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以“新莞人”自居的黃元娟與丈夫人莞打工17年,他們賣掉祖宅,3次購房,兩度參加資歷考試,只為爾莞的一張城市戶口本,但至今未能如愿
始于上世紀末的流動人口遷移,為中國經濟發展提供了大量農村青壯勞力。自改革開放以來,到城市淘金的農民工已歷三代。不少農民工懷著“入籍”夢想,期待“徹底離開農村和真正融入城市”。
農民工進軍城市多年,思想改觀、生活改善,他們對城市的認同感大于農村,最終的目的是真正意義上“融城”。在東莞打工的女青年黃元娟(化名)懷揣著青舂與夢想,“漂”在城鄉邊緣17年,從職員干起,成為了總經理助理,至今不能如愿“入籍”。她的背后,廣東省擁有近:3000萬農民工正在城市里默默打拼。
奮斗17年未能入戶
11月5日,珠三角很多農民工將目光聚焦在廣州“農民工積分人戶”上。一連幾天,該市積分制入戶經辦機構的咨詢電話幾近打爆,一些農民工專程從外地趕來咨詢、申請。
在廣州市荔灣區勞動就業服務管理中心,一片匆忙腳步,門口被擠得滿滿當當。
這次給農民工人戶出的“考卷”里,包括文化程度、參加社保年數、住房和納稅等等。
積滿85分不難,進城卻太不容易,考卷設有“一票否決”,有犯罪紀錄、違反計生政策的人員,直接淘汰出局。農民工積分入戶審核的首日,圍得水泄不通的考場內,竟無一人通過初審。
珠三角的農民工積分入戶制度沒給黃元娟帶來欣喜。一直以“新莞人”自居的黃元娟與丈夫人莞打工17年,他們賣掉祖宅,3次購房,兩度參加資歷考試,只為東莞的一張城市戶口本,但至今未能如愿。有關資料統計,深圳和東莞兩市外來人口總數已經達到1000萬以上,其中擁有本地城鎮戶籍的人口僅200萬左右。
如今,黃元娟能說一口流利的粵語,孩子習慣了東莞的生活,湖南老家也只是偶爾一去,除了一本戶口簿,她和東莞人幾乎沒有區別。去年,她一直愁于給兒子找學校:留在東莞讀初中,非戶籍人口不能在莞中考;送回湖南老家,孩子就成了留守兒童。
目前,廣東省擁有近:3000萬農民工。雖然東莞、珠海等城市出臺過關于放寬農民工人戶待遇的優惠政策,但農民工人戶問題一直未能得到有效解決。
黃元娟,這個1992年就踏人東莞的女子,從基層的倉管做起,現在已經成為一家公司的總經理助理,她的丈夫也成功入職一家上市公司。
為了兒子接受良好教育,黃元娟購買了一套小產權房,賣房者承諾能讓孩子上公力學校。
2007年,女兒也進入了學齡期,小產權房卻不能再次使用。
當時,東莞出臺了引進人才的新辦法:具備勞動廳頒發的技師資格證,可入戶東莞。黃元娟的丈夫辛苦考過后,卻卡在“必須要符合條件的公司去申請”的關卡上。后來,她聽說本科學歷“入籍”會寬容,又催著丈夫馬不停蹄地參加自學考試。
2007年,他們決定購買商品房人戶。當年東莞的房價飄紅,黃元娟咬牙把老家房子賣了,付了首期。但是,因為兩年內未能付清全部房款,拿不到房屋所有證,還是不得入戶。
“差別最主要因為我是農民工”
農民工郭昌盛不覺得自己比黃元娟幸運。他曾寫了一本流傳廣泛、為農民工呼吁的書,書名是《有話要說》。另外,他還創辦一個農民工網站,在北方的農民工中頗具影響。
郭昌盛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這個舉家在京打工的湖北農民工,從小向往城市,20歲出門,通過自學考試,一步步向城市靠近。
他在湖北省科協干了近7年,兩次被評為全省的先進,卻不能擺脫“臨時工”的身份。
差別始于工資,城里“正式工”除了基本工資以外,還有職務補貼、崗位津貼、勞工保護和醫療保險,還能福利分房。
郭昌盛發現,同樣的工作強度,自己的工資僅相當于別人的一半,“這個差別最主要因為我是農民工,難以轉成正式工。”
郭昌盛和同在京城打工的妻子花光積蓄,在北京燕郊買了一間20余平米的房,戶口最終落在了廊坊,“這是為了孩子上個公力、學校。”
