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周的周六早晨,我都要外出漫步二十四個街區,它標志的距離和繞的圈子——其范圍就在我的住房和奧拉扎寶大街和阿斯通巴大街拐角處之間。那也是我的女兒西爾維娜和女婿阿萊漢德羅·迪·帕沃洛居住的地方。我與他們倆當中的任何一個都相處不好,僅僅是為了(到目前為止)跟我那唯一的外孫——約安·弗朗西斯科待在一起、花些時間獲得樂趣,才去看望他們。
在那家“阿根廷聯邦射擊場”里,我使用自己擁有的若干武器,在周六的早晨輪流練習槍法。
在那個特定的早晨,我于午前就離開了射擊場。我住在位于馬太恩佐大街與紐伯利大街之間的利伯泰多大街。我一到那條大街,就開始游蕩馬路,點燃一支香煙,讓我的思緒信馬由韁。
我把自己看做一個理所當然的快樂男人。曾經有一個下層社會的人——他喜歡裝扮成藝術家和放浪不羈的人,告訴我說:我就是一個世間罕見的樂天派。即便他話里的含義有冒犯我的地方,那也無傷大雅。
然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妻子的突然亡故,影響了我生活的許多方面,給了我可怕的打擊。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不輕易動感情。事實上,有些人曾暗示說,我沒有憐憫之心??偠灾?,我努力在外表維持一種毫不焦慮的平靜狀態,而在同時卻抑制住內心的憤懣。
我自詡辦事效率高、頭腦清醒,升任了一個值得羨慕的金融業職位,被人們視為成功人士。在股票市場上,我生意亨通,受人器重。盡管我不能說自己一直都很誠實,但是就我的履職情況而言,大家對我的看法還不錯。我擔任“圣·伊內斯基金”的總裁,該基金是為醫院和學校籌集慈善捐款的。說句你愿意聽的話,我是個具有公民美德的人,而且被一家本地雜志兩次提名為年度杰出人物。
從我的妻子那里,我繼承了她的遺產——“道蘭德與格蘭提內蒂”股票的分享利益,盡管當時我不再需要它們了。我沒有興趣續弦另娶,卻有過外遇,而且至今仍然偶爾有拈花惹草之事。
我非常喜歡我所居住的社區,同樣對我居住的大樓和那套公寓情有獨鐘。
在我的公寓前門里面,那些郵件正等候著我呢:通用匯票、銀行通知、會議或者展覽的邀請函、正在歐洲旅行的一位朋友寄來的一張明信片……還有一個塞得有點鼓出來的淡紅色信封——是人們常用來寄送不可折疊物品的那種。
信封里面只有一張照片:我和妻子穿著T恤衫和短褲的合影。拍照的日期和地點準確無誤——1982年,我們當時正沿著科帕卡巴納海灘漫步。那時伊內斯二十三歲,我二十六歲,我們正在度蜜月。我們彼此專注于交談和感受,沒有對著鏡頭擺姿勢。這張照片顯然是趁我們不注意時拍攝下來的。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令人作嘔的浪潮席卷了我,以至于我將信封跌落在桌子上,仿佛我在甩手竭力松脫一只蝎子的鉗咬似的。在一瞬間,我不知道該做什么才好。我本能地掏出那包香煙,點燃了一支。
在那張照片的背面,一個用鉛筆畫出的框內有以下注釋:
伊內斯·道蘭德·德·艾格里(1959~1997)和她的丈夫——就是他謀殺了她。遲早會真相大白。
(三封短信的第一封)
用藍色圓珠筆手寫的字跡,是哆哆嗦嗦的,很不穩定,帶有許多銳角,而難得有曲線。我的心窩里感到一陣空虛,我的面孔立馬顯得火辣辣的。這種煩惱人的攻擊究竟出自什么目的?
