棄我,難道我真像是一只高跟鞋一樣沒有價值嗎?

武林云里霧里但還是很快認出了她,美少婦在他的腦子里已經印刻了下來,是白天在夢里見過的那個跳舞的美麗女人。他對美少婦的話有些摸不著頭腦,舉起手撓自己的頭皮。

美少婦還未等趙武林開口就大聲責問,你說,你給我說清楚?你為什么不要我的高跟鞋,難道你認為一只鞋子能當寶,告訴你,一只鞋子就是個廢物,你必須找到另一只才有用,現在我把另一只送給你,你竟然不要,你是跟我客氣還是腦子有問題?

趙武林更加懵了,提了提膽子說,要不我把我這只給你,反正我也穿不來,倒是你穿著這雙高跟鞋,跳起舞來很漂亮。他把手伸進懷里,抓住了鞋子,遞到美少婦面前。但他立刻感覺到這個漂亮女人的臉突然間陰沉下來,還未等武林醒過神,美少婦已經沖上來重重地推了他一把,厲聲罵道,你給我一只破鞋,難道我就是破鞋嗎,你是在諷刺我是不是,連你也瞧不起我。女人發了瘋似的抱頭狂叫起來。

趙武林踉蹌地往后退了退,看見自己手中握著的竟然是老爹穿過的那只鞋子,破舊的不能再破舊,頭上露著一個大窟窿,足夠讓兩個腳趾頭出來透氣。他望著破鞋心里一陣難過,也開始哭,哭著叫老爹,老爹,老爹在哪里啊?

這時,美少婦笑著站起來,抹去了眼角的淚水,走到趙武林身旁,猛然間她用自己的身子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腦袋,她像是可憐一個孤獨無依的孩子,溫柔地撫摸武林亂糟糟的頭發。九堡看著他們,高興地拍手慶賀,如同瘋子一樣呼喊,他說自己快要找到了。

武林恍然間感覺腦子里暖和了許多,嘴里喃喃地叫,老爹,老爹。他緩緩睜開眼睛,他是被賣雞蛋餅的夫婦給叫醒的,因為他占了他們擺攤的地盤。賣雞蛋餅的男人拍了拍趙武林的腦袋說,大哥,醒醒,你沒事吧,是不是昨天晚上喝醉了,怎么睡在這里?

趙武林迷迷糊糊唔唔了幾聲,揉揉眼說,我在尋找,找了一個晚上。

找什么呢?賣雞蛋餅的女人問。

找我老爹。趙武林說。

找到了嗎?男人認真地問。

女人搶了話,廢話,找到了他還能睡在這。

趙武林看清了男人的臉,瘦削,枯黃,窄窄的額頭已布上幾絲皺紋,年紀要比自己大,估摸有五十歲光景,那他怎么叫我大哥呢?武林又要去看那女人,但那女人沒等他反應過來就亮著嗓門說,這位大兄弟,你睡的這個地方是我們賣雞蛋餅的攤位,我們要開始做生意了,你讓一下吧。

武林聽到雞蛋餅,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起昨天早上王古蕩要他們倆父子去吃雞蛋餅,他當初怎么就不跟古蕩去吃雞蛋餅,老爹可是從來沒有吃過雞蛋餅。武林想要是尋找到了老爹就給他買十個雞蛋餅吃,可是現在人在哪里呢?他的眼角終于濕漉漉了。

趙武林轉身要走,要繼續尋找。

女人喊住了武林,有些同情地說,大兄弟,慢慢找,應該會找到的,你爹又不是三歲小孩,不會有人販子要拐賣的,你放心吧!

趙武林回頭朝他們看時,已是淚流滿面。

女人又說,大兄弟不要哭啊,大男人怎么能說哭就哭呢,餓了吧,要不俺給你做個雞蛋餅吃吃,不收你錢?

