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神衛生法》草案,對擬強制住院的“準精神病人”,在醫生診斷后,增加一道復核程序,以對病情做全方位的鑒定,避免因診斷不當或其他目的,致使正常人住進“瘋人院”。
最快于今年年底出臺的《精神衛生法》,因為近期各方博弈頻現,能否如期出臺,再次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據專家透露,《精神衛生法》草案,對擬強制住院的“準精神病人”,在醫生診斷后,增加一道復核程序,以對病情做全方位的鑒定,避免因診斷不當或其他目的,致使正常人住進“瘋人院”。
這無疑讓精神衛生法研究者歡欣鼓舞。不久前,在北京召開的“精神病與行政強制收治立法研討會”上,不少學者表態,希望通過此次立法,終結精神病強制收治亂象。
不過,知悉《精神衛生法》立法進程的北京回龍觀醫院22區主任閆少校向《瞭望東方周刊》表示,現在《精神衛生法》出臺的最大阻礙,并非學界爭議最大的強制收治程序設定,而是經費保障。
“立法25年,最大的目標是讓重型精神病人都有可能得到免費醫療。這個目標,近些年來,才有了解決的契機。這也是去年《精神衛生法》忽然提速的原因?!遍Z少校說,“很有可能立法出臺后,大量的重型精神病患者可以得到免費的治療。最核心的就在這兒。讓該治療的得到治療。”
能接受有效治療的精神病人不到10%
《精神衛生法》起草始于1985年。不過,實質推進是在1987年。該年8月,世界衛生組織與中國衛生部、公安部和民政部合作,在天津舉行了首屆司法精神病學及精神衛生立法研討會。隨后,立法起草工作便緊鑼密鼓地加緊進行。4年后,草案即修正到第十稿。
頻頻修正,卻又難以出臺,原因如何?閆少校說,最大的問題就是經費保障不足,國家無力承擔如此巨額的治療經費,《精神衛生法》也就自然無法出臺。
有學者做過統計,我國二三十年來每年在精神衛生領域的投入,只占到衛生總投入的1%。而這與精神衛生疾病占疾瘋總數20%的比例極其不匹配。
問題也由此越積越深。一方面是“該收治的人不被收治”。中國殘疾人聯合會康復部主任薄紹曄介紹,在中國能享受到衛生部門有效治療的精神病人,不到10%;另一方面,因為無法保證對所有送來的準精神病患者進行全面檢查后再進行治療,以及強制收治程序性規定的缺乏,使得部分“不該被收治的人反而被收治了”。
這亦有實例佐證。近些年來,正常人被強送精神病院,并獲媒體報道的案例,屢有耳聞。
今年4月9日,湖北十堰市民彭寶泉因拍攝上訪者,被送進精神病院。面對輿論壓力,當地警方最終拿出了“強而有力”的證據證明彭寶泉確有精神?。旱谝?、彭有精神病史;第二、彭當日在派出所里滿嘴胡話。
但是,彭寶泉被警察送入精神病院的程序,無法不令人質疑:強制收治前,并未征得家屬同意;在被送進去后,也沒有通知家屬;在家屬得知此信息后一周內不準其家屬探望。
閆少校向本刊證實,類似的案例可能有不下百例。
否認患病被視作有病
此類案例將精神衛生立法一次次推至風口浪尖。
2007年12月,衛生部將精神衛生法(草案送審稿)上報國務院。2009年兩會期間,姜健、方新、陳先巖、楊偉程、郝萍、郭新志等185名全國人大代表提出議案呼吁加快立法進程。據悉,此間全國人大也曾多次組織調研組赴各地就精神衛生法立法進行調研。在多方呼聲下,《精神衛生法》列入十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2009年立法工作計劃。
得知《精神衛生法》列入立法規劃后,不少學者建言立法要繼續關注程序問題。其中,精神病認定標準、收治程序、救濟途徑是爭議焦點所在。
精神病學學者黃凱平指出,尷尬的地方還在于,精神病學界目前對精神病的認識還非常幼稚,精神病的病因和發病機制仍然是一個謎,不經謹慎診斷就斷定誰有偏執型精神障礙,需要強制收治,這明顯缺乏精神病學常識,也缺乏基本醫德。
而在司法實踐中,受詬病最多的要屬衛生部2001年發布的《加強對精神病院管理的通知》。通知將“拒絕接受治療或門診治療困難者”列為精神病人入院收治指征,被學界批評為給強制收治行方便之門。
長期代理精神衛生領域案件的律師黃雪濤在一次會議上表示,如果你被送進精神病院,你會承認自己有病嗎?如果你不承認自己有精神病,拒絕治療,精神病醫生就說你沒有自知力,可決定對你強制治療,如果你反抗,會被醫生視為躁狂的特征;如果你訴說遭到了不公正對待,醫生會認為你病得不輕,已經有妄想、幻覺了。
閆少校的看法完全相反。他表示,醫師絕對不會僅僅因為患者不承認自己有病就將其收治?!霸趩栠@句話之前,其實就已經存在著其他標準。我們是先發現這個人思維上的異常,才問他自己是否認知。比如我接觸過的患者,他認為自己掌控這個地球,認為自己是皇上,認為街上的女子都是他的妃子,因而經常被人打。我就問他,是否認為有精神病,他不承認,此時你能說他精神上沒有問題?”
對于彭寶泉等實際案例,閆少校認為,這本身不是精神病學科的問題,而是違法犯罪?!?200萬重型精神病患者,里邊確實可能存在幾百人,他們其實沒有病,卻被家屬,或被有關部門以各種私心送入精神病院。但不能因此否認大多數人需要治療,這是對大多數人的不人道?!遍Z少校說。
天文數字經費下的困局
閆少校希望社會能正確地認識精神病院,把他們當成是普通醫院?!安∪藖砹耍覀兙椭委?,這與治療感冒、發燒沒有本質區別。”
反對者指出,精神病院與普通醫院差別很大。而其中最大的差別是,一旦當事人被“確診”為重型精神病,等待他的將是人身自由被限制,以及每天被強迫性地服入具有負面效用的藥物。而這些,普通醫院根本無法做到。
另外,精神病院的這道“確診”程序,似乎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嚴格?!安豢赡車栏竦剿痉ㄨb定的程度,甚至稱不上是鑒定?!遍Z少校向本刊記者表示,司法鑒定里具備的鑒定程序,包括3名以上具備資質的醫師、長時間的檢驗程序,這些在“確診”程序里都不具備。
“這是國際慣例?!遍Z少校稱,如果都走司法鑒定的程序,在確認當事人有精神病后再進行治療,一個是時間耽擱不起,一個是意義也不大,因為通過簡單的“確診”程序,出錯的概率很低。
“1200萬重型精神病患者,每人每月1000塊錢的藥物費用,一年就是1440億。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閆少校說。也正因此,從全國來看,最終能進入精神病院接受有償治療的精神病患者,其實不到十分之一。閆少校說,倘若對每一個入院的準精神病患者都加入一道鑒定程序,經費總數又得攀升不少。
本刊獲悉,自2009年以來,衛生系統已有一系列動作展開。一是要求全國三級甲等醫院必須設立精神分裂科(另一個必須建立的科室是中醫科);另外,對所有的基層醫院醫生,也將展開精神疾病知識培訓。
至于司法救濟上的爭議,閆少校表示,這根本不是一部《精神衛生法》所能解決。“對于家屬或者當事人提出異議的疑難案例,我們現在也會召集醫師進行病例討論,但總不可避免會有失誤的時候。這在司法領域也是一樣,司法領域不也有趙作海案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