“冷靜下來?!蔽易匝宰哉Z道,“有一點不容忽視:我明知這種指控是假的?!?/p>
我理性看待事物的秉性開始占了上風。我努力將自己放在敵對方的立場上來考慮問題。議會選舉日期正在臨近,我打算步入政界。就我作為具有統一黨代表資格的一名候選人而言,這封神秘的郵件肯定是某種政治策略,意在擾亂我的心情。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逐漸淡忘了此事,恢復了通常的平靜。大量的事務要求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處理的問題上,而沒有去仔細考慮那個隱藏在陰暗角落里的可憎的家伙。
此外,我正在開始應對艱難的一周。兩家公司的兼并,吸引了我大量精力去關注。對于這次變動不看好的一批股東,開始拋出他們持有的股票。我的股票價值在急劇下降。在星期三那天,我決定采取行動:我召集來一群重要的金融專家,向他們說明合并者將會得到確定的利益——關鍵在于增強信心,在這個領域我有許多經驗。
我用一種很自然的語調,不慌不忙、漫不經心地談論著。我對于股票的迷信開了幾個玩笑,還編造了一段逗人笑的、歸功于伍迪·艾倫(譯注:美國當代著名的電影導演、喜劇演員、音樂家和劇作家。他執導的重要影片有《百老匯上空的子彈》、《塔羅牌殺人事件》等)的引言。正如過去多次發生的情況那樣,我成功地說服了大多數人。在星期四,人們恢復了平靜,在周末股市收盤前的幾個小時,這家新的公司和它在股市上所分享的利益,反映出了大筆的賺頭。
一系列有利的事件接踵而至。在星期天的《全國日報》經濟文摘欄目的一篇文章里,我宣稱:政治角色就是要讓社會作為一個整體而受益,而我就是一個獻身于保證這個國家安康的、難得的代理人。
在統一黨內,人人都贊成我的宣言。到了星期一,該黨的開山鼻祖——年長而精明的安東尼奧·杜弗爾打來電話,召我去圣伊西德羅,在他的寓所里見我。
他想私下里認識我。他對自己的言論有所克制,只說了幾句話。當我到達那里時,他說道:“重要的是,這顯示了我們生氣勃勃,本黨有了年輕的血液?!?/p>
那位給人以體弱多病印象的垂垂老者,已年屆八十二歲高齡,他的手中已經牢牢地掌握了該黨數十年的韁繩。
“你干得很出色?!彼盅a充說,“到目前為止。我看見了在你的前方,有著無量的政治前途?!?/p>
這番話——想一想是誰說的——使我心安理得、信心十足。在兩個小時后,我返回布宜諾斯艾利斯(譯注:阿根廷首都),隨后在維爾蒙特大街的一家餐廳悠然地吃了午飯。當暮色降臨時,我抵達自己的辦公室。
弗拉維亞在我的書桌上留下一封信函。我突然間感到身體僵硬了。這是一只紅色信封,與我在家里收到的那只完全相同。它也沒有回信地址。
在這張照片上,我和伊內斯肩并肩地坐在一張餐桌旁,在我們面前擺著菜碟、玻璃杯和各種飲料。在桌子邊還坐了其他的人。根據特定的細節來看,我可以設想出那個地點、日期和當時的情況。
在那時,伊內斯大約是三十八歲的樣子。那是偶然與許多人在一起聚餐的場景。我和我的妻子笑容滿面,似乎我們被坐在我左邊的那個客人說的笑話逗樂了,他不是別人,正是斯恰里蒂律師。我像往常一樣,在我的手指間夾了一支煙。
我辨認出那所房屋,回憶起那件事情。那是1997年,在吉爾勒莫·休斯我的家里舉辦的一次宴會——就在伊內斯去世前的幾個月。
我感覺渾身無力、脆弱不堪。在我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某人偷拍了那些照片,至少是那兩張照片。
一種冥冥中的恐懼——那是我從未遭遇過的,緊緊裹住了我,而且讓我就在那個時候——不斷地往背后張望。我立刻檢查了那個信封。
已經蓋銷的那張郵票上的印鑒有點模糊不清。我使用一只放大鏡,方才辨認出它是從第31郵政支局寄出的。我在電腦上查了一下,了解到它就是蒙羅埃大街5200號大樓的維爾拉·烏爾奎薩支局。
在照片背面又有什么題詞,等候著要給我猛然一擊?我沒有將照片翻到背面,而是把它塞進了信封,裝入我的公文包內。
“弗拉維亞,”我對著內部通訊聯絡系統中說道,“請你為我拿一杯威士忌來,好么?”
當我舉起玻璃酒杯時,弗拉維亞注意到我那只顫抖的手。
“你沒事吧,親愛的?你的臉色蒼白,緊張不安……”
弗拉維亞和我的女兒年齡相仿,她嫁給了一個可憐的家伙、一個沾沾自喜的丈夫。除了給我當秘書之外,她也給我的中年生活帶來幾分慰藉。
她用手指在我的鼻子尖上輕柔地畫了一個圓圈。
“你的精神緊張不安?!彼貜土艘痪洹?/p>
“是的?!蔽页姓J了這個事實,“這個星期要交納稅款。我需要出去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我今天已經筋疲力盡。”