武林哽咽著說,我不餓,我先走了,我還要去找哩。他說完轉身就走,其實趙武林的肚子一直咕咕叫著,但他一點食欲都沒有。他只想早點找到他的老爹。

這些天里,趙武林幾乎沒有回自己的蝸牛殼,他不習慣孤獨,就算九堡在的時候也說不上幾句話,但只要人在的,武林心里就踏實。但現在九堡失蹤了,武林腦子里的想法就是丟掉了世界上最寶貴的財富。一定要找回來,找回來就算是死的,也是踏實。

趙武林在呼喊中尋找無果后,終于舍得掏錢去復印店里打印尋人啟事,他印了一千份,依舊是他獨自奔跑在這座城市里張貼。他覺得這種尋人啟事應該貼在最顯眼的地方,他的腦子還不算愚笨。紅色高跟鞋仍然躺在趙武林的胸前,武林像是對待自己女人一樣呵護著它,而高跟鞋也如同聽話的孩子一樣緊緊依靠著他,陪伴他跑遍城市的角角落落。

一個上午下來,趙武林光是在拱北小區周邊就貼了一百多份尋人啟事。中午時間武林覺得肚子在叫了,叫得能聽見聲音,便掏出大饃,干干地咬了一口,只一口,他就停止了動作,只是把大饃含在嘴里任其慢慢軟下來。

他站起身,看著手里厚厚的一疊尋人啟事,眼眶里的淚水不知什么時候在打轉了。他又拿起一張尋人啟事,涂上了漿糊,剛剛按到電線桿上就聽到一個霹靂般的聲音,媽的,終于被我逮到了,你這個破壞分子,你這個城市垃圾,垃圾制造者,亂貼東西,罰款,要罰款。

趙武林回頭愣愣地看,是一個穿著橘黃色衣服的環衛工,人高馬大的中年婦女。她沖到武林面前就要去奪他手中的尋人啟事,武林一轉身躲了過去,這時他發現環衛工婦女的畚斗里都是尋人啟事,剛貼上去的撕下來似乎很容易,大多數都是整張撕下來的。你怎么能把這個撕下來啊,我在找我老爹,你撕掉了就沒有人看見了。趙武林大叫,眼淚揮灑出來。

找個屁啊,你不知道這個東西不能隨便亂貼的,破壞市容市貌。

我要找我老爹,找不到我就還要再貼。

你貼我就撕掉。環衛工婦女沒有讓趙武林得逞,整個下午她就像狗一樣尾隨在武林屁股后面。趙武林貼一張,她上去撕掉一張。武林也終于知道徒勞了,累了,他隨隨便便坐在公交站牌旁邊,吸收公交車開走的尾氣。環衛工婦女在不遠處靜靜侯著。

到了下班時間,公交站牌的人開始擁擠起來,趙武林再次抬起頭來時發現那個環衛工婦女不見了,他向四周探望,依然沒有人影。武林在公交站牌的廣告版里貼了兩份尋人啟事,這樣一個天才的想法也只有他能夠想到。黃昏時分,趙武林又去貼掉三十多份,也許經過一個晚上,這些尋人啟事能夠死死地貼在墻上、電線桿上、公交站牌上。

上塘高架下的燈都亮開了,這個夜晚很安靜,只有汽車在呼嘯而過,這一切與趙武林無關,他在高架下的一小塊空地里扯了一些干草鋪在地上,他縮著腿坐了上去,一陣冰冷。水泥柱上的爬山虎只剩下光禿禿的藤條,像一條條蟒蛇一樣慢慢攀附上去。

啊!趙武林胸前的紅色高跟鞋發出一聲驚叫,它急切地要探出腦袋來,但武林的破棉襖牢牢地裹著它,讓它的叫聲顯得十分無力。

又是一聲呼嘯,美少婦踩足了油門,她感覺把車子開快了真是一種釋放,目空一切,她喝了酒,但看不見半個交警,她醉了,如果前面有一輛卡車在開,她一定要鉆到它下面去,醉了和死了一樣,這樣死一了百了,多舒服,任何知覺都不會有。可是美少婦的眼前恍然間閃出一個影子,一個坐在高架橋下面的瘋子,一定是個瘋子。但與她無關,對方在她的視線里只是一閃而過。

