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是不同語言、不同文化之間相互溝通的橋梁和理解的紐帶,是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是一種特殊的交際活動。勒菲弗爾(Lefevere)把翻譯研究和諸如權力、思想意識等更廣泛的領域聯系起來,認為文學翻譯研究是社會的、歷史的,必須要考慮到社會背景和意識形態[1]。意識形態對文學翻譯的特殊作用在國內也已引起了不少學者的關注。但其關注的對象,大多僅限于對譯者單方面的影響;而實際上,意識形態對讀者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說正是由于讀者意識形態的作用決定了譯者文學翻譯活動的進行。筆者試圖從譯者和讀者兩方面來探討意識形態對文學翻譯活動的影響。
一、譯者活動中意識形態的顯現
(一)翻譯文本的選擇
自有翻譯活動開始,翻譯的文本總體而言是形形色色,數量眾多。但如果細心考究,不同時期的翻譯文本的選擇卻各有重點和特點。這些重點和特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譯者的意識形態,所翻譯的文本大都體現了當時的社會情況,體現了順應社會變革的歷史要求。中國近百年的文學翻譯史上,經歷過幾次翻譯高潮。其中,20世紀前30年就先后經歷了兩次文學翻譯的高潮時期,一次是在晚清的最后十年,一次則是在“五四”運動的后十年。如此短的時間內,連續兩次出現了文學翻譯高潮,這是與當時特殊的社會、歷史背景分不開的,是與當時中國社會意識形態的劇烈變化分不開的。20世紀前30年,中國經歷了從封建社會到資產階級民族民主革命,再到徹底反帝反封建的“五四”運動,期間社會意識形態變化之劇烈可見一斑。前一次文學翻譯高潮時,譯者選擇的翻譯文本多為通俗文學作品。這類文本較之純文學作品更加通俗易懂,情節也更引人入勝,很容易抓住初次閱讀的讀者的目光。而當時的中國因為之前的閉關鎖國政策而導致夜郎自大,對中國以外的情況極度缺乏了解,此類通俗文學文本的翻譯引入,滿足了中國讀者對故事類題材的特殊熱情,給了目標讀者更為親切地接近外國事物的機會。這些文學作品的翻譯符合了當時的譯者希望讓民眾了解國外的情況但同時又不想對現狀有過分激烈改變的意識形態。第二次文學翻譯高潮則不然。“五四”運動之后,中國知識分子對中國前途命運的嚴重危機感,讓他們掀起了新的一輪學習、介紹西方文化的浪潮,新文化運動隨之興起。為適應這一文化運動,順應歷史發展潮流,以魯迅、茅盾、郭沫若等為代表的一大批知識分子翻譯了大量西方文學作品,以配合當時的政治和文化斗爭。當時所選擇的作品大多是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比如:莎士比亞、莫泊桑、易卜生的作品;或者是具有反抗精神、充滿斗爭熱情的作品,比如:惠特曼、雪萊、泰戈爾的作品。這些作品深刻反映了社會現實,能夠滿足譯者希望鼓舞國人,為爭取國家的美好未來和人民的幸福生活進行抗爭的意識形態。而布爾什維克俄國的文學作品也成為了翻譯的重點之一。1920年,瞿秋白在《〈俄羅斯短篇小說集〉序》中談道:“而在中國這樣黑暗悲慘的社會里,人們都想在生活的現狀里開辟一條新道路,聽著俄國舊社會崩裂的聲浪,真是空谷足音,不由得不動心。”[2]他的一番話透徹地說明了,是當時譯者的意識形態決定了大量俄羅斯文學作品被翻譯成中文,引入到中國。
(二)翻譯策略的選擇
莊柔玉指出,“翻譯的意識形態,即翻譯行為背后的思想和解釋系統”[3]。意識形態隱藏在翻譯活動的“背后”,對翻譯策略選擇的影響是巨大的,往往能夠決定一部文學譯作的整體風格。譯者總是生活在特定的社會條件下,必然會受到社會主流意識的影響,進而影響其對翻譯策略的選擇。在從事文學翻譯活動時,譯者首先需要對原作進行仔細地理解、感知和欣賞,充分把握原作的內容、精髓和行文風格;其次,必須對目標讀者的期待視野進行預測,盡量體會目標讀者在閱讀該譯文時的心理狀態和偏好,了解其閱讀期待;最后,還需要考慮譯者自身的意識形態。在此基礎上,通常譯者會努力尋找一個原作、目標讀者與譯者自身的平衡點,并將其作為自己進行翻譯活動時策略選擇的基本標準。盡管在大多數情況下,譯者自身的意識形態是與目標讀者的主流意識形態一致的。但是,譯者以自己的意識形態決定翻譯策略,挑戰社會主流意識的情況也有不少。此時翻譯策略的選用雖不能順大眾之意,譯作也很難為民眾接受,但卻充分體現出了譯者自身的意識形態。這種擺脫了主流意識形態操控的譯作,往往是譯者對主流社會的一種批判和揚棄,以及對社會變革的呼喚。如果譯者的個人意識形態認同原作的語言和內容,希望讓讀者更多地了解源語文化,那么在翻譯時采用的保留原作內容、源語風格與文化的策略就會更多;反之,則會更多地采用目的語的表達方式。比如,新中國成立后的一段時間,由于受當時批判西方基督教文化的影響,《安徒生童話》的譯者葉君健先生以“現實主義精神與人民性”為尺度進行翻譯活動,結果是使中國版的《安徒生童話》大大偏離了原貌,而安徒生也變成了一個階級立場鮮明的無產階級英雄[4]。這種翻譯在體現了葉老作為譯者的意識形態的同時,也符合了當時中國讀者普遍的意識形態,因而受到歡迎。
二、讀者活動中意識形態的顯現
(一)閱讀文本的標準