我一口飲盡了那杯威士忌。我在弗拉維亞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穿上我的大衣,夾著公文包離開了。
在利恩德羅·阿里姆大街上,已經是夜色籠罩,冬日凜冽的寒風呼嘯著,送來了附近河流的水腥味。
我從來不想要一個專職司機或者貼身保鏢。自我感覺中的那種追求簡單和自信的秉性,更增添了我給別人造成的獨立不羈和自高自大的印象。然而,記者們毫不知情,繼續對我抱有成見。面臨新情況,我不得不在衣服內的挎肩槍套里,攜帶了一支口徑為0.45毫米的“伯薩·雷霆”袖珍式手槍。它不僅是我在“阿根廷聯邦射擊場”練槍法的武器,而且也是我一直隨身攜帶的那支槍。我就是自己的專職司機和貼身保鏢。
我沒有將停放在公司車庫里的那輛自備車開出去。我喜歡獨自一人散步。帶著滿腦子的迷惑,我從圣·馬丁廣場沿著小山坡走下去,一陣料峭的冷風迫使我將大衣的領子豎了起來。
隨后我在雷蒂羅車站那兒,走進一家酒吧兼餐廳——它坐落在米特埃鐵路線的終點處。那座建筑物的設計已經遠遠落后于時代,雖然帶有一種幾十年前的遺風,但是它總能帶給我愉悅。
我要了一杯咖啡,在心里咒罵在公眾場所禁止吸煙的新條例,然后取出了那張照片。我心懷恐懼地將它翻過來,發現了發抖的、指控我的筆跡,它似乎在我生命的某個隱約的時刻,正要把我帶到一個幽靈法庭前進行審判。
男侍者送來了咖啡,又離開了。我強迫自己去讀那封短信——像以前一樣,是寫在用鉛筆畫的一個框內的。它與早先的那封短信有密切的聯系。很明顯,這個寫匿名信的作者,設計了某種抽絲剝繭的游戲:
伊內斯是個小心謹慎的駕駛員。在一輛嶄新的小汽車上的剎車怎么會失靈?它難道是你在你們結婚十五周年紀念日送上的一份禮物嗎?真相是不可能隱瞞的,艾格里先生。在謀殺的事實大白于天下之前,只有一步之遙了。
(三封短信中的第二封)
時間已經相當晚了。然而,我毫不猶豫地掏出手機,給安東尼奧撥打電話。
“我需要跟你交談一下,安東尼奧先生。越快越好?!?/p>
“那么,趕快來我這兒——如果那樣做可以讓你感覺更好的話?!?/p>
我的坐駕只離開幾個街區,可是火車站更為鄰近。當我到達圣伊西德羅的時候,我招手攔下一輛出租汽車,我把那位長老的地址拿給司機。出租車穿過沉沉夜色和樹影掩映的街道,疾駛了十五分鐘,隨后戛然停下。
僅僅幾個小時前,在光天化日下,我見過的那些鐵柵欄和巨大的花園,又一次出現在眼前。一名保安打開了大門。
在花園的背后,就是杜弗爾的宅邸。
那個老頭身穿一件華麗的紫色袍服接待我。當他坐下后,我可以看到他那瘦骨嶙峋的腿上覆蓋著一層白色的絨毛。我不禁揣測起在他的袍服底下、襯褲里面,他的身體會是什么樣子。
“我剛要準備睡覺了。”他說,“我給你拿一杯飲料,怎么樣?”
“不用了,謝謝。我長話短說吧。我想問問你:作為一個政治家,你是否遭受過任何人的詆毀?”
“詆毀?”他微笑道,“現在我明白你的困惑所在了。我曾經應付了比受到詆毀更加糟糕的事情?!?/p>
“更加糟糕?”我重復道,有些迷惑不解。
“我一直被指控有五個方面的行政欺詐罪名,你對此該如何說?”
“是的。不過我知道,你在每一個案子里都被宣告無罪。”
老頭兒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可曾見過一個政治家沒有被宣布免去罪名的情況嗎?”
我不得不啞然失笑。
“就我所關心的而言?!倍鸥柪^續說,“要讓人民相信,宣告我的清白無辜,比起判我入獄要更加具有侮辱性。沒有卷入某種腐敗的人是白癡。在政治上,凡是過去的事情,一切事情要徹底淡忘。只有一件事,你還沒有恢復過來……”
“你指的是從表現愚蠢中恢復過來?”
“不對,那算不上一個問題。你哪怕表現得如同一個傻子,都將會被忘卻。腐敗,行賄受賄和貪污,都被視為我們社會里的微小變化。有時候它們甚至顯得討人喜愛。不,你必須小心的唯一的事情,就是保護你的私生活。你從國庫里掠奪了多少錢財,那都是無所謂的。你必須保持不可觸動的,倒是你作為值得尊敬的一家之長的名聲。人們只會堅持說:在你的私生活里無懈可擊??傻糜涀?總統職位的候選人,是個當然的贏家。雖然他是誠實和美德的楷模,但是有人偷偷拍攝下他與一個美貌女子在一起的照片——而她并非他的夫人——這樣,他的仕途就此告終了?!?/p>
“照片”那個詞猶如一記重拳打在我身上。
“現在,你可以確信那種說法了。”他繼續說道,“我們的對手將會努力揭露在你職業生涯中的陰暗面。”
煩惱人的信封以及我與弗拉維亞之間的曖昧關系,頓時充滿了我的腦海。
“而且,假如他們沒有找到蛛絲馬跡,他們就會編造一些。新聞記者將會寫幾篇惡意中傷的文章,人們一般不會在意。噢,你要跟我談些事,對不對?”