是王古蕩讓武林去報社刊登尋人啟事的。這已是趙九堡失蹤二十三天后的事了,趙武林整張臉都是黑黝黝的胡須,茂密得如同原始森林,眼睛里布滿血絲,他就是睡夢里也在尋找,他已經跑遍了整座城市,把這個地方挖地三尺找了個遍,把尋人啟事貼得滿街亂飛,但還是一無所獲。趙武林的心在哭泣,嗚嗚地哭著,老爹,你在哪里啊?這么多天來你都吃什么了,我應該在你身上留些錢的啊,這樣你就可以自己去買吃的。吃雞蛋餅也可以呀。

王古蕩拍了拍武林的肩膀,以示安慰。但他沒有要陪著武林一同去報社的意思,古蕩說,這么冷的天,骨頭都要被凍僵了,武林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膽子要大點,走到哪里關鍵是要把錢帶著,有了錢走到哪里都能說上話。武林,你帶著錢,自己去吧,報紙上登的東西就沒人會把它拿掉了。帶上錢,放心去吧。

趙武林本以為古蕩和寶善會陪同去,聽古蕩這樣一說,他的心莫名地緊張起來。武林朝寶善看去,寶善很快把目光斜向了門口。武林說,寶善,你跟我一起去吧?

寶善驚訝把目光移到武林臉上,然后很后悔地說,我也想跟你一塊兒去的,今天剛好不巧,要去石祥路收一批舊報紙。寶善就這樣把趙武林給搪塞了。

武林心里有些失望,本想再說什么,但他又放棄了,他低著頭說,那我一個人去吧,你們也都忙……

王古蕩又拍拍武林的肩膀,關照道,千萬不要忘了帶上錢,沒有錢,別人不會睬你的。

寒風像惡鬼一樣叫喚著,幾只麻雀被凍得快要掉毛,時不時發出嘰地一聲叫,這叫聲又被風給吹得遠遠的。趙武林聽到了樹上的麻雀在叫,抬頭望去,鳥也朝他看過來,但很快就縮起了身子,因為趙武林只是一個人類,而它們需要的是食物。武林懷里揣了三千多塊錢,他的身子在顫抖,摸了摸放在胸口里的錢,硬硬的還在,他是最害怕三只手的,雖然沒有被偷過,但是每當他聽到古蕩他們講公交車上那些三只手偷別人的錢包、手機的事情時,他就覺得這些三只手是最可怕的,別人辛辛苦苦賺來的錢,你一摸就摸走了,這不是在喝他們的血嘛!血,和高跟鞋一樣是紅色的,它想起它原先的主人有時會用小刀子刻自己的手臂,刻出血來,然后自己慢慢吸吮干凈,它不明白這個美少婦為何要做這種愚蠢的事情,喝別人的血是快樂的,難道喝自己的血也快樂?不去想人類這些鬧心的事,冷,即使躺在趙武林懷里也感覺冷,紅色高跟鞋打了個激靈,縮起身子,合上了眼睛睡覺。

城市在冬眠。道路上即使有來來往往的車輛,但看上去也十分安靜,一番與世無爭的樣子。報社在一座高樓大廈的背后,這座只有四層高的樓房應該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建造的。每天為這座城市生產新聞和精神食糧的地方顯得有些猥瑣,潔白的馬賽克早已不再潔白,在歲月的消磨下,變得灰暗、蒼老,還在一片片不斷地掉落。趙武林以前在報社樓下撿過易拉罐,不過沒撿成,因為這里已是別人的地盤。武林剛剛打開垃圾桶的蓋,就有人沖上來阻止他下一步行動。

這次趙武林來報社根本沒心思去看垃圾桶,就是有滿滿一桶易拉罐白給他,他也不要,自從父親失蹤后,他就沒有撿過垃圾。趙武林這個膽小鬼一個人走進了報社,他上了樓,這要是在以前,任憑武林這點狗膽子哪里敢來這種地方。他認為這種地方都是有文化的人來的,這里的人都是喝墨水的,而自己就是個撿垃圾的。所以他要懇求王古蕩和寶善一起來。

