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我認識的一對長輩離了婚。那位嬌小的阿姨令人想到貓,溫和而自矜,笑起來有一點狡黠;叔叔隨手畫得出宮裝美人。少年時的溫馨回憶令我替當事人惋惜。
我多事,多出這段小戲來。我試圖描述謝南對朱琰的留戀,但寫出來,卻成了一種悵惘與豁達交織的告別。喜歡顧城和老鴨湯的是我,幾度離開北京的是我,由人民大學散步幾小時到紫竹院的是我父母。
為什么要從謝南的角度訴說一切呢?我并沒有自信扮好他的閱歷和性別。可是,當剛剛開始幻想這么一個故事的時候,我的感官和思緒,就蜷縮在一件半舊的黑大衣里,踱著閑步,走過北京黃葉紛飛的深秋。我看見一個不再年輕的女人,眼神反常地清澈,天真與固執是她的痼疾,令人心憂,不忍離去。
謝南是過客,途經故城也途經自己的過去,不可能久留;朱琰則懷抱著幻想不愿前行。我以為我會杜撰一個愛情故事,但實際上,這只是同一人的內心矛盾。謝南占了上風,于是我只能代入他。
我在金融街的百盛門口見過一個中年瘋女人,褪色的紅綢裙下,厚絲襪十分平整。她似乎想找什么又找不到,直直看向前,嘴微抿著,特別執著嚴肅,特別絕望,也特別單純。
我被她的絕望觸動。也許她并非對自己的境遇一無所知。有些事情真的不可釋懷,不可解決,就只能以崩潰來表達。就像朱琰,她明白自己失去丈夫又失去叔叔,必將孤身一人。她對這事實太敏感了,以至反應過激。時間在繼續而她不想,于是用雙重人格自我欺騙。
既然有了精神病患者,何不加一個洞若觀火的犀利醫生呢。王烈聰明尖刻,洞察人心里的癡念,他是我身邊兩三個人的集合。我與他們爭辯題目,討論人與事,互相嘲笑也自嘲,過后總是舒暢而清醒。謝南與王烈的友誼不需要悉心維護,因為早經過了歲月的篩選,嬉笑怒罵中的理解無法替代。這樣的朋友是時間的禮物,我寫他,也在寫自己的期待。
謝南與朱琰,十年前也是樽前客;人有憂患,情有凋零,不知不覺連共同生活都不再可能。而今一切都平靜下來,舊曲重聽,既迷惘又親切,仿佛真能重新來過。然而,一段關系枯萎了就是枯萎了,殘荷再美也結不出蓮子。謝南看過夕陽從朱琰身邊站起來,仍有眷戀,但我要求他走得平淡利落,連失落也不許泛濫。
所謂雪/即是鳥的前生/所謂天涯/即是踏雪而無足印的地方
這是鄭愁予的詩句,我將之采納為天涯的定義。從心理上說,即由放棄而頓悟。一個瞬間,可能就是千里之遠。一個同學,寒假后回到學校,某晚,忽然告訴我:“我好像沒有那么戀家了,可以去更遠的地方。”當然,這個類比很粗略。
寫完小說,改過幾次,我不滿意,但意識到,問題并不能經修改解決。理想中,小說應該是個光滑的曲面,起伏自然;作者的部分內心則是曲面在某個平面上的投影。這次,我將二者的位置顛倒了,我把立體的思緒直接投射到一個平面上,讀者自然只能收到一個二維的不規則圖形。但愿這影子,能給觀者帶來一絲意趣。
“新人自薦”——小說處女作專欄,一批批文學新秀從這里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