他努力忍住了一個呵欠,看起來他很疲倦。
“保持冷靜吧,艾格里。關于你從政的事情,隨他們去說好了。只要無人刺探到你的私生活、深入你的家庭秘密,你就能逃過一切劫難,幸存下來。”
他那慈父般的聲調使我感到不安。雖然我在政界毫無經驗是鐵定的事實,但是我也并非是單純的人。我決定不向他泄露我這次來訪的真正原因。
他開口道:“我給你叫一輛車來?!辈⑶抑噶酥改遣侩娫挋C。我便明白了兩件事:他已經意識到我是乘出租車來這里的,而且這場談話到此結束了。
那天晚上,我凈做些怪夢,伊內斯的幻象出現在不可能的地方。來自遠方的人們絡繹走上前來,說著他們從來不可能說出的事情。那場意外事故——隨同那輛小汽車撞毀在電線桿腳下的鏡頭,那個葬禮上花環的芳香味,殯儀館的全體員工……伊內斯雖然在談笑風生,但她的身上充滿了殘花敗柳的臭氣—— 一種我至今仍然聞得到的臭氣,而且那還不是直到這個時刻我所回憶起來的那種。
我剛醒來,就去尋找第一只有蓋銷郵票的信封:它也是從蒙羅埃大街郵政支局寄出的。我忍不住琢磨起究竟是哪個在維爾拉·烏爾奎薩地區的敵人干的事。
接下來的三天,保持著平靜中混雜著焦慮的氣氛。一方面,我對于沒有收到第三只信封而感到寬慰——很明顯,它該是最后一封了。另一方面,我無法不期待著它的送達。
從客觀上而言,需要我做些工作。每當我獨自一人時,我要花費時間弄清敵手的身份。既然這些照片的時間跨度有十五年之久——從1982年至1997年,他有可能是來自相隔久遠年代的某人,在那段時間里我的經濟狀況得到了提升。某個屬于多年以前的人,某個并非為了我才生存下來的人,或者說至少在過去的十年中,我在那些熟面孔中沒有注意到的某個人。
在星期二,我收到了(這次是在家里)第三只信封。它同樣來自維爾拉·烏爾奎薩郵局。在第一張照片上,伊內斯是二十三歲;在第二張照片上,是三十八歲;而在這張照片上,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它肯定是在1977年左右拍攝的:她身穿牛仔褲和一件運動衫,我站在她的旁邊,體格精瘦,身穿一件短袖襯衫。這是在晴朗的大白天,艷陽高照,照片的背景里可見巴勒莫(譯注:意大利的一個港口城市)天文館那帶有圓穹形屋頂建筑的剪影。那個時候,我們倆的關系剛開始建立。
我感覺自己像個傻瓜。私密照片的十五年相隔期,現在又延展到了往昔的二十年。在二十年內,某人竟然一直在拍攝我和伊內斯的照片。而且我這么一個素來警覺敏銳的家伙,居然毫無知覺。
艾格里先生:
現在是揭露你所犯的謀殺罪行以及將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時候了。用不了一個星期,世人將會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三封短信中的第三封)
我望著伊內斯的三張照片。她曾經是如此美麗的一個女人。究竟是誰,究竟出于什么理由,指控我是謀殺犯?我思索著杜弗爾對待政治家私生活的那些評論。我力圖找出其關鍵,以及在這些碎片之外的、可以說得通的概念。我一遍又一遍地閱讀信中的句子,我嘗試著將那些詞語在周圍排列組合,尋找隱藏著的暗號——某些可以引領破解謎團的線索。然而,一切努力均毫無希望。
在星期五那天早晨,我懷著恐懼、警覺地從夢中驚醒。我已經意識到破解謎團的關鍵不在那幾封短信里,而是在照片中。我把三張照片擺在書桌上,又一次審視它們,眼下我心里沒有恐懼感,是在臺燈下觀看照片。伊內斯,那么年輕;伊內斯,面帶一點超然的微笑,對我而言它似乎像通往深邃神秘的一道大門。這張照片拍攝于1982年:當時伊內斯在里約熱內盧(譯注:巴西的首都)的海灘前面。大腦的運轉有點稀奇古怪——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回憶起那次蜜月中的一個無關緊要的細節:正當我們在那個城市的一家畫廊里購物的時候,與我中學時代的一個老同學——喬治·馬克西米利亞諾·佩雷茲·米加利不期而遇。
盡管我對他素無好感(實際上,我發現他毫無動人之處),但是命運在幾個場合將我們帶到了一起。我們倆在同一所大學的社會經濟系一起開始學習(我光榮地畢業,他卻在入學不久便退了學)。正是在該系一些學生組織的一次舞會上,我邂逅了伊內斯·道蘭德。
可得感謝她——因為我和佩雷茲·米加利都得到了“道蘭德與格蘭提內蒂股份公司”所提供的工作。