武林獨自在樓層里胡亂地找著,也不知道問人,路過的人都用怪異的目光朝他看,把他當做天外來客,他膽怯地低垂著眼也朝他們看,但很快又把目光轉了過來,生怕自己看了別人,那些人就會要他拿出觀賞費來。突然,有人在趙武林的肩膀上拍了拍,武林驚了一下迅速回過身來,這是一個戴著眼鏡,剃著平頭的中年男子,一臉笑容。

趙武林急忙露出諂媚的笑,討好地點點頭。

中年男子也笑著點點頭,他說,我看你從一樓跑到二樓,又從二樓跑到三樓,你在找什么?

趙武林說,我在找我老爹。

找你老爹?你老爹是哪位?也在報社工作嗎?中年男子連連問。

武林急忙說,不不不,我不是找我老爹,噢,不對,我是在找我老爹,但不是來報社找,我老爹哪里會在這么好的地方工作,我是來報社登尋人啟事的,我的老爹丟了。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有些氣喘吁吁,這幾句話他在路上醞釀了很長時間。他慶幸自己把大致意思都說明白了。

中年男子聽了趙武林的話感覺很吃驚,啊呀了一聲,你的老爹丟了,丟了多長時間了?

趙武林答,快個把月了。

中年男子問,你是要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

武林點點頭。

中年男子嗨呀了一聲,然后挽住了趙武林的肩膀說,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是沒多少作用的啊,你看看現在的報紙都成什么樣子了,以前的報紙是小說連載,現在的報紙是廣告連載啊。一般人看到廣告就直接翻過去了,你說你登豆腐干這樣一塊東西誰會看到,看不到那還有什么價值可言?男子攤攤手繼續說,而且這個報紙刊登此類廣告性質的東西,價格還死貴死貴的,半個手掌這么大的版面就至少要兩千塊鈔票。男子滔滔不絕,還伸出白胖的手來比劃版面大小。

趙武林一驚,把手慢慢地移向了胸口,這里有三千多塊錢,登半個手掌大的尋人啟事就要兩千,那我這點錢不是連兩回都登不了。高跟鞋觸到武林的手,驚了一下,它暗叫,壞了壞了。

中年男子看了看趙武林手移向的地方,輕輕地一笑,神神秘秘地說,兄弟,不瞞你說,我是電視臺里的人。

電視臺里的?你不是報社的?趙武林抬起頭驚問。

我是來報社找個朋友的,我的單位在電視臺。

電視臺啊!武林對眼前這個和自己說了這么多話的電視臺里的人驀然升起一種崇高的敬意。

中年男子和善地對趙武林笑笑說,我覺得吧,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還不如在電視里做呢!電視里能看到的人多啊,你說是不是?要不我們去外面茶館喝個茶,我慢慢和你說。

趙武林急忙推脫,啊,不不不。他害怕去茶館喝茶要很多錢,自己哪里是去這種地方的人。

中年男子熱情地說,放心,我請客,不會讓你付錢的。

武林還想推脫,但中年男子硬是拉著他的手臂,一個勁地說,沒事沒事,喝杯茶的時間,不會耽誤大家多少工夫的。

茶館這種地方趙武林以前也是沒有來過的,穿著棉質旗袍的服務員給中年男子和武林上了一壺龍井。武林怯怯地瞄了一眼服務員,又急忙把目光低垂下去。服務員為他們倒上了茶,中年男子說,我們自己來吧!服務員退了下去。

中年男子又對趙武林說,要不要弄點點心吃吃。

武林連忙抬起頭,擺擺手說,不,不用,不用了。

那好,那就喝茶吧,先暖暖身子。

杯中的龍井飄著淡淡的清香,薄薄的熱氣悠閑地往上升起來。趙武林拿住了潔白的茶杯,送到嘴邊,輕輕喝了一口,咕咚一聲咽了下去。他覺得這龍井沒什么味道,再嘗了一口,還是感覺不出味道來,這茶也太淡了,武林心里說。

中年男子注視著趙武林喝茶的表情,他輕蔑地笑了聲,把龍井拿起來,吹了吹杯子邊的熱氣,緩緩地喝一口,然后迷了一會兒眼睛。

趙武林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突然他的目光斜到了茶水的價位表,他識字不多,但上面幾個簡單漢字和數字還是認得的。龍井:79元。他朝中年男子看去,他說,我們談正事好不好?

