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國不進行轉基因水稻的商業化推廣,就相當于每年放棄了200億元的收入”
2009年末,路透社消息稱,中國農業部生物安全委員會為轉基因水稻發放了生物安全證書,轉基因水稻的商業化種植可于兩三年后開始。
此前,全世界無任何一國嘗試轉基因水稻的商業化種植,包括轉基因技術最發達的美國。在水稻的故鄉,在水稻約占谷物總產量40%的中國,轉基因水稻是否會率先登場?
農業部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管理辦公室負責人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負責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評價工作的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委員會(簡稱安委會),經過歷時10年的安全評價,2008年12月作出結論:轉基因水稻與非轉基因對照水稻同樣安全。農業部于2009年8月17日批準了“華恢1號”及雜交組合“Bt汕優63”在湖北省生產應用的安全證書。
不過,農業部方面也表示,安全證書與商業化種植以及端上餐桌,還有相當距離。轉基因品種在獲得安全證書后,還要進行品種審定,在控制條件下進行區域試驗和生產試驗,考察其利用價值和適宜區域,試驗合格的,頒發品種審定證書。之后,企業還將申領種子生產許可證和種子經營許可證,批準后方可進行商業化生產。
本刊記者采訪的業內人士,對于轉基因水稻都是三緘其口。低調的態度之下,轉基因水稻產業化的政策近年卻不斷發力。2008年4月農業部為修訂《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管理條例》進行調研。有報道稱,調研在結果中提出應該“在科學、安全的前提下,適當簡化原先過于復雜的審批程序,縮短轉基因作物上市的過程”。此后,不過一年時間,轉基因水稻就取得了“安全證書”。
身處爭議漩渦,轉基因水稻產業化仍在加速推進,究竟源自何種動力?當商業化種植不可避免,轉基因水稻在進入13億人口的食物鏈之前,還面臨哪些未知的風險?
90%地區種植轉基因水稻,每年將創造370億元福利
“現在要趕緊補上這一課,我們自己不發聲,公眾就犯糊涂了。”談及“轉基因水稻的商業化歷程”,中國農業科學院生物技術研究所研究員黃大昉,是安委會委員中為數不多的“高調者”。
他指出,從全球發展趨勢看,轉基因水稻眼下已經進入戰略機遇期。全球目前已有涉及抗蟲、抗病、抗除草劑、品質和農藝性狀改良等數百例轉基因水稻獲準田間試驗。
盡管各種爭議不斷,轉基因作物的產業化已是大勢所趨。這一趨勢始于1996年,當年全球轉基因作物種植總面積達到170萬公頃;2004年突破至8100萬公頃,是1996年的47倍。
值得關注的是,2030年到2004年間,就在國外轉基因作物發展進入“快車道”時,中國反倒放慢了腳步。“2000年,我國轉基因作物的種植面積在全世界排第四位。這幾年我們掉到了第六位,印度現在也跑到我們前面了。”
“放慢腳步”的前兆始于上世紀90年代末,國內有關轉基因食品安全性的爭論漸多,農業部開始慎重考慮轉基因生物的安全管理問題。
“放慢腳步”的過程中出現一個特別現象。中國因貿易摩擦曾想抵制美國轉基因產品進口,最后的策略演變為:我們不發展轉基因大豆,你也別進來。結果還是沒控制住,從2003年開始中國大量從美國、巴西等國進口轉基因大豆。
“這是一個判斷上的失誤。”黃大昉指出,“現在我國大量進口的是一種抗除草劑的轉基因大豆,而當時的看法是中國有的是人力,不需要除草劑,也不需要抗除草劑的大豆。結果隨著農村勞力減少,除草問題越發突出,才意識到這種需要,這時再抓有點晚。大量的轉基因大豆進來了,而國內核心的產權、技術卻都沒有開發出來。”
如今,中國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轉基因大豆進口國。中國大豆產量由原來的世界第一退居第四。“這是一個深刻教訓,教育我們在水稻的問題上非抓不可,否則也可能被國外控制。”黃大昉說。 2004年,轉基因商業化“步子快一點”的想法逐步成型。一份由16位院士和其他專家起草的《我國轉基因作物研究和產業化發展策略的建議》轉交到國務院領導手中,提出“轉基因水稻應迅速批準商業化生產”。
