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色的高氈帽,及履的灰長袍,令人目眩的蘇菲舞,一個早已灰飛煙滅的龐大帝國,或者還有充滿了蒸汽和白毛巾的浴室。
這大概是我們心目中的土耳其了。所以,當那些線條分明、穿鉛筆褲和大V字領開衫的靚麗女孩子們,偷瞟著你那陌生的東方面孔擦身而過,你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她們與其身后正在播放著虔誠禱文的巨大清真寺建立起絲毫的聯系。
不論是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還是奧斯曼帝國,伊斯坦布爾,這個被拿破侖稱為“世界首都”的文明之城,在我這個渤海邊出生的戍邊人后代看來,與我們的歷史都是那樣遙遠而陌生。
迎面走來一群穿著校服的孩子,十一二歲的年紀,黑而卷曲的頭發,見我舉起相機,用英語熱情地打著招呼:“你們從哪兒來?”“China!”我回答。
這個胖乎乎的小男孩一愣,顯然他不知道這個地方,而他的同學則半嘲笑著告訴他:“Qin!”
“秦!”又一個路邊的拐角,同樣的問題,我學會了這樣回答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他眼睛一亮,“秦”,他舉起手,做出一個張弓搭箭的動作,沖我點點頭。
太史公說,他們也是夏族的后裔。只隔兩千多個年頭,我們彼此還在黃河這邊,長城那側,扶著城垛與馬鞍,互相眺望。那個時候,我的一位祖先,唏噓著北風攜來的青草味道,拉弓并大聲警告著正在飲馬的他們,不要走得太近。
于是他們記得,我們是秦。又過了許多年,他們離開了擁擠的東方,策馬向西,在這片沉淀了太多歷史的土地上找到了家園。他們樹立起野心,建立起帝國,又收起了野心,結束了帝國,最終選擇了恬靜、平和的生活。
他們沒再回頭東望,但他們還記得,我們是“秦”。
我們彼此的距離也始終沒那么遙遠。不論是伊斯坦布爾大學的廣場,還是拜占庭帝國時代建立的耶萊巴坦地下水宮的門口,幾乎伊斯坦布爾每一個沿街的小攤上都會用大大的阿拉伯數字提醒過路人,這里有賣 “502”——由一位上海人發明的萬能膠水;在城市最著名的賣場“大巴扎”里,你能買到紅雙喜圖案的小鏡子,就連土耳其最有名的傳統飾品——“藍眼睛”,你也能發現,大部分是從溫州運來的。
在博斯普魯斯海峽中間的小島上,一位大叔告訴我,他很認真地學過普通話,并且花了好一陣時間跟我探討漢字的發音,“八、拔、把、壩”他皺著眉頭跟我抱怨,每個讀音都有一個意思,“這也太復雜了”;就在他的隔壁,打扮入時的女店主告訴我,她的一個好朋友現在就在上海,因為“愛上了那里的一個姑娘”。
而在馬拉馬拉海濱,我們落腳的餐廳里,西裝筆挺的店長小哥在與我們熟絡之后便不再客氣,他說他曾在北京生活過幾個月,但最終選擇回來。
“那里人太多了,”他說,“會令人失去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