中年男子睜開眼睛,像是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微笑了一下,不要急嗎,來,再喝一杯。說著,他給武林倒了一杯,又給自己的杯子滿上。

這回趙武林沒有急著喝茶,生怕多喝一杯就要自己付錢了,他輕聲地問,在電視臺登尋人啟事是怎么收費的?

中年男子沒想到眼前這個愣頭漢子會開門見山問這個,他不慌不忙又喝了口龍井,清了清嗓子說,如果你真心實意要在電視臺登尋人啟事,我出面肯定會給你一個十分優惠的價格的,我看你也不容易,大伙兒能幫忙一定是要幫的……

這個優惠的價格是多少,比在報紙上登要便宜嗎?武林打斷了中年男子又問道。

中年男子微笑著說,和報紙差不多吧,不過你也知道的,電視肯定要比報紙起的作用大。

武林不說話,低頭看著杯子里的龍井茶和慢慢飄上來的熱氣,他能感覺到胸前那疊三千塊的鈔票,溫暖地貼在自己身上。而那里還有一只紅色高跟鞋把心提得高高的,它恨不得跳出來阻止接下去發生的事。

要不要在電視里登尋人啟事,還是要你自己決定的。中年男子又喝了口龍井說。

趙武林皺了皺眉頭,他想去摸那些錢,但又感覺不好意思,似乎這些錢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別人口袋里的錢,自己去摸了不是成了三只手。

紅色高跟鞋幾乎要哭出聲來,它傷心武林為什么此時此刻沒有想到它,他應該輕輕地撫摸一下自己的。

中年男子能看出趙武林的心思,他招呼武林再喝口茶,要不換杯熱的。趙武林推辭說不用了,他說,我今天身上全部的錢只有三千多塊,你看在電視上能登上多少次尋人啟事?

中年男子心里笑了下,但不緊不慢地說,只有三千多啊!

怎么,不夠嗎?趙武林急問。

呵,夠是夠了,只不過上的次數不多,這樣吧,你先把錢給我,這個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盡自己能力,幫你多上兩次。中年男子說完后慢慢地喝了口茶,等待武林的反應。

武林一聽要把錢先拿出來,心里就起了矛盾,猶猶豫豫地說,這個,這個錢要先付嗎,能不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

什么?中年男子叫著站了起來,又平和了一下語氣說,這怎么可能,現在在電視臺登尋人啟事都是要排隊的,你也不想想就你這么點錢,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以為是小商小販啊,算了算了,這個忙我不幫了。服務員,埋單!

趙武林見中年男子發了脾氣,急忙站起身拉住他說,我只是說說而已,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這個事情我就靠你幫忙了。

服務員走了過來,中年男子揮揮手讓她再等一會兒,又對趙武林說,我也知道兄弟你不容易,這樣吧,你把錢給我,我留給你我的手機號碼,有事就打電話找我,我保證在兩天之內在電視上登上你的尋人啟事。

王古蕩罵武林簡直就是一頭蠢豬,怎么就這么放心把三千多塊錢交給一個不明底細的人。

趙武林這時也茫然了,心里涼了一大截,說不出一句話,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手顫抖抖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上面寫著中年男子的手機號碼,這,這是他的電話。武林說。

古蕩奪過來一看,又默念一遍,然后遞給寶善,你打個過去試試。

寶善沒接紙條,不高興地說,你不是也有手機嗎,干嘛讓我打?

