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賞荷

塔山腳下，小東夼村南有個響水灣，那清清的水如同一條白練，從山澗直瀉下來，越過一塊丈八高的大巖石，訇然而下，那野性的力量，驟然迸發出震撼人心的聲響，聲聞三、二里之外。浪花噴射著迷霧在巖下沖出一個大灣，那水流像一頭白色的雄獅從大灣里跳蕩出來，又沖出一個灣，兩灣相連形成一個葫蘆狀，人稱葫蘆灣。

前些年，灣的周邊蓋起了一幢幢高樓，只南爿溝岸還保留著山澗的風貌，塔山的水便壓在了高樓底下，再從下水道里流出。葫蘆灣邊用巖石砌起來，成了一個葫蘆池，葫蘆的卡腰處架起了一座小木橋，人走上去，顫顫地發出橐橐的聲響，人們在灣畔栽上了柳，在灣里植上了荷。

晨陽杲杲，青青的荷葉，像一把把碧綠的團扇，輕盈地擱在碧碧的水面，一片連著一片，一葉壓著一葉，親親密密地簇擁在一起，迎著高高的天，沐著爽爽的風，披著燦燦的光，泛出一片碧碧的光。那水中仙子像一位披著彩霞的新娘，含著羞帶著嬌，露著笑靨，乘著微微的風，輕輕搖動腰肢，紅紅的羅裙搖曳著閃閃的光，在綠葉的擁簇下，邁著輕輕的步，款款向岸邊走過來，帶來陣陣清香。

“潑刺”一聲響，一道金光騰空劃出一道紅彤彤的弧兒，在眼前一閃，碧碧的荷葉底下蹦出一條金色的鯉魚，在碧碧的池水里蕩起一圈又一圈碧碧的漣漪，那些圈兒一圈趕一圈，它們追著、跳著一個個都悄無聲息地鉆進池邊的巖石里不見了。我“格登”一愣，仿佛從多情的夢幻中醒過來，看看腳下，兩只腳雙雙踏在池的盡邊圍欄上，稍一晃動便要跌下去，腦門兒立時滲出一層細細的汗。

荷會走哩，我真真地感受到荷那輕盈的腳步。

我久久地佇立在池邊，久久地注視著那支菏，五片綠色的萼瓣圍成小碗狀，萼瓣里面顯著淡淡的青白，像掛了一層青瓷，五片萼瓣像戴著白手套的五只半卷著的小手，捧著那嬌艷的花。黃黃的蕊，點綴在紅色的花心里煥發著勃勃生機，漫卷出柔媚的風情。

葫蘆池真像個碧綠的大葫蘆，小池子里兩蓬荷，大池子里三蓬荷，這三蓬荷分成三堆幾成等邊，一堆花兒紅，一堆花兒黃，一堆花兒白。那堆黃黃的花兒又是一番風韻。氤氳的氣霧，把黃黃的仙子纏繞在中間，濕漉漉的陽光，照射著仙子的半張臉，泅出黃燦燦的光，像那二八嬌嬌的淑女，既風情又嫻雅，絕殊離俗，比那西施浣紗還令人快意哩。

葫蘆橋，用上等的柏木搭起一座鞍式的小橋，用油漆染成淡淡的紅，影倒在水里，恰好就托起一株白色的荷，那株白色的荷卻是另一種風情。只見她金雞獨立般地站在水中紅紅的小橋之上，好像紅色小船中傲然站立的小公主。她那青青的花瓣剛剛張開一道窄窄的縫，透出一絲潔潔的白，那白兒灑出一窄溜白光，比那初冬的瑞雪還要潔，還要白。那雪顯見著冷，而荷的光，冷中卻顯見著暖?；ò醴牛装椎幕ò晟形撮_張，嚴嚴地圍在一起，圍成一張小小的圓，很像是仕女的櫻桃小口，口中擁簇著一堆兒嫩黃黃的蕊，透著一股嚴儼的冷美人的威儀，一幅凜凜不可侵犯的樣子。雖是不可侵犯，但那輕盈擺動的腰肢，也足以使人銷魄。

瞧著、看著，那紅那黃那白的荷，心意不免晃動起來，不知不覺中，剛剛掛到柳梢的朝陽，突然間被涌上來的一片黑云遮住了。一陣南風卷來，雨點就落下來。觀荷的三五個村夫撒腳便跑，我也本想跑的，卻想看看雨中荷的樣子，就把夾襖脫下，蒙在頭上，坐在南爿巖石，盯睛看著那荷。

雨點一個個打在荷葉上，著珠流玉般，先是一滴雨落在荷上便是一個珠兒，幾個雨點落下來，那晶瑩的珠兒便漸次膨大起來，像一顆光燦燦的寶石兒，綠綠的葉兒一翻，珠兒就一個骨碌溶入水中。那些荷，風雨中飄著、搖著、翩躚著，像在起舞哩。