接著便開始了我和伊內斯的羅曼史,我的事業在迅速發展,我對于工作比其他人更為勤奮的決斷力、我拓展利益聯盟的天才以及我那值得羨慕的辦事效率,都顯示出來。從某種角度而言,佩雷茲·米加利已從我的視線里消失。我在該公司里得到高升,到頭來他卻顯得疏遠和孤立,而且最后我把他遺忘了。當我創辦了自己的公司、離開“道蘭德與格蘭提內蒂股份公司”的時候,我獲悉他仍然在那里工作——因為他自知能力有限,其實當時他也干得挺不錯。
從那以后,佩雷茲·米加利變成什么樣子了?我不知道,也不會去關心。不過,至今我完全清楚地記得他在里約熱內盧那家畫廊的情景,而且我可以肯定他形單影只——是在里約熱內盧唯一認識我們的人——他有可能在1982年拍攝了那張照片。
我打開電腦,上了互聯網。
我選擇了網上電話簿,鍵入“佩雷茲·米加利”的名字,隨后加入“全國范圍”的關鍵詞,再敲擊回車鍵。以下就是我搜索到的信息:
佩雷茲·米加利·喬治·M,布宜諾斯艾利斯,1431(郵區),阿瓦洛斯大街15號,電話號碼:(011)4522-7。
“啊哈!”我驚呼道,“郵政編碼1431。它正好與位于維爾拉·烏爾奎薩地區蒙羅埃大街的31支局匹配。”
接著我點擊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份街道電子地圖,鍵入“阿瓦洛斯大街15號”幾個關鍵詞,再摁下回車鍵,隨即看見了佩雷茲·米加利的住房坐落處。
在一個叫“帕凱·恰茲”的城市行政區的中心,有一條名叫“波林”的大街,它的走向呈圓環形。在三個形成直徑的地方,有三條馬路與其相交會——甘達拉大街、維多利亞大街和阿瓦洛斯大街——最后的這條街呈六十度角,與波林大街交會,直插區域中心。在一個蜘蛛網狀的精確設計里,就在這個蜘蛛網的正中央,是佩雷茲·米加利——那個給我寄恐嚇信的人的巢穴。
我立即打電話給我的辦公室,告訴弗拉維亞說:我大約在正午時分稍微晚點的時候回來。
我沐浴、刮臉后,穿上西裝、系上領帶,將那支“伯薩”手槍塞進我的挎肩槍套內,隨后穿好大衣,并且從大樓的停車庫里把汽車開出來。我沿途經過里伯塔多大街、拉·帕姆帕大街、霍塞·赫南德茲大街、阿文尼達·德·洛斯·因卡斯大街……在4700號大樓里,我將汽車停放好。在下車前,我抽出槍套里的那支手槍,將它塞進大衣右邊的口袋內,然后戴上了皮手套。
旋即我找到了阿瓦洛斯大街,信步朝著羅網中心走去。
在雜草和黑漆漆的樹木后面,矗立著陰暗的、佩雷茲·米加利的巢穴。大門敞開著,而且沒有安裝門鈴。我便直接進入了花園。一條鋪著石子的小路從人行道岔向那座房子的前門。在房屋的外墻上,由于潮濕和疏于管理,形成了稀奇古怪的各種形狀;那些木梁、木桁條上斑斑駁駁,帶有一些小洞,幾乎都是微小昆蟲的寄生之地。
我按響了房屋的門鈴。
我等待了幾分鐘,接著帶著不耐煩的情緒,再次摁著電鈕不松手,清清楚楚地聽見鈴聲是如何在房子里面震響。
最后,有一個幽靈般的人影遲疑不決地跑來開門了——那是一個衰老的男人,散發出死亡的氣息,看上去幾乎是皮包骨頭。他下面穿了一條灰色睡褲,上身是一件汗衫。他的呼吸艱難,喘著粗氣,仿佛告別人世的時刻已經臨近。
他正是佩雷茲·米加利。
“你終于來了,進來吧?!?/p>
我跨進房門,佩雷茲在我身后逗留了一會兒,關上了門。我直端端地走進一間寬大的、雜亂無章的起居室。
這所房屋——它簡直沒有吸引人之處——實際上已經處于損毀狀態,那些房間里似乎塞滿了船舶殘骸上余留的東西。佩雷茲·米加利就住在廢物垃圾的當中。發霉的怪味和某種東西腐爛的臭氣(是潑灑出來的食物發了霉?還是死耗子的尸體腐臭?)使我幾欲嘔吐,可是并不能減少我興師問罪的決心。
我足下的地板在嘎吱嘎吱響著。佩雷茲·米加利面如死灰,弓腰駝背,蹣跚前行,帶領我來到他的臥室,他隨后躺在他的床上。床頭柜上的那盞臺燈微弱的亮光,似乎加強了眼前衰敗腐朽景象的壓抑感。他氣喘吁吁,足有好幾分鐘,直到緩過氣來。他雙眼望著天花板,仿佛在那里可以發現隱藏的真相一般。即便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但是我卻沒有絲毫憐憫他的感覺。
在我大衣右邊的口袋里,可以感覺到那支“伯薩”雷霆手槍。我脫下了那雙手套,將它們放進左邊的口袋。
我對他說道:
“你就是郵寄那幾只信封的人?!?/p>
“你看這件事有可能是別人干的么?”