王古蕩辯解,這個號碼是移動的,我是聯通號,你也是移動的,你打過去費用省一點。

我不打,要打你打。寶善仍不接紙條。

小氣鬼,我打就我打,這點手機費我還是花得起的。古蕩盯了寶善一眼,又用安慰的目光朝武林看看,終于把手伸向別在腰間的手機,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機從套子里拿出來,對著紙條上的號碼,一個鍵一個鍵按。

趙武林的心都提到了喉嚨處,他瞪大眼睛看著古蕩按完了號碼后把手機放到了耳朵邊。

空號。

武林一聽,向后退了一步,幾乎要癱坐到地上,古蕩急忙扶住了他,又讓他坐在凳子上。趙武林的耳朵里突然間有一只蒼蠅在飛,嗡嗡地叫個不停,它幾乎到了窮途末路,死了還舒服一點。

古蕩重重地說,肯定是個騙子,武林啊,你被騙了。

趙武林的眼里飽含了淚水,他努力使它們不流出來,但這些不爭氣的東西哪里肯聽使喚,嘩地一下像泄洪一樣噴涌而出,頓時將藏在胸中的紅色高跟鞋模糊一大片,一直把它浸透了能看到另一個世界。

絕望的蒼蠅對著玻璃沒命地撞擊,撞到斷了氣掉落到沙發上才安靜下來。美少婦瞪大著眼睛觀看這場自殺游戲的整個過程,她低下頭看顫抖的手中拿著的錫紙,上面是白色的粉末,一種可以讓人欲仙欲死的毒藥,她打著了打火機,冒出藍色的火苗,火苗在錫紙下面靜靜地燃燒,美少婦把鼻孔貼近了錫紙,那種極樂的氣體慢慢注入進了她身體中的每一個細胞,讓它們興奮,也讓美少婦忘記這個世界的全部。她的靈魂飄起來,飄起來,飄到上空,她看到了天堂,天堂里的世界完全是另一個樣子,她那么高貴,那么純潔,她得到天堂里所有人的尊敬。還有愛。她需要的只是這一些,多么虛無的東西。

美少婦再一次得到滿足,這種滿足是前所未有的,人世間所有樂趣都比不來的。她終于安靜下來,睜開眼來,那具可憐的蒼蠅的尸體依舊躺在沙發上,她發出一個迷人的笑容,然后輕輕吹出一口氣將尸體吹落到了地面上。

趙武林像是被人從高空摔落下來,整個身體痙攣了一下,他憤怒了,他大聲嚎叫道,我要殺了這個狗娘養的,他騙我的錢,簡直比三只手還要狠毒啊!武林環顧著周圍想找可以殺人的利器。但沒有找到。

王古蕩急忙勸慰,殺人犯法,你還是先把他找到再說吧!

去哪里找啊?還能找到嗎?趙武林叫囂著。

報社,你們既然是在報社見面的,那他一定還會在報社出現。王古蕩堅定地說。

對,武林,你不要急,這次我們和你一起去報社。寶善也站了出來。

但是他說他不是在報社工作的,他在電視臺里的。趙武林猛然間又抱頭哽咽起來。

我們今天先去報社堵他,就不信找不到那狗娘養的。古蕩握緊了武林的手臂。

那天趙武林同王古蕩、寶善一同趕到報社門口的時候,報社里的人已經下班,武林向值班的門衛描述了中年男子的模樣,但門衛搖搖手說,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到后來,天就越來越黑了,冬日的天本來就黑得快,寶善叫著肚子都餓瘋了。趙武林讓他們先回去,自己再到附近走走,說不定還能碰上。說這話武林其實是在安慰自己。

