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縣政府門前的爆炸

反常的啦情小現在爆炸發生后的第二天(正月初四)，當天是你購物，低保戶們全部接到通知。要求他們到信用社領低保金，個別低保戶還被政府送款上門

2月20日，農歷正月初七，地處漢江之濱的陜西省白河縣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多支身著盛裝的表演隊在街上邊走邊跳，整個縣城沉浸在熱鬧祥和的節日氣氛中。

位于人民路中段的白河縣政府門前，幾名工人正在修建一根水泥立柱，立柱主體已經完工，表面瓷磚正在裝貼，顏色與兩側另外三根立柱差別明顯。

“就是這根柱子那天被炸倒了。”一位路過的居民指著新修的立柱向本刊記者介紹說，“后來連夜補建了一根，這不，馬上就要完工了。”

4天前，即2月16日(農歷正月初三)上午10時28分，白河縣政府門前發生一起爆炸案，造成3名路人受傷，縣政府門口一根立柱被當場炸倒，附近多家商戶門窗受損。

官方的消息稱，實施爆炸者名叫葉開國，是該縣一名56歲的單身農民，因討薪未果而報復社會。然而，關于葉開國的作案動機，當地民間卻有另外的說法。

“以為是地震了”

千百惠商貿購物中心位于白河縣政府對面，最近幾天，選完商品的顧客都會被告知到地下室交費，“上邊的電腦壞了。”

一位工作人員告訴本刊記者，正月初三上午的爆炸，不僅把他們購物中心臨街的櫥窗和玻璃門全部震碎，還把門口用來收費的電腦震壞了。

回憶起爆炸發生時的情景，附近“欣鑫酒家”老板娘至今心有余陲，“嚇壞了。”

她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當時她正在二樓忙碌，忽聽一聲巨響，“以為是地震了”，趕緊跑到地下室躲避。

等她再出來看時，只見門口煙塵彌漫，街上一片狼藉。對面縣政府門口一根立柱倒在地上，斷為幾截，沿街的兩串紅燈籠已經脫落或搖搖欲墜。

本刊記者在欣鑫酒家看到，它的一樓門窗變形，玻璃破碎，天花板裝飾松脫。二樓、三樓臨街玻璃被震碎，三樓的石棉瓦頂被掀毀，日光燈懸在空中。

在欣鑫酒家同側樓上，二樓一家美發店臨街櫥窗多被震碎，臨時拿塑料布遮擋著。三樓、四樓有多個窗戶玻璃缺失，五樓幾名工人正在忙著安裝玻璃，“都是那天震碎的。”

不僅如此，附近的玩具店、服裝店、手機店等商戶，均在爆炸中被殃及，有的玻璃破碎，有的門窗變形，其中一個招牌受損，面目全非。

“縣政府受損最嚴重。”一位商戶告訴本刊記者，當時除了柱子被炸倒，大門被炸壞，臨街窗戶玻璃也都碎了，“后來他們連夜補建了一根柱子，把窗戶玻璃也裝好了。”

現場附近的監控錄像顯示，10時26分許，一名身穿灰色上衣的男子，將一個包裹放在了白河縣政府門口左數第三根立柱旁邊。10時28分50秒，突然—道火光，畫面上塵土飛揚，燈籠晃動，一名路人抱頭逃開。

附近商戶反映，爆炸發生時，一輛汽車剛好路過，結果受到沖擊，司機和兩名乘客輕度受傷，“當時行人不多，政府也正放假，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討薪無果報復社會?

究竟是什么人制造了這起爆炸案?他為何要實施爆炸?爆炸發生后，當地警方迅速趕到現場展開調查。

2月16日爆炸發生當天，白河縣人民政府辦公室通過一條題為“白河縣快速破獲一起爆炸案”的消息，對案情進行了披露。

消息稱，犯罪嫌疑人叫葉開國，男，文盲，單身，現年56歲，系白河縣城關鎮農民，2008年8月曾因盜竊被治安拘留過，“犯罪嫌疑人自稱去年在外省某地磚廠務工，工頭欠他2800元工資拿不到手，到法院等有關部門反應無果，心里很窩氣，遂對社會產生報復心理。”

