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去死

1.

一切都是從那個叫程羽的男生打來電話開始的。

“岳玥姐，我要結(jié)婚了。”程羽無關(guān)痛癢地通知我，一件紅事從他口里說出來竟然帶著淡淡的無奈。

“哦，那恭喜啊。”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這個男孩比我小兩歲，剛剛滿了結(jié)婚的年紀就要結(jié)婚，而我還在感情的道路上跌跌撞撞。

程羽嘆了口氣：“我本不想娶她的，其實我們一周前才分手。但是她卻割腕自殺了，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她還在昏迷，我知道，這世界上不會有人像她這么愛我了，所以我決定，只要她能醒過來，我就娶她！”

我干澀地笑笑，絲毫沒覺得這有多浪漫，只是覺得爛俗。雖然我記得曾經(jīng)也說過類似“你不要我，我就去死”的話，但那都只是說說而已，沒想過會去付諸行動，況且我也沒那個膽量。這個女孩還真是有魄力呢，只是讓人打心眼里瞧不起，用生命去留住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值得嗎？

“現(xiàn)在她醒了，我決定下個月就和她結(jié)婚，連鉆戒我都買好了，捷夫的那個心肝寶貝系列。我得用一生去償還她對我的愛。”

“那你愛她嗎？”我承認我多事了，但我就是想在“愛不愛”的事情上較真，如果說有什么東西能償還一個人的愛，我覺得那還應(yīng)該是愛。

“這和愛不愛沒有關(guān)系，”程羽又拿出他自以為是的說教口吻，“這是一個男人的責任問題，既然她為我付出了這么多，我就得負責。”

“我還是覺得，應(yīng)該因為愛而結(jié)婚，如果你不愛她，卻只是因為責任而娶她，我覺得這倒是不負責任了，對你和她都不負責任。”我只是有感而發(fā)，但說完我就后悔自己的多話了。

程羽自有他的一套邏輯，“岳玥姐，你是女人，你不懂。”

“那好吧，我祝福你們。”既然他那么決絕，我還能說什么？

他絮叨的跟我說他女友的種種，愛發(fā)嗲的聲音，170的個頭，烏黑亮麗的長發(fā)和極端愛粉色的偏好……我無奈地傾聽著。

2.

兩天后，程羽的電話再次毫無預兆地打來，我本以為他邀請我參加婚宴，始料不及的是，他居然告訴我他和他的未婚妻，分手了。

“岳玥姐，我想了一整天，還是你說的有道理，我不愛她，不能耽誤她的一生，她有權(quán)利尋找真正愛她的人。所以，我還是和她分手了。”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我能想象程羽再次和那女孩提分手時，是個怎樣的場景，在短短兩天內(nèi)，再次被推進了深淵，她怎么能受得了？

“你不怕她再次自殺？”我?guī)缀蹩梢钥隙桥⑦€會尋短見的。

“我把她交給她的家人了，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沒有責任再去保證她的安全。我把你那天告訴我的至理名言和她說了，讓她好好想想。鉆戒就當作賠償送給她吧。”從語氣里的確聽得出，程羽比之前要開心得多。

掛上電話后，我心里的顧慮像是漸漸燒開的水，最后沸騰起來。說不定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一個慘白的病房中，女孩手執(zhí)刀片，再次劃開了那剛剛有點要愈合的紅色裂縫。我似乎看到了那根柔弱纖細的手腕，白色的皮膚上有著一道像地震后的深邃裂縫，那里面是無盡的未知、血腥、黑暗。就像我手臂上那道淡淡的疤痕一樣。

而這一切只因為我多了一句嘴。

洪磊的電話關(guān)機，他出差已經(jīng)有三天了，我多希望能對他傾訴一下我的擔憂和顧慮。有時候，有個未婚夫還不如沒有。

午夜十二點，我被急促的手機鈴聲從那個車禍的重演惡夢中拉回，眼前的“無法顯示來電”給我一種莫名的恐慌感。

“喂？”我接起電話。

電話那邊安靜得詭異，我開始懷疑電話那頭的到底是人是鬼。聽說午夜十二點，電話是可以通向陰間的。想到這，我握著手機的手抖得厲害，仿佛聽筒里鉆出了一條冰冷滑膩的蛇，從我的耳朵進入體內(nèi)周身游走，吐著信子搔癢我即將斷裂的神經(jīng)。

