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人物

市長如何被訪民“跪倒”

焦正家憑著多年的政治經驗感覺到：“事情鬧大了!”

4月27日，大連莊河市，小雨。

莊河市委書記焦正家滿臉疲憊地對《瞭望東方周刊》說，馬上要召開的全市領導干部大會上，將要正式宣布對市長孫明的處理決定。

市長的“倒掉”源于近日網上流傳的—組號稱“千人下跪”的照片，照片顯示大批群眾在莊河市人民政府大樓門口為見市長集體下跪。

我們一分錢也沒拿到

莊河為縣級市，隸屬于大連，是一座富裕的縣城。

爭端起源于政府征地后，海洋村的土地補償費沒有發放到村民手中。“我們的村支書自己開一輛保時捷。過去他帶領我們致富的時候是個好書記，后來他變了。”村民孫世本憤憤然。

村民們懷疑，村支書劉慶連貪污了應該發放給他們的1.4億元土地補償費。“我們一分錢也沒拿到。我們要告他。”

4月6日，300多位村民到莊河市信訪局上訪。接待他們的莊河市信訪局副局長崔文斌告訴本刊記者，村民的訴求有三項：公開賬目、分配補償款、檢舉村支書劉慶連及其親屬的資產問題。

聽取村民反映之后，崔文斌讓他們寫成書面材料，于4月9日之前提交給信訪局。

這份書面材料，村民們說一直在準備，但沒有及時提交，同時他們仍堅持上訪。4月9日上午，莊河市政法委書記李永祥接待了上訪群眾，并給出答復：一是讓他們盡快形成文字資料，二是關于補償款的收支情況，政府在下一周給予答復。

4月12日下午3點，李永祥到達信訪局，但上訪代表卻沒有出現。村民的解釋是他們并沒有聽說此事。后來雙方又約定，4月13日下午進行答復。

當天晚上，李永祥趕到大連辦事，后來發生的事情，他表示完全出乎意料。

對于以上溝通細節，官民雙方事后的回憶卻如同“羅生門”一官方的時間表似乎很清晰，但村民們卻說并未收到通知。為何見面答復的消息未能準確傳達?究竟是偶然疏忽還是覺得情勢并不緊迫?此時已很難說清。

很多人跪下了，我也跪下了

4月13日，孫美香一早就看見村口聚集了很多村民，“都說要去市政府鬧，我們村4000人，大概去了400多人。”

8點左右，村民來到市政府門口。這一天，同來上訪的還有龍王廟社區約200人，蘭店鄉磨石房村大亮屯約100人以及寶山服裝廠職工200余人。

“那幾天每天都有不少人來市政府上訪，孫明可能也沒有特別在意，就從西門到后院的辦公樓去上班了。”焦正家說。

一些警察攔在上訪群眾和政府大樓之間，海洋村的村民在人群的最前面。據孫美香回憶，8點半左右，她聽到隊伍里有人喊“見市長”，后面的人也跟著喊，聲音越來越大。

孫美香又聽到有人喊了一句，“我沒聽清是‘下跪’還是‘坐下’，反正很多人跪下了，我也就跪下了。”

在市政府門前維護秩序的莊河市公安局副局長潘希福說：“我就看見前面幾排人，齊刷刷地突然都跪下了，也就發生在幾秒鐘內。”

跪了半個多小時后，孫美香等人就改為席地而坐，“老跪著受不了。”又過了一會兒，10點左右，人群相繼散去。孫美香也回家了。

網上發布的照片，就是在他們剛剛跪下的時候拍攝的。焦正家說，后來看到的錄像里顯示，下跪的群眾大概有50多人，其他人都在旁邊站立圍觀，并不是網上傳播的那樣是“千人下跪”。

在人群相繼散去之時，焦正家和孫明召開了會議，聽取情況匯報，馬上成立了聯合調查小組，準備進駐海洋村逐項展開調查。下午，有上訪群眾代表前來等待政府答復，此時，李永祥已經從大連趕回來，在信訪局二樓接待了上訪代表，就征地款收支情況作出了答復和解釋。

劉慶連也到場與部分上訪群眾直接對話，對征地補償費的分配問題做出了承諾。上訪群眾代表的情緒逐漸穩定。“我們當時都認為，這件事已經平穩處理了。”焦正家說。幾天以后，孫明如期應邀去日本訪問。

事情鬧大了

下跪的照片被一位不知名的拍攝者放到了莊河市當地的論壇里。4月15日這些照片被湖北“維權斗士”張洪峰發現，他把照片放進了自己的博客。此后，照片在網上大規模傳開。4月21日，《瀟湘晨報》刊登了照片，并首次報道了此事。

在極短時間里，莊河市長就成為了全國網民抨擊的焦點。無數網站轉載，無數記者要求登門采訪，焦正家憑著多年的政治經驗感覺到：“事情鬧大了!”

“我馬上就給孫明打了長途電話，讓他趕緊回來。”焦正家說。

隨后，矛盾的焦點人物劉慶連被大連市紀委帶走，接受調查。村里的賬目和公章被封。

4月24日，大連市委、市政府作出決定，鑒于孫明對此次的集體上訪事件處置失當，造成惡劣影響，責令其辭去中共莊河市委副書記、莊河市政府市長職務。同時，大連市委、市政府決定，由大連市紀委、公檢法等部門組成督查組，指導和督查莊河市相關工作進展情況。

4月27日，在莊河市政府網上，首頁“市長之窗”欄目處已經不再顯示“市長，孫明”的有關信息，點開之后，取而代之的是“莊河市人民政府常務副市長金曉黎”的字樣和照片。

據莊河政府網此前提供的資料，孫明出生于1961年12月，研究生學歷。如果沒有這次的下跪事件，他的人生履歷看起來就是基層干部逐步被提拔的典型。在開始仕途之前，他曾經在企業里工作過，從大連新金縣印染廠的一名技術員，干到了辦公室主任。后來，他成為新金縣委組織部干事，又歷任共青團新金縣委副書記、共青團大連普蘭店市委書記、夾河廟鎮黨委書記。在普蘭店市，他從人民政府市長助理當到普蘭店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

2006年9月，孫明開始任莊河市委副書記。莊河市人民政府市長。

“孫明是個好同志，兢兢業業，為莊河的發展和建設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這件事情，讓我們都覺得很遺憾，很痛心。”焦正家對本刊記者說，“我向全市人民道歉，向孫明同志道歉!”

下跪事件的效應還在莊河持續擴散。崔文斌說，孫明被免之后的幾天里，每天都有大量群眾聚集在政府門前，農村歷史遺留的矛盾和新形勢下涌現出來的新矛盾交織在一起，形成一波又一波上訪潮。

“信訪穩定工作的難度明顯加大，這次跪訪有一個重要的示范作用，很有可能帶來其他上訪群體的效仿。要是一跪就見效，我們的工作就太難了。”崔文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