2月17日，白河縣公安局關于“2·16”爆炸案的情況通報，更加詳細地介紹了葉開國的作案經過：2010年2月16日上午9時許，犯罪嫌疑人葉開國提著自制炸藥包步行來到白河縣城關鎮，在城區蔡氏超市購買白酒一瓶及花生米若干，將酒喝完后，竄至城區人民路，行至人民路中段點燃炸藥包逃離現場。

不過，多位商戶均向本刊記者反映，爆炸發生后，葉開國并未“逃離現場”，而是停留在附近，并主動向警方承認“是我干的”。

白河縣公安局指揮中心主任張學文向《瞭望東方周刊》透露，葉開國是在距爆炸現場僅幾十米遠的龍井巷被抓獲的，“通過視頻監控、設置卡點和加強巡邏，警方僅用一個小時就把嫌疑人抓獲了。”

葉開國如果想逃離，為何一個小時才逃離幾十米遠?張學文回答：“縣城路彎巷多，葉開國是鄉下的，不熟悉城里的路。”

值得注意的是，炸藥包明明放置在白河縣政府門口的立柱下，但白河縣政府辦的消息和白河縣公安局的通報，卻均把爆炸地點說成“人民路中段”，而未提“白河縣政府”。

白河縣公安局政監室主任葉澤新向《瞭望東方周刊》解釋說，葉開國雖然把炸藥包放在縣政府門口，并不是有意針對縣政府，“他只是想制造轟動效應。”

關于葉開國“討薪”問題，白河縣城關鎮向榮村六組組長譚會清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譚會清說，葉開國去外省磚廠打工，還是自己一個親戚介紹的。當時，葉開國每天的工資是50元，干了不到兩個月，有300多元工資未付清，但后來都付給他了，“實際給了他600塊錢。”

“2800元說的是另外--4@事。”當初，葉開國在工地上違反規定私自外出，遭到保安的體罰，葉開國說自己被打壞了，就索賠2800元。老板認為葉開國索賠無理，就沒有向他支付。

譚會清表示，以她對葉開國的了解，她感覺開國實施爆炸“不應該是因為討薪的事”。

葉開國是個什么樣的人

關于葉開國，白河縣公安局在通報中是這樣描述的：獨自一人生活，性格孤僻，行為極端，一貫小偷小摸、游手好閑、嗜酒成性。

然而，在葉開國的親屬和鄰居看來，“他沒那么壞”，葉開國雖然好喝酒，“但不喝酒時還是挺不錯的一個人。”

葉開國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2月20日上午，本刊記者來到葉開國所在的白河縣城關鎮向榮村進行調查。

葉開國的同母異父弟弟黃章成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葉開國住在向榮村六組(高家坪)，平時與自己來往不多。

葉開國沒有文化，性格一般，喜歡喝酒，喝多了會鬧情緒，“不喝酒時還是怪好的”。他平時靠在附近打零工維持生計，生活貧困。由于經濟等原因，葉開國至今未婚，一單獨生活。

2月15日(正月初二)晚上，葉開國來到黃章成家。當時，黃家人正在麻將桌上吃飯，葉開國自己倒了一杯酒便坐在沙發上獨飲。黃家人請葉開國上桌吃飯，葉上桌吃了幾口菜后又坐回沙發喝酒。后來，因要求別人陪他喝酒，葉開國開始與人爭執。

隨后，黃章成看葉開國喝多了，讓他喝點茶醒醒酒再回去，遭到葉開國的拒絕和吵罵，無奈，大家把葉開國勸出門外。

后來，黃章成從葉開國鄰居那里得知，當晚回家后，葉開國把自己家里的米面油等年貨全都摔到了房外。

從向榮村出發，沿著一條崎嶇的小路上山，走過三里地就到了向榮村六組(高家坪村)，葉開國就住在那里。

一位村民把本刊記者帶到了葉開國的家。這是一個三家合住的小院子，葉開國就住在最東面的一所老房子內。

房子的墻是土坯砌成的，墻體剝落嚴重，寬隙隨處可見。房頂是一排排首尾相壓的青石板，類似于如今簡易房上的石棉瓦。

整座房子破敗不堪，好像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門口嶄新的對聯和年畫異常醒目。

“這叫石板房，已經有100多年的歷史了。”葉開國67歲的鄰居劉義貴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我很小的時候它就在。”