空靈的哭泣聲由遠而近，我整個人像被釣魚線勒緊，由不得掙扎。最后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一張嘴已經(jīng)緊緊貼在了話筒上，她悶聲悶氣地說話，想要把所有的聲波都藏在嘴里一樣，她說：你怎么不去死啊！說得咬牙切齒。

我像丟掉燒燙的烙鐵一樣甩開手機，身體劇烈起伏著，想要壓下內(nèi)心漲潮一樣的恐懼。難道是程羽的女友？除了她，我想不到還會有誰。

這個該死的程羽，居然把我的電話號碼泄露給他前女友，他這不是害我嗎？我能想象那女孩有多恨我，她好不容易用生命換來的“幸福”，被我這個局外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給打破了。她有多愛程羽，就會有多恨我。而她有多愛程羽呢？用生命去愛。那么她有多恨我呢？

從那晚起，我像是被瞄準的獵物，寢食難安。

3.

半個多月了，程羽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難道他消失了？或者是她的女友愛之深恨之切地和他同歸于盡了？

一只白晃晃的手在我眼前晃啊晃啊，像失真的電視圖像。“岳玥姐，想什么呢，這么入神？”單位新來的女孩小鄭站在我面前，把剛才在我眼前晃的左手背到身后。我注意到她左手手腕上系著一條粉紅色的紗巾，綁成漂亮的蝴蝶結(jié)。

粉紅色的紗巾刺痛了我的眼，我恍然大悟，小鄭入職的那天不就是我接到那個恐怖電話后的第五天？

我不敢與小鄭的目光對接，只是一邊搖頭說沒事一邊開始翻閱手頭的資料。我望著她的背影，也不過160的身高，而且頭發(fā)短得像個假小子。也許是自己多心了，即使她很喜歡粉色，即使她遮住了手腕，即使她說話嗲嗲的，這些也都是巧合罷了。她不會是程羽的前女友的。

小鄭和對面的同事有說有笑，好像是話題扯上了小鄭的私人問題，她羞紅了臉，嬌嗔道，“討厭啦，怎么能這么說呢，你怎么不去死啦！”聲音嗲到家了。

辦公室里的男男女女都被小鄭逗樂了，我僵硬又煞白的臉被淹沒其中，因為剛剛，當小鄭說道“你怎么不去死啦”的時候，她竟特意轉(zhuǎn)過身來，與我對視。

她在暗示我！

我為什么要去死？就因為我多嘴說了一句實話害她失去一個不愛她的男人？

謊稱身體不舒服，我請假回家。我像擺脫索命女鬼一樣從小鄭的眼前倉皇逃離。

酷熱的夏天里，我確渾身發(fā)抖。即使已經(jīng)站到了自己樓下，我仍感到背后有一雙眼睛緊盯著我，我是被她鎖定的獵物，在劫難逃。

樓道里堆放了一些行李，看來是對面那家人正在搬家。我并沒有在意，直接掏鑰匙開門。“咚咚咚”，身后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好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樣。腳步聲停在了我身后，我轉(zhuǎn)頭，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孩就站在我面前，“你好，我叫張莉，上午剛剛搬到這里，以后我們就是鄰居了。”

我微笑示意，心里有種莫名的恐懼感在抽絲剝繭，

她用戴著護腕的左手摘下了頭頂?shù)镍喩嗝保活^黑發(fā)飄逸地散下來，在我眼前織成了一張黑色的網(wǎng)。她自顧自地抱怨著，“我這間房子的原房主品味可真是有問題，居然把好好的墻面刷成了淡粉色，幼稚死了。”

我手忙腳亂地關(guān)上門，好像是剛剛跨過了地獄的界限。把耳朵貼在門上，我傾聽著走廊的動靜。張莉開門的一瞬間我聽到了她的抱怨， “天啊，你有沒有搞錯啊，走之前也不把垃圾扔掉，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是說給我聽的吧！一定是！