他盡最大的努力,慢慢地往上坐起來,直到他能夠斜身靠在床頭的木板上。他的汗衫污穢不堪,黏在身體上,勾勒出他的肋骨。他的頭發油膩膩的、已經花白,未經修面的臉上胡子拉碴。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患有肺癌,而且我不能戒煙。我幾乎沒有力氣離開這所房子。但最近我發現,我有必要去蒙羅埃大街的那家郵局……”
他對于自己的開玩笑口吻頗為得意,但是他的笑聲被一陣干咳打斷了。
“我甚至無法出外購買食物。就算到了這個份兒上,也無所謂了。你能給我一支香煙嗎?”
我便遞給他一支。他從枕頭邊的一只盒子里,拿出一根火柴,點燃了香煙。
我也抽出另一支煙,用我的袖珍打火機將它點燃。
看樣子他十分從容不迫。
“自從我耗盡錢財以來,已經有多日了。你才不知道呢,沒有煙抽的日子該有多么糟糕……有好多東西是與你擦肩而過的。”
那股持續不斷、難以抗拒的惡臭,比佩雷茲本人還要使我煩惱。我便開口道:“快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什么……錢?我不喜歡對此討價還價,也不愿浪費時間。如果你要錢的話,我會給你的。我只想結束這種……”
他以一陣劇烈的咳嗽回答了我。那種干咳的噪音簡直要把我逼瘋了。
“我不要錢。錢財對于我歷來并不重要,我跟你不一樣。另外,你來得也太晚了點。”他說,“現在說什么也太遲了。那就是我為什么決定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你應當對謀殺伊內斯償還……”
我感到五內俱焚,怒火中燒:
“你這個雜種,你明明知道那發生的一切純屬一場意外事故。我失去了愛妻,而且不得不設法單獨撫養一個女兒?!?/p>
“不要企圖玩弄我的同情心。我不會信賴一個悲傷的丈夫對有關奪去他鐘愛的妻子生命的信誓旦旦。是你謀害了她——你把汽車上的剎車弄壞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送給你妻子的那輛轎車是市場上最安全的,我查閱了它的典型統計量。我是擅長于數字的,你難道不記得了?”
他指著他放在床頭柜上的幾份報紙。
“你要不要讀一讀這些?再說下去吧。在巴西,沒有出現過機械問題。在墨西哥、在智利、在美國或者法國,都沒有問題。而在阿根廷,有一輛汽車,而且只有一輛,卻出了問題。啊,多么巧合!”
“聽我說,你這個白癡!權威部門最終找出了解釋。”
“是的,要買通某人作證非常容易。就在幾分鐘前,你不是企圖買通我嗎?用一點錢財做交換,某些專家就有本事證明你的妻子仍然活在人世?!?/p>
他開始喘氣,努力將痰液咳出來,噪音增加了我想宰了他的欲望。
在使他身體搖晃的一陣喘息侵襲之后,他又說道:“那還不是重要的。我已經做完了必須做的事?!?/p>
“那你做了些什么呀?”
“我寄了一封信給警方兇殺科,內有所有的信息、汽車的典型統計資料和與你相關的一切。那些家伙會發現可相信的故事,并且對它追根尋源,獨具慧眼地破案,他們從而獲得名聲,得到提拔——這些都是有可能的。”
他搖了搖頭,仿佛要直面不可理喻的某種事物似的。
“我根本不理解伊內斯如何選擇了你。事實上,你除了是個常見的貪婪的生意人,什么都不是。另外——”他咧嘴而笑,補充道,“你還相當吝嗇。你知道,我是個窮人。你為什么不把那一整包香煙給我,而只肯給我一支呢?”