一只蛙綠綠的，靜悄悄地蹲在荷葉上，不仔細看，簡直就難以發現，兩只圓圓的眼，露著兩束白白的光;一只翠鳥駐足柳樹枝頭，不飛也不叫，伸著長長的喙覷覦著池中的金鱗。細細的雨，像一條條細細的銀絲，落入碧碧的水，濺出一把把倒扣著的小傘。那密密的小傘中間，不時冒出一串串白白的氣泡，像一串串透著光亮的瑪瑙，又像一串串白白的金針菇，剛一露出水面便“啪”得一聲爆炸開來。不知是池中老鱉在泥底覓食，還是金鱗鱔魚們在水下嬉戲，很是趣味得很。翠鳥，綠蛙，紅荷，細雨，金鱗，垂柳，好一幅入詩入畫的畫軸，牢牢地烙在心頭……

觸景生情，真的從心底里便涌出一首詩來:

坐聽雨荷聲，珍珠入綠波。

舉頭迎甘露，仙子自瑟瑟。

翠鳥立枝頭，綠蛙獨自居。

荷花清香里，男兒自銷魄。

起個什么題目呢，思來想去，就叫《清晨賞荷迂雨吧》。

出差回來，已是霜降季節，昨夜一場雨，今晨格外冷，真是一場秋雨一場寒哩。清晨起來套上件背心又來到葫蘆灣畔，放眼望去，眼前的景像令我大吃一驚。

碧碧的荷葉，已經染上一層老綠，幾片殘葉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青色，被碧碧的水漚爛了，淺淺的黃褐褐的，帶著一層灰色?？赡切┗兀菋杉t的、那嫩黃的、那潔白的荷花呢?!一支一支的怎的連個影子都不見了呢?想那時“綠荷紅菡萏，碧水映白云。一陣西風緊，雨點噼噼啪，珍珠連珍珠，仙子自倩倩”的景色多么令人神往呵，可眼下，眼下這里怎樣啦!

順著灣畔“泥鰍石”鋪的小徑，圍著葫蘆池久久轉繞，我要偵察出偷盜荷的蟊賊。這賊膽也太狠了，池中三二十朵荷花，一朵兒也不留，全都“盜”走了，只留下一池爛葉殘枝!這蟊賊也絕非“黔驢”之輩，你看那手腳，真的可稱為“飛天大盜”!那一蓬蓬荷，都離岸邊三、二米遠，再長的手也是伸不到的，那石砌的池壁也有二米多高，根本無法接近水面，可那好端端的荷就是沒了蹤影。

我猜想，那偷花大盜定是在夜深人靜借著淡淡的月光，偷了環衛工人一丈多長的剪樹的大剪子剪掉的，拿去賣了錢還是插到自家的花瓶里作裝飾了?我想報居委會，挨家挨戶地查，挨家挨戶地搜;撥“110”動用偵察手段偵，想來思去，只好忿忿作罷!

回去寫一篇悼詞，祭奠被盜賊虜去的仙子吧。

08的秋天，氣候有些怪怪的，眼看就要霜降了，老天卻格外晴朗起來。一連幾天，萬里無云，海不揚波，氣溫居然上升到21度。清晨起來，我照例跑跑步，架不住對荷的思念，鬼使神差地又來到荷花岸畔一一我在悼詞里曾狠狠地發過咒，再不到那傷心的葫蘆灣畔!

憑欄一望，眼前情景使我呆住了，哇!那池荷花仙子，竟神仙般地屹立在碧碧的池水中，一、二、三、四、五……一共三十二支，一支也不少，真是奇了怪了，難道真是南海觀音出世了，顯靈了，逝去荷花真的又復活了?!

那紅仙子、紅美人喲，多日不見了，你還是那么嬌艷熱烈，嬌艷的膚色添了些深紅，老成了許多，顯見出一種飽經風寒而成熟的美;那黃仙子、黃姑娘喲，嬌媚、嫻雅中又多了幾分老成;潔白的冷美人喲，迎著燦燦的朝陽，露出了一點點暖暖的笑……

荷，從立夏開花時至今日秋分時節，仍然姣立寒秋，獨迎金風。人常說，花無百日紅，可葫蘆池中的荷整整開過了十個節氣，依然窈窕，依然妖冶，使蕭瑟的秋更多了些風情……

漫步泥鰍石路，心潮一陣陣起伏，熱血在一陣陣奔涌，我細細地觀察著那些花，那些葉，冷雨來了，寒風來了，是花兒自己藏身綠葉下，還是葉兒把花兒抱到葉兒下，像母親懷揣的嬰兒?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自然界真的有神靈?

我繞著葫蘆池踱著、想著，想著、踱著，突然發現二支荷的朵兒緊緊地躲在蒼青青的萼片里，只露著紅紅的小臉兒，縮著脖子藏在一片碧碧的荷葉下，像兩個調皮的孩子向人擠著眉弄著眼，好像在說，水里比外邊暖和哩……

雨冷了，風寒了，開放的荷花閉合了，統統跑到碧碧的清水下，青青的碧葉下，一次次躲過了大自然的淫侵，一次次煥發出撩人心魄的笑……

我踏著鵝卵石繞著葫蘆池，踱著想著，想著踱著，呵，精靈般的荷喲，遇熱而伸，遇冷而縮，與時俱進而又與時俱退，大開大合，大屈大伸，真乃花中仙魁也!

回想當初誣那些山民為盜，不覺暗自笑自己寡聞且少見矣。

立冬將近，古語云:“過了十月節，翻天就是雪”，荷花仙子喲，能否熬過那漫長的冬……

責任編輯 衣麗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