2004年前,他一直是農村戶口,15年在不同的機關或事業單位打工,雖然早就是單位的業務骨干,卻一直是編外人員,“最后還是被掃地出門了。”
據浙江工業大學一份調研報告顯示:失業,對于‘候鳥”—樣的農民工來說,是家常便飯。在接受調研的700多名農民工中,失業經歷者有600人,占了83.57%,有些農民工失業后,一連幾個月找不到工作。
郭昌盛說,他多年和農民工交往,了解到農民工最大的困境是,不能入戶,沒有長遠的發展機會,除了工作,大多數是吃青春飯,等老了,干不動了,就等著下崗。
“戶籍制度本質上是一種等級制度。”郭昌盛說,農民工從事非農產業時,因為他們的身份是農民,因此,無論一個人干什么事,只要是農民,就免不了要受歧視。
中國社會科學院區域經濟學家徐逢賢認為,戶籍被賦予了教育、就業等一系列的附加功能,也讓流動人口對所在地的公共服務均等化的呼聲越來越高。
“找不到安全感”
過去農民工“大包小包、一頭亂發”的形象漸少,新生代農民工踏著父輩的腳印,進入城市。他們的年齡普遍在28歲以下,能講普通話,沒有務農經驗,受教育程度較高。
“新生代”不再甘愿呆在最臟、最累、最“沒出息”的崗位,希望干一些“技術活”。受歧視時,懂得維權,會去抗爭。
8月16日,剛上完晚班的周穩定駕上摩托車前往東莞橫瀝車站辦事,出來后發現摩托車不翼而飛,后在交警手里找到,周穩定被拘留15天,罰款1000元。
這個插曲讓這名在東莞打工13年的年輕人遭受重大打擊。他說,突然感覺城市沒有一絲安全感,“看我是外來打工仔,民警態度很糟糕,都不讓我說上幾句話,簽字并拘留了我,這是對我們的一種歧視。”
9月1日,周穩定從拘留所出來,渾渾噩噩地回到單位,希望請假3天,結果遭拒。或許是早已厭倦漂泊城市邊緣的生活,他與同事發生口角,結果工作丟了。
周穩定向本刊記者介紹,他所在的東莞那家電子廠,員工有三四百人,90%的員工來自外地。
“工作上要謹小慎微,不留神就可能被炒。”周穩定說,如今,雖然他手下管了30多人,但是,在公司里,領導一句話就可以讓你走人,勞動合同成了擺設,公司不按規矩辦事,誰也沒辦法。
周穩定稱,他每月在公司加班時間都超過100小時,每天都要接觸焊錫煙、酒精、天那水和噪音,現在經常感覺頭暈、乏力,身體不適,公司也從不安排體檢。
“因為不能入戶珠三角,我只是這個城市的過客!”11月1日,周穩定已請了律師,準備討回他應得工資和相關賠償。
他極不情愿地放棄了當初買個房人籍廣東的夢想,回到老家另謀生路。
“打工13年,找不到安全感!”周穩定說。
艱難的“融城”
廣東——這個擁有3000萬農民工的地方,近年來“民工荒”越來越嚴重,一個重要原因是,很多外地的農民工回到家鄉后在當地就業、創業,或輾轉長三角打工了。
有專家分析,如果有大量的農民工在廣東的城鎮人戶,就可以擴大當地的勞動力資源,形成合理的“入戶”機制,農民工對未來有了希望,愿意留在城市,用工需求才有保障。
兩年前,中國首個農民工人大代表胡小燕獲得“全國優秀農民工”的稱號后,入戶佛山。那年,佛山市為胡小燕等97名優秀農民工辦理佛山市戶籍,這97人是從當地200萬農民工中挑選而來的,這樣的競爭何其慘烈?
2010年3月,廣東省省長黃華華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透露,廣東計劃一年解決60萬左右流動人口的入戶問題,部分城市已試行積分制。
在地方政府層面,在經歷了富士康跳樓事件和血汗工廠危機后,深圳和東莞市出臺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措施,重新關注外來工權益。
深圳市多次召開刑拘大會,公開處理欠薪老板,公布血汗工廠名單,外來工的醫療保險和養老保險政策也進行了重大改革。東莞,多名外來工被選為東莞市政協委員。
在“三農問題”專家于建嶸看來,城市管理者應該打破地方保護主義,盡量為農民工提供與當地人均等的基本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