程羽的女友叫什么？小鄭還是張莉？小鄭是短發(fā)，身高也沒有170，但她喜歡粉色，聲音又嗲。張莉身高絕對有170，又有一頭瀑布似的長發(fā)，可她又不喜歡粉色，聲音有些粗和沙啞。我迷惑了，感覺自己的四周全是太平掩飾的陷阱，一個不小心就會掉進萬劫不復之中。

但小鄭和張莉卻有一個共同點，她們的左手手腕全都被掩蓋住了。

4.

“洪磊，你快回來吧，我一個人好怕啊！”終于打通了未婚夫的電話。我是多想馬上就偎依在洪磊的懷抱中，似乎有了他在身邊，我就可以無所畏懼。

洪磊那邊傳來了鼠標和鍵盤的敲擊聲：“乖，我這邊工作還有很多，再過個幾天我就回去了，要不，我叫青青先去陪你住幾天？”

青青是洪磊的秘書。在我僅有的記憶中，我只知道她是洪磊的得力助手，連一面之緣都沒有過。應(yīng)該是吧，洪磊說在車禍之前，我和青青也沒有見面過。

受青青的邀約，我打算暫時住到她家，反正她也是獨居，沒什么不方便的。聽著電話里她甜美和氣的聲音，我原本那點小小的警惕感都融化了。

放下電話我便開始整理日常必需品，安靜的空氣被突兀的敲門聲擊得粉碎。我全身震顫了一下，會是對門的張莉嗎？

從貓眼望出去，果然是她。只見她把頭向前探著，好想知道我正從貓眼看她一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是對面鄰居，想向你借點東西。”

真的只是借東西嗎？鬼使神差般，我把門打開一條小縫。張莉沖我咧嘴笑，我注意到她戴著護腕的右手背在身后，好像藏著什么東西。

“你好啊，我剛搬來，家里面需要簡單弄一弄，你能借我一樣東西嗎？”

我點點頭，“需要什么？”我的聲音發(fā)抖，完全暴露了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

張莉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斂，幾乎是和走廊的聲控燈一起熄滅的。黑暗中我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正想張嘴說話，卻被張莉搶了先。

“釘子！”張莉幽幽地說道。

燈亮了，張莉的右手舉起一把錘子，她的眼睛好像反射著和錘子一樣的金屬色澤，要活生生把我釘死一樣！

“沒有！”我后退一步要關(guān)上門，可是巨響卻讓我顫栗，門沒有關(guān)上，張莉把錘子夾在了門和門框之間。緊接著她趁我驚恐之際一把推開門，“岳玥姐，你別誤會啊，我只是要一根釘子而已，只是一根釘子就夠！”

我放大的瞳孔里只有張莉高高舉起的錘子，我似乎看到了她用錘子把釘子釘進了我的頭顱。

“我沒有，我沒有釘子！”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我發(fā)瘋一樣把張莉推到一邊，奪門而出。雙腿沉得像灌了鉛，我聽見身后傳來張莉的抱怨聲。

“有沒有搞錯啊，不就是一根釘子嗎？至于嗎？小氣鬼，你怎么不去死啊！”

那句“你怎么不去死啊”像是按下了復讀鍵一遍遍在我腦子里徘徊，我用盡全身力氣沖出了小區(qū)，才敢回頭看。還好，她還沒有追上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幻聽，我能聽見張莉的步伐聲越來越大。

我想都沒想直接開門爬上了路邊的一輛出租，“十字街34號，快！”

那是青青家的地址，洪磊告訴我的，此刻我除了青青那不知道還能去哪。

“等一下，我還沒找后面那位客人錢呢。”司機無視我的催促，慢悠悠地數(shù)著手里的票子。

后面的客人？我狐疑著轉(zhuǎn)過頭，小鄭正咧著嘴，瞇著眼，死死地盯著我！

“岳玥姐，好巧啊！”小鄭把手伸進皮包掏著什么，“我本來想去你家看看你的，今天你走得那么急，身體很不舒服嗎？有沒有去醫(yī)院看看啊？”