讀者在選擇閱讀文學譯作時,到底什么樣的作品是自己希望閱讀到的呢?讀者從眾多文學作品中選擇自己閱讀的作品的標準又是什么呢?對于這兩個問題的回答,讀者的意識形態是關鍵。英國的特里·伊格爾頓(Terry Eagleton)認為,意識形態絕不僅僅是些“自覺的政治信念和階級觀點”,而是“構成個人生活經驗的內心圖畫的變化著的圖像,是與體驗著的生活不可分離的審美的、宗教的、法律的意識過程”[5]。可見,讀者的審美偏好、宗教信仰等是其意識形態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組成部分的形成,來自于社會和個人條件的共同作用。讀者最終會如何選擇自己要閱讀的作品,主要是由讀者的個人意識決定的,是由讀者對作品的期待決定的。而讀者總會不自覺地選擇符合自己期望,符合自己的審美偏好、價值觀念、宗教信仰等的譯作進行閱讀。因為,對讀者而言,只有適應個人意識形態的譯文作品才具有被理解和接受的基礎,才具有被閱讀的可能性。而與讀者意識形態沖突嚴重的譯文作品,作為“不受歡迎的作品”,則很難得到讀者的關注。人總是處在特定的社會當中,而社會是由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構成的。社會主流的意識形態本身就體現了當時社會中大多數人的意識形態,體現了大多數讀者的意識形態。社會主流意識形態不僅會促進個人意識形態的形成,而且對個人意識形態有明顯的掌控作用,有時甚至會出現個人意識會在社會意識形態的壓迫下被刻意淡化、扭曲和忽略的情況。因此,讀者個人的意識形態從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讀者個人對所閱讀文學譯作的選擇,而社會主流的意識形態則決定了一部文學譯作是否能廣受歡迎,擁有大量讀者。比如,20世紀50年代中蘇關系處于“蜜月期”時,社會主流意識形態對蘇聯模式、價值觀念和社會體系的推崇,讓人們愿意選擇閱讀蘇聯文學作品的譯作;而到了60年代中蘇關系進入困難期后,讀者的審美偏好則發生了轉變,蘇聯的文學作品被束之高閣,無人問津。再比如,清末掀起的翻譯高潮中,盡管譯者也翻譯了不少政治小說以開化、啟迪當時的民眾,介紹西方的先進經驗,但是比之同時期翻譯的偵探小說等,讀者的閱讀量卻并不大。這與偵探小說更符合當時民眾的主流意識形態,更符合他們的審美偏好等是分不開的。
(二)譯作評價的標準
按照接受美學的觀點,一般來說,讀者在閱讀譯文作品之前總會對作品有所期待,對內容有所偏好。這些期待和偏好是由讀者頭腦中的先在結構決定的,也即是由讀者的期待視野決定的。它包括人的思想觀念、道德情操、審美趣味、直覺能力、承受能力和接受水平等[2]。期待視野這些要素的形成離不開社會對人的影響,大眾對個體的影響,同時個人自身的生活、工作經歷,學習態度、學習成效,性格等也會在其中充當非常重要的角色。實際上,期待視野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讀者的意識形態。讀者在評價一部文學譯作時,是依照譯作與自己的期待視野的契合度高低進行評判的,或者說,讀者是依照與自己意識形態的符合程度對譯作進行評價的。契合度高的譯作獲得的讀者評價就越高,而反之則越低。也即是說,如果譯作能符合目標讀者的主流意識形態,譯作獲得讀者較高評價的可能性就越大,也就更能為大眾所接受。如果譯作偏離目標讀者主流的意識形態,則所獲評價會比較低,甚至根本不能獲得認同。這一點從不同譯者翻譯英國作家哈葛德(Henry Rider Haggard)的小說《迦茵小傳》(Joan Haste)時讀者做出的不同評價,就可見一斑。在蟠溪子的譯作中,小說中關于亨利不顧父母之命追求自己的真愛等內容被刪除掉了;而幾年后,林琴南和魏易在翻譯時,卻選擇充分忠實于原作的內容,比較完整地譯出了這些內容[6]。蟠溪子刪除一些原作中的內容,并非是譯者不能理解原作的真意,而是從如何更好地讓讀者接受的方面考慮,有意為之。當時社會主流意識仍然盛行著封建舊中國的傳統禮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封建禮教仍然深入人心。所以,當時的讀者對蟠溪子的譯文多半覺得能夠接受,評價較高,而對于后一種雖然高度忠實于譯文,但是明顯有悖于當時社會主流意識形態的譯文卻大加批判,認為譯者傳播淫穢,有違中國的倫理道德。
文學翻譯是有限的藝術創作,它的進行必須在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進行,社會及個人意識形態會對其產生巨大的影響。不管是譯者的翻譯活動還是讀者的閱讀活動都不是絕對中立的。因此,譯者在從事文學翻譯活動時,必須對意識形態會多大程度影響翻譯及閱讀行為有足夠的認識,才能最終確保譯作的成功。
【參考文獻】
[1]汪慶華.意識形態對文學翻譯的操控——論董秋斯的翻譯實踐[J].唐山師范學院學報,2009,(4):55.
[2]鄧紅順.意識形態對“五四”時期文學翻譯的影響[J].長沙大學學報,2010,(2):109.
[3]莊柔玉.用多元系統理論研究翻譯的意識形態的局限[J].翻譯季刊,2000,(16、17合刊):125.
[4]梁志堅.意識形態對安徒生童話譯介的操縱[J].中國翻譯,2006,(1):31.
[5]特里·伊格爾頓.歷史中的政治·哲學·愛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5.
[6]夏錫華.意識形態與文學翻譯的互動關系[J].山西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2):46-47.
(作者簡介:陳琪,四川理工學院外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