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緣份

“不會吧，是不是弄錯了?不可能，不是曉盈的辦事風格，這不是胡鬧么?”珊珊掛斷電話，來不及細思量，拿著電話又一陣亂拔。何曉盈的手機關著，看來是早有準備，發短信留了言，讓對方看到及時復機。

何曉盈一直是同學里醒事最早的那個。宿舍里一幫姐妹，多年以后，回憶起當年她那句名言都奉為真理。曉盈的那句話是這樣說的:“離婚不外兩個理由，或錢或性。”珊珊現在想起來都暗自好笑，其實當年的曉盈雖是早熟，雖是旋風一樣的換著男友，但其實也不懂這個，只是拾人牙慧，裝作老成罷了。

雖是裝老成，但她一直這樣警醒著，這樣努力。“寧缺勿濫”是她的話。畢業后的她不論是工作或是結交男友，都以此為準則。而珊珊，倒不是因為挑剔，只是心里一直有個人，放不下。放不下，便就這樣擱著，平白就被日子算計了。當年宿舍里的姐妹都早早地完婚了，這兩個剩女倒也不急。

兩個女人，總是頻頻約會。單身女人的主要話題，除了衣服，便是男人。曉盈喜歡把那些追求者們一字排開，讓珊珊幫著挑選。其實不是挑選，只是在女友這里尋顆定心丸，心下早已有了權衡。珊珊知道曉盈不是只追逐感覺的人，按她的話“德財兼備者，得之”。每回聚會結束，曉盈臨走總會撂下一句話“你那個垃圾箱，什么時候才能清空，舊貌換新人呀。”“隨緣唄。”珊珊總是這樣應一聲。

終于嫁了。閃婚，像很多大齡女一樣。既然逮到那個完全達標的獵物，又何苦拖拉。婚禮很是風光，新郎說不上帥，但也是氣質型男，自然不會是普通的有房有車族。曉盈私下眉飛色舞地談道:“是一次酒會上認識的。早就聽說過他的大名，見到的時候就更讓人心動，最達標的那個是也。這樣的男人，見的美女多了，自然是目不斜視。我還耍了點小伎倆，最老套的那招了。不小心撞到，讓紅酒撒到他的白襯衫上，再故作慌亂地手忙腳亂一番，便有了開始。也算是賺到，那方面兩個人也竟然有意想不到的合拍!”“阿彌陀佛，此番也算是功德圓滿。”珊珊聽完，心頭暗想，值得曉盈也要玩點小花招的男人，想來一定是相當地不錯。

婚禮當日，珊珊其實蠻感動。現在，說起愛情，能讓人感動已經很難得。布置上的浪漫倒不值一提了，只要肯花大把的銀子，自然有婚慶公司做到盡善盡美。兩次感動。一次是看到兩個人的婚紗照。有婚紗的，也有日常衣作的，還有嬉皮風格的，波希米亞的……幻燈般地在眼前不斷地變幻。男人是難得有肯花大把的時間和精力跟著女人折騰的，就一組婚紗已經算是難得。嫁的這位，已經不是小男生了，甘愿陪著曉盈無休止地“秀”。那天人都看到，張張照片里，那男人眼角眉稍寫滿都是濃濃的、藏也藏不了的愛與幸福。

另一次，是婚禮儀式中。接吻是必修課，大多是為了滿足來賓熱鬧一把，起起哄的心理，當事人也只是蜻蜓點水，走走形式而已。但當司儀說起祝福的話語時，兩個人擁吻得熱烈而旁若無人。準備好起哄的人，都忘了叫嚷，漫長的等待后，響起的是掌聲。而這個吻，居然讓臺下的珊珊也看得面紅耳赤，心跳加速。如果這都不算愛，現世便沒有愛了，一切看似功德圓滿，真沒什么好遺憾的了。

所以，如今的這通電話，讓珊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電話是那位氣質型男子打來的，這結婚才一年多吧，前段時間與曉盈約會，提起那個他，還止不住地笑。約會結束，型男準時接駕，小兩口十指相扣，卿卿我我，連背影都讓人羨慕得嫉妒。電話那端，氣質男語調低沉，說不是不得已，也不會驚擾到珊珊，曉盈離家出走了，準確的說是“私奔”。

想不到這聯系一失去，就是兩年多。珊珊每每想起那日，卻還仿佛是昨天。每隔兩三個月，總會再拔拔那個號碼，永遠的關機。QQ頭像也總是灰著，但珊珊喜歡在上面留言，每隔幾個月，說說自己的變化。有種感覺，那個灰著的頭像，是有靈性的，那雙眼睛清清楚楚地洞悉一切。