“我，我沒事。”我向司機投去求助的眼光，因為我不知道小鄭會從皮包里掏出什么東西。可是該死的司機在人命關(guān)天的危急時刻只顧低頭數(shù)錢。

“零錢不夠找，等我一下，我去對面超市破錢去。”司機竟然下車了。

然而我推開車門的動作被小鄭制止了。

“岳玥姐，別急著走啊，等司機回來找我零錢了，我和你一起上去，想到你家坐坐呢。”小鄭的話雖然客套，但卻冰冷地可以砸死人。最要命的，她用來制止我下車的武器竟是一把槍！正抵在我的太陽穴上！

我不敢多嘴，只是盼望司機能快點回來看到這一切，但是又怕小鄭會在司機回來之前解決我。

“那件事，那件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放過我吧。”我低聲下氣地拖延時間。

“什么？”小鄭的語氣好像是被我搞暈了，她是在故意裝糊涂嗎？到底是誰，是小鄭還是張莉，她們誰才是程羽的前女友，那個要置我于死地的人？

司機慢悠悠地向車子走來，怎么回事？他明明看到了小鄭正用槍指著我，為什么還那么冷靜地在靠近？為什么臉上還帶著意味深長的笑？莫非，他和小鄭一伙的？

“好了好了，”司機開門上車，“你就別嚇你的朋友了，她的臉都刷白了。要吸煙就快點火吧。”

小鄭笑笑：“看來玩笑真的開大了，岳玥姐你別生氣啊，剛才這位司機大哥也被我的打火機嚇了一跳呢。”說著，小鄭用造型逼真的打火機點燃了一支煙。

我歪著頭看見站在小區(qū)門口的張莉，手里拎著一個錘子，那熟悉的黑色剪影一動不動地立在那對我虎視眈眈。

我又恢復了力氣，可能是逃生的欲望充斥了全身，我迅速下車，拉開后車門，不容分說地把小鄭拉下了車，甚至連她摔在地上了都顧不得去扶，又上了車，“快開車！”

司機也被我的氣勢震懾到，急忙啟動車子。

“喂，你很過分！”小鄭起身沖車子咒罵著，“過分！你怎么不去死啦！”

又是這句，又是這句！我回頭望著她氣憤的臉幾乎變了形，還捕捉到了她掉在地上的皮包里滾落出了一把匕首。

可惡，到底是誰？是誰？

5．

車子停到了十字街34號，我出門太急，錢包都沒帶，直接把脖子上的金鏈子給了司機。按照地址，我找到了青青的家。從進入小區(qū)的一刻，我就有種莫名的感覺，哪里不對勁，究竟哪里有古怪呢？我混亂的心緒又理不出頭緒。

“門沒鎖，自己進來吧。”甜美溫柔的聲音從屋子里傳來。我的身體卻僵在了門口，這聲音，也太嗲了吧，比小鄭要嗲得多啊。

一定是巧合吧，我安慰自己不要草木皆兵。程羽的前女友不是小鄭就是張莉，而我已經(jīng)成功地擺脫了她們，我應(yīng)該是安全的了，應(yīng)該是。

推門進去，撲鼻而來的是紅燒的香味。聽聲音，青青正在廚房里忙活。換了鞋，我開始打量起房間的環(huán)境。

房子的裝修和家具都是中高檔次，再加上這里是價格高昂的城市黃金地段，就算這房子是租的，租金也一定不在一個小公司秘書的承受范圍之內(nèi)。我一下子明朗，那種莫名的感覺就來自于這個高檔的小區(qū)。青青真的只是個秘書嗎？況且這屋子里田園風格的裝修不恰好就是洪磊喜歡的風格嗎？難道洪磊和青青……

“飯馬上就做好了。”隨著甜美聲音而來的是一個無比熟悉的影子。

我站在原地，倒吸了一口冷氣。說眼前的人熟悉其實并不是因為我曾經(jīng)見過她，事實上我這是第一次見青青，可是，青青的影子卻在我腦海里出現(xiàn)過無數(shù)遍。