“步子快一點”的想法,除了糧食安全戰略上的考慮,轉基因水稻將帶來的巨大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也是題中之義。
中國科學院遺傳所副所長朱禎向本刊記者指出,轉基因作物可以使用四分之一的土地面積,生產大約三分之一以上的谷物。其中主要是口糧,可以養活一半的人口。產量約可提高6%。轉基因作物的總農藥使用量可減少20萬噸,相當于中國現在農藥使用量減少20%。
中科院農業政策研究中心主任黃季教授曾公開指出,轉基因水稻可以使農民每公頃平均增收600元。如果中國90%的地區種植轉基因水稻,將為社會每年創造370億元人民幣左右的福利。
對于一個占世界人口近1/4、耕地面積只占世界7%的發展中國家來說,“轉基因水稻”商業化的誘惑,幾乎難以阻擋。
同時,轉基因水稻研究持續投入卻不能實現成果轉化,其壓力也讓商業化種植益發迫切。
中國農科院作物遺傳工程實驗室主任賈士榮,作為最早一批參與轉基因水稻研究的專家,上世紀90年代曾研制出一種抗病轉基因水稻。“當時是超前的,效果也很好,但審批通不過。耽誤了七八年后,出現了能達到同樣效果的新技術,這種技術只要用常規育種手段,不像轉基因那樣嚴格受限,應用很快。”
十多年的時間就此白費。而最近得到安全證書的項目研究人員也曾表示“不希望無限地等”,因為一個很有優勢的品種,若干年后就可能喪失競爭力。
有業內專家指出,更不能等待的是“國家的投入”。從863計劃開始,轉基因項目就在國家領導人的支持下持續投入,即使在90年代末爭議較大時,項目也沒有停,隊伍也沒有散。過去20年,三分之一的轉基因研發資金集中在轉基因水稻的開發上。“如果我國不進行轉基因水稻的商業化推廣,就相當于每年放棄了200億元的收入。” 農業部相關部門告訴本刊記者,我國水稻生產中存在著病蟲危害嚴重、干旱等逆境造成嚴重減產、單產有待進一步提高和稻米品質亟待改良等主要問題。2008年7月,國務院常務會議審議并原則通過了轉基因生物新品種培育重大專項。在水稻方面,統籌考慮抗蟲、抗病、高產和優質等綜合性狀優良的轉基因水稻新品種培育。
農業部方面稱,新興的轉基因技術將有助于“提高水稻產量和品質,確保我國糧食安全”。這也是率先取得世界性突破的良機。
商業化未必能在兩三年內開始
2004年,“轉基因生物新品種培育”被列入《國家中長期科學和技術發展規劃綱要(2006~2020)》重大專項,作為農業領域獲得的唯一專項,總預算超過200億元。從此,轉基因水稻掀起熱潮,單這一年,中國政府花費5億元用于轉基因水稻開發。
“轉基因水稻”商業化發展的意愿增強了,但是,政府對于何時放開、如何放開商業化,依然相當謹慎。
“轉基因重大專項直到2008年才真正啟動,中間論證了四年,各部門對轉基因發展的認識始終有分歧。特別是轉基因生物安全性的管理,怎么把握尺度。環保部覺得要充分論證,一論證就有反對意見,一反對,國家就決定擱一擱。”黃大昉說。
為緩解爭議,國家在轉基因水稻安全性的研究上投入巨大。中國農科院植保所所長吳孔明告訴本刊記者,目前通過審批的兩種轉基因水稻,90年代末就從科研層面完成了技術研發,剩余的時間,幾乎全部圍繞著轉基因水稻的安全性評價做工作。
安全評價分為實驗研究、中間試驗、環境釋放,生產勝實驗等五個階段。從本次獲得“安全證書”的品種看,每個階段需近一年,完成全部評價在五年左右。然而,最終卻用了近十年。
“主要是農業部考慮到轉基因水稻是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要萬無一失。即便研究單位自己完成了評價,農業部最后還得委托幾家檢測機構,將所有的東西重新做一遍。”吳孔明說。
農業部在檢測過程中擴大了實驗范圍,在不同地方進行檢測,以保證結果更加安全。如“Bt汕優63”,除在湖北實驗區有試驗性種植,還在安徽、浙江、福建等地進行了安全評價。
這些接受農業部委托的第三方檢測機構,全國共有幾十家,大部分在農業部系統內部,如中國農科院的水稻研究所。它們和研究單位沒有利益關聯。
這些頗為謹慎的做法,在不少轉基因專家眼中成了另一番景象。“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審批程序太過繁復,盡管2008年農業部提出簡化,但并沒有做。轉基因水稻在中國的產業化不是硬件問題,而是軟環境跟不上。”朱禎表示。
官方遲遲未公布轉基因水稻商業化種植的時間表。因此也有意見認為,在轉基因提速的背景下,拿到“準生證”的轉基因水稻很快就會廣泛種植。