兩年里，珊珊也是有變化的。其實人嘛，總是會變。垃圾箱總算是清空了。不是誰又替換了誰，一切都是解鈴還需系鈴人。放下，是自己的事兒。那段時間，太過清閑。沒有約會，連最熟悉的女友也一言不發地消失了，自然下班后便無所事事。電話也都連帶著安靜許多，少了那個能說會鬧的何曉盈竟是很不習慣的，于是常常想起那個氣質型男，身邊缺少了這樣生動而熱鬧的女人，是不是會感覺格外的寂寞與冷清。

無聊之余，報了個繪畫班學習。沒有別的目的，只是想修身養性。說出口的時候，連一再追問原由的老師也愣了愣。他只是想了解目標，因材施教而已，誰知這最簡單的理由，卻讓他為難了。其實也難怪，這世道，人人都功利，學習必有目的。其實古人筆下的山水游魚，都是寄托，都是修養心性，現在反倒是難得和奢侈了。

老師，其實很年青。最初是因為珊珊這獨特的學習目的，便總對她另眼相待。很多時候，珊珊會畫得很慢，年輕男生也不急，由著她，往往是在眾多的學生里，最后一個收拾畫架走人的。慢慢的，便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有時候是授課時，無意的眼神相撞;有時是把著手修改畫面;每每都是無心開始，但最后都害得兩人心頭小鹿亂撞，急急回避。都不是少男少女的年紀，珊珊自己想想都覺好笑，又丟臉。有女友來旁聽，一見這帥哥老師，便對珊珊說，“不錯喲，這個男人。對你，有點意思呢。”看來，大家都是明白人，曖昧的氣氛一眼便能被識破。

才子佳人是小說里的情景，現實生活不這樣。其實，青年老師有交往多年的女友，男人曾同珊珊提起。說是多么多么地愛著，也談不上;說是不愛吧，那么多年，或者也是愛的。男子自己也不確定。但，有別的可以幫他確定，那就是這個女人身后的家世。畫者多，而出名者少;如果不想死后再留名，機會都得好好把握。機會，這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小伙子明白，珊珊當然也清楚。終于某日，在畫室，見到了那個早已熟悉的女人。只是沒想到，這一見，兩個人所有的曖昧，也都隨風散了。

很溫柔的女子，或者是很心計的。對珊珊，甜甜地笑，說“早聽說你的大名，常常被他提起，說是所有學生中最有靈氣的那個。”“我不懂畫畫，但跟他這么些年，倒學會鑒賞了。的確是輕靈的女子，他的眼光一向很準的，我們可都看好你呢。”很貼心地，用了姐妹的姿態來相待。原來聰明的女子，是最懂得化敵為友的。還有什么可說，此番只得是真正修身養性了。

這一切，珊珊也有在QQ上與灰著頭像的曉盈說起，總覺得那雙眼睛像是在狡黠地笑。珊珊知道如果換了曉盈，必然會見招拆招，不會像自己這樣早早敗下陣來。不過，這也不會是曉盈的選擇，如果被她知道，想必也會勸說自己。搞藝術的男人，在她眼里，一向不靠譜。

此后，珊珊便常出門寫生。最好的地方是古鎮，不是城里的那個。那兒人太多，說不好是畫畫還是看人。坐很久的車，走很遠的路，到邊遠的縣城里。周末的時候，如果沒事，也是一種消遣，畫畫倒在其次了。這樣居然也會有艷遇，后來想想也真神奇。常常會碰到一個男子，挎只大像機。有時候是在來往縣城的路上，那巔簸得厲害的鄉間小巴士里;有時是古鎮里那一條路走到底的青石板街上;次數多了，在城市里習慣了漠然的人，也都會不好意思地相視笑笑，便算是熟人了。再碰上，打個招呼，道聲好。

有突破，是后來。無意地，兩個人居然住到一家客棧。臨著江，都喜歡搬張竹椅，坐在閣樓上，聽水聲，看螢火蟲。無聊，便開始曬作品。真是緣分，珊珊的一幅畫，男子的一張照片，居然是同一個地方，同一角度。親近的感覺油然而生，便聊開了去。開口，竟然也像是認識多年的老友。原來，對方是個小公務員，攝影只是愛好而已。周末喜歡背著像機獨自上路。遠離熱鬧，喜歡安靜，隨遇而安，這一切像是在說珊珊自己。