那包香煙還剩下八到十支了。我給自己留下一支,便將那包煙遞給他。可是他又墜入咳嗽中,用手指點了一下那個床頭柜。
他突然擺脫了咳嗽,嘲弄起我來了。
“啊,多么優雅的姿勢,真配得上一位真正的紳士風度……她是個尤物,不是嗎?瞧瞧這些……”
在被單下面,他取出一些黃色的信箋紙,向我揮舞著。我辨認出那是伊內斯的筆跡,可是我無法讓自己去看哪怕是一個字。“在你出現之前,我們經?;ハ鄬懬闀?,用你身體力行的那種風格去寫,而且取得成功。她很有藝術才華,畫畫、閱讀、彈鋼琴……你只不過將她轉變為一個家庭主婦,再說得好聽點——變成一個行政助手。你還把她變成‘經理的妻子’。當我在巴西與你不期而遇的時候,很顯然我們彼此都非常高興。我立即感到她已經被包圍在她的生活圈子里了。她在‘道蘭德與格蘭提尼蒂股份公司’擁有一大筆股票。我暗自尋思:你遲早會殺害她,并且繼承那些股票……”
當我聽見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從口袋里掏出那支手槍,沒有扳起擊鐵,就將槍口抵住他的腦袋。佩雷茲·米加利對我的舉動報以嘲弄的微笑,更增加了我的惱怒。
只開一槍,尚不足以消除對這個人渣的憤恨。
我握緊槍管,用槍柄朝他的腦袋砸了第一下。
他喊叫起來:“啊……”雙眼閉上,嘴巴張開。
眼下,我無法遏制自己了:一下、五下、十下……總共二十下。當我看見佩雷茲·米加利的腦袋變得不成形狀、血肉模糊的時候,便停止了亂砸。我從來也沒有想到,我竟然會如此狂怒、如此解恨。
我看到了手上和槍柄上沾著的鮮血。浴室的門虛掩著,我用膝蓋將門頂開,然后走進去。一股勢不可擋的灰塵污垢的怪味和干了的尿臊氣,直沖我的鼻子撲來。那只盥洗盆——原本是白色的,現在卻染上一層綠茵茵的沉積物。我強忍住惡心,用水沖洗雙手。那支手槍上面沾滿血跡,還有幾根頭發。我仔細地沖洗著這件武器和那只水龍頭,然后在龍頭上方倒水下來,將盥洗盆清洗干凈。掛物架上晾了一塊骯臟的毛巾。然而我寧愿用自己的手帕,將手槍和自己的雙手擦干。我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鞋子,沒有一點血跡。
我回到佩雷茲·米加利的房間。那具尸體的腦袋上鮮血淋漓,它斜靠在床背板上面,看起來就像是破碎的玩偶——一只眼睛張開,另一只眼睛閉著。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開始平靜下來。勃然大怒不是我的本色,也與我平素謹慎、自我克制的個性不符。雖然我的愉悅并沒有減少,但是我開始思考了。
除了盥洗盆的那只水龍頭外——目前它也被洗干凈了,我不曾用手觸摸過任何東西,沒有留下指印。十分明顯,沒有什么人走進阿瓦洛斯大街的這所房子里,因此,佩雷茲·米加利的尸體就有可能留在那里長達數月(或者數年)。當它被發現的時候(假如它被發現),殘留的尸體也許早就腐爛,變成一堆白骨了。
甚至在那種不可能的情況下——比如說,十分鐘之后有人走進來,其危險性又該如何呢?什么危險也沒有。誰會懷疑到我?沒有哪個人會發現佩雷茲·米加利(一個幾十年前就從我生活中消失了的人)與我之間實際上并不存在的關系。
至于他對伊內斯死亡事件的指控,警方也不會完全聽信。最有可能的結果是:佩雷茲·米加利寫給兇殺科的信件,最終將扔進廢紙簍里。即便他們著手一項調查,對于一宗十年前發生的死亡案件,有什么人、該怎樣檢測出新的東西來?在一切中最重要的事實就是:我很清楚,伊內斯的身故純屬一次意外事故,而非蓄意謀殺。
現在,剩下要做的事就是離開這所房子,走到阿文尼達·德·洛斯·因卡斯大街,鉆進我的那輛汽車,并且……就這么干吧。
在地板上,有一個信封斜靠著前門,它與我收到的那三個信封很相似。在它的上面用大號印刷體字母寫著如下幾個字:路易斯·艾格里。當我走進這所房子時,佩雷茲·米加利就肯定將它擱在那里了,意欲等我離開時讀到這封信。
我打開信封,看了起來。
艾格里:
一切都是蒙受恥辱的。所謂典型統計資料純屬虛構,正如伊內斯遭遇到的那樣,一直都存在許多意外事故。你既沒有殺害她,我也沒有就伊內斯的死亡,向兇殺科寫控告信。
正在演變的是另外的東西。
你從我這兒拿走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想要的東西。我不得不迫使你為此付出代價。
你這個固執己見的傻瓜,我的計謀完美無缺,其中包括逼迫你殺了我,我取得了成功。
我已經病入膏肓,我的生命對我而言毫無價值。但你的生命,毫無疑問,至少根據你自己的觀念來說——是價值不菲的。那就是我要你殺死我的原因。只要當我死后所有的歲月,與你在牢獄里服刑的時間相抵,那就抵消了你在我生活中造成的傷害。