吳孔明特別指出,轉基因水稻的生產有《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管理條例》、《種子法》兩部法律管著。只有兩部法律頒發的“準生證”都到手,才能開始商業化。現在只拿到“條例”上批準的一張,還要按照《種子法》規定通過品種審定。審定時間—般是兩三年。
不少國外媒體據此預測,中國轉基因水稻將在“兩三年內”開始商業化種植。吳孔明則表示,即使兩三年后也不一定能開始,因為品種審定中還有一個淘汰機制。
“就是讓轉基因水稻種子和其他水稻種子競爭,比得過,就通過審定。現在批準的是作為抗蟲的轉基因性狀,但如果長得不好、產量低,還得換成其他水稻。”
“底下也分不清哪些是轉基因,哪些不是”
即便拿到了“準生證”,轉基因水稻的商業化種植之路,仍蘊藏著不可預知的風險。
在安全性評價時期,轉基因水稻的種植規模有限,一旦商業化,種植規模迅速擴張,隨著地區、氣候變化等因素,整個生態學鏈條也會發生變化。“這種變化會帶來什么結果,過去只是理論上的預測,在現實中需要根據監測動態,確定新的風險管理辦法。”吳孔明說。
黃大昉指出,在轉基因生物的安全性管理上,現在中央一級已積累了不少經驗,也算和國際接軌。特別是安全風險檢測機制上,國家的體系相當嚴格,對于《安全性管理條例》已有的問題目前正在修改之中。“內容還不能公開,主要的目的是更有利于在新形勢下,加快推進轉基因作物的發展,同時又保障安全。”
農業部有關部門告訴本刊記者,轉基因糧油等主要作物的品種審定不同于普通作物品種,有關區域試驗和生產試驗將在嚴格可控制的條件下進行,具體辦法農業部正在研究制定中。
對于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管理工作,農業部方面稱“嚴之又嚴、慎之又慎”,切實保障公眾的知情權和選擇權。
但是,監管最終還是靠地方,特別是大面積推廣以后,地方監管的范圍有哪些,具體怎么管,可能是個問題。
這個“可能”出現的監管問題,對于綠色和平組織食品與農業項目主任方立鋒來說,已經是個現實問題。2005年4月,該組織經過兩個月調查發現,湖北武漢市、武漢周邊地區和松滋市等地方的種子市場、農技站和種子站,在非法售賣沒有通過安全審批的轉基因水稻,并很可能銷售到湖北以外的南方市場。根據種子公司和農民提供的數據,綜合估算,湖北2004年至少有950噸~1200噸轉基因大米已流入市場;2005年的種植面積至少為20000畝~25000畝。
2007年9月,在位于懷化市的湖南省中稻區域試驗田,綠色和平組織又發現:在農業部不知情的情況下,一種實為轉基因品種的水稻,冒充常規雜交水稻做了兩年田間實驗,并已進入最后的品種審定階段,試圖繞過轉基因生物安全審定,直接獲取商業化種植資格。
“這些品種都是從國內的實驗室里流出來。這背后自然有很多商業利益,而政府的監管似乎有些力不從心。”方立鋒指出,一旦商業化種植放開,監管會更困難。
黃大昉也認為,國內地方上對轉基因的監管有點混亂。他說,不久前在國家發改委的一次會議上,還有人反映華南幾省有不少國外轉基因作物,沒在國家登記就開始種植。
“底下也分不清哪些是轉基因,哪些不是。中央的條例到了地方,還得拿出一些具體辦法,現在看來還是一個空缺。”黃大昉說,首要的是把地方管理體系建立起來,地方政府才能真正負責。
黃大昉也認為,國內地方上對轉基因的監管有點混亂。他說,不久前在國家發改委的一次會議上,還有人反映華南幾省有不少國外轉基因作物,沒在國家登記就開始種植。
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委員會
專責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評價。外界對這個機構充滿好奇猜測,農業部方面首次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說,這個機構的委自由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部際聯席會議成員單位推薦,農業部聘任。農業部已相繼組建了三屆安委會。第三屆安委會共有60名委員,其中植物及植物微生物專家29名,動物及動物微生物專家11名,食用安全專家18名,管理類2名,分別來自教育、中科院、衛生、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環境保護、質檢和農業系統。委員會按照科學、民主、集中的原則,根據有關法規、規章和評價指南要求,通過會議集體研究形式對申請資料和檢測試驗結果進行安全評價,形成評價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