走得近了，了解得更深。原來兩人都是苦命的孩子。喜歡安靜，孤獨并非天性，原來都有各自緣由。珊珊的父母從小離棄，她是跟著母親長大，但母親在身邊的時日并不多。一個女人，帶著孩子，自然比別人付出更多。忙碌是必然的，所以珊珊從小就學會了自己和自己說話，與自己玩耍。而這個叫李小樂的男生，父母在很小的時候就雙雙過世，自小跟著奶奶長大。大學畢業沒多久，這唯一的親人也過世了。“奶奶沒來得及享孫子一天的福，就去了。這是我最大的遺憾!”李小樂總是感嘆。這，其實倒是成全了珊珊。一直以來的愿望就是結了婚也可以和母親同住，母女倆從小相依為命，誰也離不了誰。李小樂，因為從小失去母愛，去了珊珊家，見到珊珊的母親，倒覺格外的親近。一起相處的時刻，總是皆大歡喜。

都說世界上有兩類人，都可以作夫妻，一種是互補，一種是相似。但相似或者更好，更懂得，也更親近，更加地相依為命。珊珊這樣認為著，所以也這樣選擇。其實想想，不是選擇，是上蒼的安排吧。套用那句被人用濫的俗話:“恰好的時間里，遇著恰好的那個他。”

結婚只是兩個人的事兒，于是在某個早晨悄悄地領了證，一切便算是塵埃落定。轉眼就變了老公的男友，牽著她的手，說:“大事敲定，老婆大人跑不了了。今天，一定得讓你見一個人了。”

去的是一個小咖啡館，在CBD的辦公樓里，不是熟客，斷然找不到此地。坐定下來，珊珊滿臉疑惑地望著應該被稱作“老公”的李小樂。“不急不急，人總是會見到的。先來杯咖啡吧，這里的老板煮咖啡的手藝很不錯。”既來之，則安之。珊珊這樣想著，便也就安下心來，等著品咖啡。這時才發覺自己被濃濃咖啡香包裹著。那種香味，像是揮之不去的蠱惑，這種感覺很熟悉。環視咖啡館，小而精致。大到墻紙，小到桌上的煙灰缸，樣樣獨特而高雅。咖啡端上來了，很女人的帶著玫瑰花朵的骨瓷杯，喝到嘴里……86℃的溫度，剛剛好的一塊方糖，兩茶匙的鮮奶，太了解，連李小樂也不可能有這樣熟悉。只有一個人會懂得，突然心跳得厲害。抬起頭，還是那樣的笑顏，還是那窈窈窕窕的身姿，“何曉盈!”珊珊驚呼。

這一切，是緣，也不是緣。原來這世間有緣份，但常常也會有緣無份。無心插柳柳成蔭，那是萬分之一的機率，還是需要有心人。有心的那個，其實是曉盈。李小樂是被朋友帶來喝咖啡的。因為喜歡上這里的小巧，安靜與溫馨，便常來。一來二去的，兩人成了朋友。曉盈愛熱鬧，開朗的性格，問及的事兒，沒人好拒絕。三下五除二，便把這個原本經歷也不多的男人，了解了個徹徹底底。當小樂提起自己喜歡攝影的時候，曉盈便有意推薦起珊珊常去的古鎮，于是就才有了后來的相遇。

一直沒露面，只是不想被氣質型男找到。也不敢告訴珊珊，太了解她心軟的毛病，只要對方稍稍假以顏色，必是狠不下心欺騙任何人。于是總喜歡在咖啡館打烊后，悄悄地上會兒QQ，所以對于珊珊的現狀，很是了解，只是不作回應。再后來的了解，當然是通過李小樂。

少不了說起當年的不辭而別。“其實當日，還是很多的不舍得。知道還是愛著，但是原來嫁人，不是嫁給單單的那個人，是嫁給那個家庭。和他的大家庭、父母還有爭強好勝的妹妹，有太多的不和諧。試著調和，但總失敗。先是隱忍，再是抗爭，最后到爆發。兩個人賭了氣，又來彼此相勸。”“調和是難了，便想著可以改變，改變他或者是自己。原來，這更難。那邊是血濃于水，這邊是想著要共度一生的人，于是他也兩難著。活生生地老去一大截。也許，是大家都愛得不夠。所以快刀斬亂麻，所以干脆留下紙條，說是愛上了別的人。”這是曉盈的性格。置之死地而后生，為了他，也為了自己。獨獨沒辦法成全的，是愛。面對一直關機的電話，總是找不到人的氣質男，再堅持，再執著，最后也只能作罷，嘆著氣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已是自由身的何曉盈，提起往事仍有淡淡的感傷。不過，這樣的情緒，也只有深深懂得的人，才能看得出。

“原來愛情是不能設計的，我只是給自己畫了一個圈。就著那個圈來尋找，那么合適，那么相當的兩個人呀，結果還是得走散。就是到今天想起來，我仍然會感覺到困惑。也許還是應該像你說的，一切隨緣。”最后何曉盈悠悠嘆息。可是就這最后一句，讓珊珊心底突然有著隱隱的不安。一切隨緣，自己這段被曉盈設計的緣份，到底該不該隨下去呢?

責任編輯 青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