葉開國的弟弟黃章成介紹，葉開國原來的房子因遭山體滑坡坍塌，葉開國在求助政府無果后，自己花600元錢買下了這所老房子住。

“他很可憐。”另一位鄰居評價葉開國，“這所房子原來是關牛羊的，葉開國沒辦法才住了進來。”

關于葉開國“曾因盜竊被治安拘留”，村民們說出了其中的原委。2008年，葉開國在修路時拿了工地上一段塑料水管回家用，結果被拘留16天，“就這一次，并非‘一貫小偷小摸’。”

低保問題

關于葉開國的“作案動機”，葉開國的親屬和鄰居都認為“討薪無果報復社會”說法不實，這只是政府的托詞，其實背后“另有原因”。

葉開國的弟弟黃章成告訴本刊記者，葉開國由于年歲已高，身體欠佳，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外出打工掙錢，因此生活很貧困。

原本以為納入低保以后生活會有保障，誰知領取低保金的不順利，令葉開國心生怨怒。

黃章成介紹，2009年的低保金，葉開國只領到了一半。春節之前，葉開國多次到城關信用社西溝分社催領低保金，均遭推拖，“他臘月二十九還去了，沒領到。”

葉開國的妹妹葉開霞印證了黃章成的說法，“他年前去了多次都沒領回來。”葉開霞說，哥哥去年幫人伐樹時不小心砍到了腳，一個多月沒干活，生活更加拮據，因此更需要這筆錢。

另一位村民告訴本刊記者，葉開國由于沒領到低保金，過年時家里連油都沒錢買，只好從別人那里買了點相對便宜的羊油湊合過年，“平時誰吃羊油啊!”

黃章成證實，哥哥葉開國過年確實買的是羊油，“凝結成一塊一塊的，那天摔了一地。”

葉開國的鄰居告訴本刊記者，其實不僅僅是葉開國，當地所有的低保戶都有與葉開國類似的遭遇，“臘月他們去了幾次都沒領到錢，人家說錢沒到。”

有一位村民還向本刊記者透露了一個細節，他聽說葉開國年前去索領低保金時曾揚言：“如果你不給，我就讓你提前開張!”結果，大年初三，沒有領到錢的葉開國便在縣政府門前制造了爆炸案。

關于低保金發放問題，白河縣民政局局長秦仁禮接受了《瞭望東方周刊》的采訪。

秦仁禮表示，白河縣非常重視民生問題，截至2009年12月，該縣共有15407戶低保戶，20065人享受農村低保，發放低保金1402萬元。

葉開國是2008年元月被納入低保的，享受2009年度農村低保的最高檔次5D元，月，全年共600元，另加100元取暖費。

由于財政局每半年來一次資金，加上低保戶的動態管理，民政局實行每半年發放一次低保金，“上半年7月初兌現，下半年12月底到元月份發放。”

2009年下半年的低保金，已經于2009年12月底由白河縣財政局撥付到自河縣惠農資金兌付中心，經審核，予2010年元月15日起開始兌付給低保戶，“臘月底前應該能到達低保戶的賬上。”

可是，向榮村的低保戶均反映，他們在臘月底之前，沒有人收到秦仁禮所說的這部分低保金。

反常的事情出現在爆炸發生后的第二天(正月初四)，當天上午，低保戶們全部接到通知，要求他們到信用社領低保金，個別低保戶還被政府送款上門。

本刊記者在向榮村低保戶張家風的惠農資金“一卡通”上看到，她的賬戶在2010年2月16日(爆炸發生當天)收到了一筆300元的低保金。

“看來爆炸還是與低保金有關：爆炸之前去催幾次都領不到，爆炸以后不用催就送來了。”低保戶們懷疑，政府在法定節日期間突擊發放低保金，目的是封住低保戶的嘴，避免低保問題的暴露。

白河縣民政局局長秦仁禮否認突擊發放低保金，稱可能是信用社為了方便低保戶正月初六出去打工，從而在正月初四通知他們領取低保金。

關于2009年下半年低保金發放延遲問題，白河縣城關信用社原會計周雁向《瞭望東方周刊》解釋，由于自己工作忙、崗位調整，導致了發放延期，“這個我有責任。”

村民們的怨

在向榮村采訪期間，村民們圍繞葉開國事件，反映了目前他們面臨的諸多問題。

首先是低保，很多低保戶都反映低保金領取不順利，更多的村民卻在抱怨政府沒有把自己納入低保范圍，葉開國的鄰居劉義貴就不明白：“我和老伴都快70多了，為何不能享受低保?”