你沒有殺害伊內斯,那是真的。不過你殺害了我,而我在8月21日星期二那天,先后在蒙羅埃大街的郵局郵寄了兩個信封:其中之一,現在你知道了,內有你和伊內斯在普蘭內塔留姆海灘上的那張照片;在第二個信封里,裝了我寫給上級法院法官的一封信。我提出徹底調查我的房子的要求,表明我死在那里后將會被人發現。當然,我同時可以讓人明白——殺害我的兇手就是你。
我發出了確信你將比其他人先到這里的預警:我為你設置的迷局并非很有挑戰意義的——尤其是對于你這樣的聰明家伙而言。從另一方面來說,正義在這個國家已度過了它的甜蜜時代,不再有推動事物的太多的慣性。在正義的創建中,我的信件也許能在官僚主義的旋轉木馬中得以流傳。不過,它遲早將會在警察局的某個大人手里終結。
也許在明天,也許在幾天以后,也許在下周,警方人員將在阿文尼達·德爾·利伯德多你那豪華公寓按響門鈴,或者在科多巴和雷孔奎斯塔你的辦公室里出現。你將要被捕、受審、被宣判有罪,隨后由于“帶有預謀”在被害人的家里和他自己的床上,殺害了一個沒有防衛的、垂死的男人,而被判處終身監禁。
“簡直是語無倫次的癲狂癥!”我自言自語道,“可憐的家伙—— 一個失敗、精神錯亂和愚蠢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法官、警察,或者其他人會相信這番胡言亂語?!?/p>
我把這封信塞進信封里,將它對折起來。想到佩雷茲·米加利的圖謀必將挫敗,我的嘴唇邊浮起一絲微笑。我從大衣左面的口袋里掏出了手套,將那個信封放進口袋里手套原先所在的位置。隨后,我戴上手套,慶賀自己取得了相對的平衡:那支手槍在右邊的口袋里,那封信在左邊的口袋里,而我的雙手在手套里。
我走出門外,小心翼翼地將房門關上,等著聽見彈簧鎖舌咔嗒一聲就位。我沿著那條鋪了石子的小路走到大門口,也將大門關上了。在那條大街上,有位抱著雜貨袋子的婦女經過我的身旁;還有一個男孩騎著自行車,正在挨家挨戶分發報紙。一切風平浪靜。
眼下,我十分從容不迫,在幾分鐘后便到達了阿文尼達·德·洛斯·因卡斯大街。我上了我的汽車后,立即開往辦公室。正如先前我告訴弗拉維亞的那樣,我比往常晚到了一些時間。按照計劃安排,我有幾個約見,在會見完訪客之后,我已經完全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我便一如既往地投入到日常活動中。
作為大獲全勝的一個信號,我拿出從佩雷茲·米加利那兒收到的全部四封信,連同那些令人苦惱的照片以及那個精神變態者的短信,一古腦兒地扔進了碎紙機。如此這般做了以后,我的夢魘變成了一堆廢紙屑。
那天晚上,我邀請弗拉維亞共進晚餐,然后帶她回家共度良宵。
擺脫了煩心事,恢復了自由身,我的周末徹底放松,異常開心。在星期一,我作為一個生龍活虎的生意人,又開始了日理萬機的生活。在30日——星期二的早晨,有兩名身穿便服的警官出現在我的辦公室里。他們莊重地向我出示了一份由某某博士—— 一位上級法院法官簽署的書面傳票,要帶我去訊問案情。我沒有表示絲毫異議,并且連法官的名字都沒有記住。我早就預料到像這類事會發生,而且知道這樣例行公事的調查也不會有什么結果。
那兩名警官陪伴我到了遠離商業區的法院大樓,我泰然自若地走進一間大辦公室里。除了那個法官,還有另外三個男人——我猜想他們是次要的官員,就站在法官的一側。
眼前的法官是個大約五十歲的男人,禿頂、衣著講究。他冷淡、禮節性地跟我握了握手,然后在他的辦公桌后面就座,也請我坐下來,不過是直接坐在他的對面。然后他開始講話,仿佛在背誦著講義一般。
“艾格里博士,我很遺憾地通知你:安排逮捕你是我的職責。簡而言之,在2007年8月24日那天,在阿瓦洛斯大街15號被害人居住的那地方發生了一宗罪案,一個名叫喬治·馬克西米利雅諾·佩雷茲·米加利的男人被謀殺——而你就是頭號嫌疑犯?!?/p>
我目光炯炯逼視著他。
“不可能?!蔽艺f,“我從來沒有去過那所房屋?!蔽矣置鎺⑿Φ匮a充道,“我甚至都沒有聽說過阿瓦洛斯大街?!?/p>
那位法官雙手合在一起,似乎他要做禱告的樣子。他正色道:“佩雷茲·米加利先生郵寄了一封信給我……”
我暗自思索:啊,一封來自佩雷茲·米加利的信,那個如此熱衷于書信體裁的家伙。
“一封信?”我明顯表露出驚異。
“你可以看一看。”法官說:“這是那封信的復印件。”
我再次看見了那些潦草的筆跡,所見之處簡直是亂七八糟、語無倫次。根據佩雷茲·米加利的說法,正文的大部分描述了在荒謬想象中,我在他的房子里所采取的行動——這種妄想斷言,不要說那位法官,就連任何人也不會相信。
然而,在他的信里,用了如下字句作為結束:
“……如果在我說了這一切以后,您還不相信我的話,您懷疑艾格里曾經在我的房子里并且殺害了我的事實,那么您將在那包香煙的包裝玻璃紙上,發現他的手指印——就在我的尸體附近,最有可能在那個床頭柜上,您將找到那張包裝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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