寶善和王古蕩走后,趙武林也離開了報社,門衛處那點昏黃色的光線在寒冷的空氣里顯得十分孤獨和落寞,武林的背影卻被拉得很遠很遠。

趙武林又去下午喝茶的茶館門口晃了一圈,他沒有走進去,只是在門口徘徊。茶館的生意也有些冷清,一晚上沒幾個人進出。

可能已經是到了很深的夜晚,因為趙武林看不見街道上的行人,寒風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刮著他的臉,讓這張被淚水模糊過的臉辣辣的痛。武林一個人蹲在黑暗的街頭,重新嗚嗚地哭泣起來,完全如同一個迷途的小孩。現在他不知道是尋找父親還是那個中年男子,腦子里翻來覆去,他決定應該先找到那個中年男子,先把三多塊錢要回來。

趙武林越哭腦子越清醒,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肚子鬧騰得厲害。他摸了摸胸前的口袋,想摸出個硬幣來,但身上竟沒有一分錢,他把所有的錢都給了那個中年男子。胸口只有一只高跟鞋,它在興奮地歡叫,像條忠實的哈巴狗看到了好久不見的主人。

瘦骨嶙嶙的九堡朝兒子奔跑過來,他用了最后一口力氣說話,不用找了,來了,來了。你再等等。

趙武林茫然中喊出聲來,老爹?

但是黑暗中什么也沒有,聽不到一絲氣息。九堡斷了氣,他是被凍死的,當然還要加上饑餓。幾只餓瘋了老鼠在干冷的風中發著抖,身子上稀稀拉拉的毛吹了起來,猛然間,它們呼嘯著像狼一樣朝九堡的臉上撲了過去。

趙武林的臉如同被撕裂了一般,他哭得更厲害了。來了,來了,一束刺眼的光由遠及近把武林照得睜不開眼來,雷克薩斯從他身旁極速飛馳而過,錯過,難道又要錯過,這回可不會錯過了。

突然一個急剎車,雷克薩斯停了下來,然后慢慢倒退回到趙武林面前。武林微微抬起頭,一個穿著棕色高跟皮靴和黑色靴褲、毛皮大衣的美少婦從車上下來。美少婦傲慢地對趙武林說,你一個大男人這么晚在這里哭號什么啊?

趙武林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沒敢正視美少婦,反倒是低下頭去看她的高跟靴子,他又摸了摸藏在胸前的高跟鞋,他想,這鞋要是穿在這女人的腳上肯定是很適合的。

喂,我問你話呢?美少婦有些不耐煩地說。

趙武林沒有完全抬頭,他輕聲說,我在尋找。

你也在尋找?美少婦驚訝地問。

是。武林簡短地回答。

美少婦靠著車門,點燃了一根細細長長的煙,煙頭發出一點紅,在冰冷黑暗的夜里,照耀著這座城市里的一男一女。

沉默著,時間和時空都像是被凝固了。美少婦突然問,你叫什么名字?

啊?武林慌亂地回答道,武林,我叫趙武林。

噢。林。美少婦有些驚奇,這名字多么熟悉,可是她掩飾住了這種短暫的激動,只輕輕地吐出一口煙。煙圈像羽毛一樣飄到了空中,在黑暗里被冰冷的空氣擊得支離破碎。

趙武林也想問她的名字,但他這膽子和嗓子也都被凝固了。他打了個顫抖。

美少婦不想讓眼前這憨厚男子再顫抖,扔掉了手中的煙,一腳把它踩滅,主動地說,我叫西湖,就是杭州那個名勝——西湖,噢,對,我姓荀。

你也在尋找。趙武林竊竊地說,但這語氣分明是肯定的。

荀西湖與趙武林不知聊了多久,他們都覺得雙方似曾相識,兩人感到這場談話是那么暢快淋漓,他們完全忘記了這個世界的存在。忘記了貴與賤。紅色高跟鞋躲在武林溫暖的懷抱里安靜地睡去了,睡得死死的,像九堡的尸體一樣死死的。

雪花從天空中濫情地飄落下來,發出來的聲響就如蠶食一樣貪婪和美妙,它們跌落到了地面上,沒有迅速融化去,可能這鬼天氣真的是太冷了。趙武林跟著荀西湖仰天看落雪,他們似乎看見了明天這座城市被雪覆蓋得白茫茫一片。

責任編輯 青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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