白河縣民政局局長秦仁禮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表示，納入低保是有嚴格標準的，例如，2009年度的低保標準是全年家庭人均收入低于963元，“并不是按照年齡來算。”

但這些政策，村民們并不知情。他們只看到，年齡大的老人辦不了低保，有關系、有錢的人反而力喊了低保。

不僅是低保，在退耕還林方面，村民們也意見很大。村民反映，在退耕還林補助方面，中央規定是每畝補助毛糧300斤，到了農民手里成了200斤，“不知道剩下的被哪一級截留了。”

另外，還有村民反映自己有7畝退耕還林地上報，批準也是7畝，但最后只退了5畝地的糧款，另外2畝“有名無糧”。

向榮村六組一位村民說，葉開國實施爆炸，除了領取低保金不順利外，退耕還林問題也可能是其中—個因素。

向榮村六組組長譚會清告訴本刊記者，農民栽桑養蠶，蠶繭不準賣到別處，而在白河，壓價壓得農民抬不起頭，不想養蠶了，地又退耕了，糧食又少，農民怎么生活!

譚會清透露，面對種種問題，村民們對上面的領導很不滿意，又無可奈何，葉開國曾告訴大家，“你們不能出那個氣，我去找”，他要替村民呼吁。

一位村民則表示，葉開國不是政府說的那么壞，他不至于因為2000多塊錢去干這么大的事，背后都是各種問題積累的結果。

當地—位官員表示，不管是討薪問題，還是低保問題，似乎都不是把葉開國推向極端的惟一原因，也可能與他常年獨居、心理變化有關，“—個56歲的農民以這種方式發泄憤怨，無疑是—個悲劇。”

鎮政府蹲守“接待”記者

2月20日中午，本刊記者在向榮村六組組長譚會清家采訪時，看到有四名男子圍坐在她家門口，中間凳子上放著一副撲克。

當本刊記者向譚會清問起葉開國的情況時，譚會清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之后，其中一名男子熱情邀請本刊記者乘坐他的摩托車下山。下山后，本刊記者又被一輛轎車接走，不久，白河縣委宣傳部的工作人員出現在了本刊記者面前。

本刊記者后來得知，那位載本刊記者下山的男子是白河縣城關鎮副鎮長錢勇。據知情人透露，幾天來，城關鎮一直派人在譚會清家定點“蹲守”，說是方便“接待”記者。

他們幾乎天天上山蹲守，遇到陌生人便盤問，有時候24小時待在譚會清家里。

2月20日晚上21時，本刊記者電話聯系譚會清，她證實了城關鎮政府官員在她家蹲守“接待”記者的事。她說，2月19日晚上有兩個人沒有下山，在她家蹲守了一夜，今天他們都下山走了，“估計明天—大早就又上來了。”

譚會清對于這種蹲守很不滿，“他們說是方便接待記者，其實是把我也軟禁起來，怕我跟記者說真話。”譚會清說，昨天來了個記者，結果門還沒進，就被鎮上的人接走了。

關于白河縣政府門前的爆炸案，在網絡上還引發一場小風波。

2月17日凌晨1時1分，一條題為《虎年春節政府大門被炸背后的思考》的帖子出現在天涯社區“天涯雜談”。作者baihelaobaixing在披露完爆炸事件之后，對兇手的作案原因進行了推測，并以當地教育系統領導為例，對“關系的政府”、“金錢的政府”、“人陪的政府”進行了抨擊。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僅僅兩天之后，—條《關于(虎年春節政府大門被炸背后的思考)致歉》的帖子閃電出現在天涯社區“天涯雜談”，作者正是baihelaobaixing。帖子以無比誠懇地語言承認自己虛構捏造了部分內容，并“懇求當地政府以及受害人能予以諒解”。

這種“判若兩人”的發帖態度，引發了網友的諸多想象：有人稱作者“知錯就改了”，有人判斷其“被請喝茶了”，也有人認為“發這個帖比白河縣政府被炸更具有諷刺意義”。

兩條帖子的背后究竟發生了什么?本刊記者多次通過論壇短信聯系發帖人，但截至發稿時，始終沒有收到有效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