170的身高，烏黑的長發(fā)披肩，粉色的圍裙里還是一件粉色的連衣裙，連腳上的拖鞋都是粉色的毛絨兔子造型，左手戴著微波爐的手套遮住了手腕，右手竟然握著一把錚亮的菜刀！她正甜膩膩地沖我笑著，“快請坐啊！”嗲聲嗲氣的音調(diào)像鬼魅一樣漂浮在空氣中。全部符合！

我咽了一口口水，故作冷靜地退后了一步。怎么回事？這超出了我的思考范圍，難道她才是程羽的前女友？難道是我草木皆兵錯怪了小鄭和張莉她們？

還能怎么辦？只能繼續(xù)逃亡，我在心里告訴自己一定要度過這夢魘一般的夜晚，只要到了明天，我就能逃脫升天。我的計策是，先讓她放松警惕，麻痹大意，再趁機逃跑。

我知道我的笑容一定很僵硬，我一步步假裝不在意地后退一定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笑得越甜，我就越冷。

“你怎么了？”青青向我跨出了一大步，隨即意識到自己手中還拿著菜刀，“你看我，真是糊涂了，哪有拿著菜刀歡迎客人的啊。”

青青把刀隨手放在茶幾上，然后摘掉了左手的手套。我緊緊盯著她裸露出來的白皙手腕，完好的！兩只手腕都光潔得很，哪里有什么疤痕？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兇徒的拼圖眼看就要拼完整，卻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一塊！青青的條件簡直就是程羽口中的那個女孩，只是少了割腕自殺的痕跡。在慣性的驅(qū)使下，我仍然不敢放松，這三個女人的臉像是陀螺一樣在我腦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會是青青嗎？還是小鄭？抑或是張莉？

“岳玥，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呢。”青青似笑非笑地靠近我，再靠近我，一點點勒緊我就要斷裂的神經(jīng)。

終于，我被恐慌感逼得發(fā)了狂，大吼一聲后，用盡全身力氣撞倒了青青。飛速拿起桌子上的菜刀指向青青。人在極度恐慌的時候就會爆發(fā)出無窮的力量，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此刻，我就像是弓著身子的野獸，那把菜刀就是我鋒利的爪牙，提醒著對手，再靠近一步就會血濺三尺。

6.

我實在不知道該去哪里，仿佛周圍每個人都是危險分子。我逃回了家，準備收拾一下行李去洪磊出差的地方找他，倉皇的樣子倒像我是那個心懷不軌的人。我手里還握著那把青青家里的菜刀，我被這一連串的事逼得有些亢奮，如果張莉或者小鄭冒出來的話，我就用這把菜刀結(jié)束一切！

我沖到臥室，開始翻箱倒柜，我必須馬上去找洪磊，眼下只有他能夠安撫我狂躁的心情，只有他能給我安全感，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這個彌漫信任危機的世界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我真恨不得下一秒鐘就撲到他的懷里委屈地大哭一場，明明就不關(guān)我的事，只是多嘴了一句，居然惹了這么大的一個麻煩。

我從衣柜里一件件地掏著衣物，壁櫥最里面的地方，我拽出了一件粉色的毛衣，粉色！

我像觸電一樣丟開它，結(jié)果居然從毛衣里滾出了一頭烏黑的長發(fā)！

“啊！”不自主地驚呼后，我逃到了客廳。努力調(diào)整呼吸之后，我又小心地踏進了臥室，我不明白，我的屋子里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十分鐘后，我望著那堆東西怔怔地發(fā)呆。細細的高跟鞋，黑色假發(fā)，好幾件粉色的衣物，最要命的，還有首飾盒里那顆心肝寶貝的鉆戒，我想起來了，這鉆戒是洪磊買給我的訂婚戒指啊。

怎么回事？難道我才是那個為程羽自殺的女孩？不是小鄭和張莉，更不是青青，是我！腦袋里一片混沌，一切邏輯全都被顛覆。

穿上高跟鞋，我也有了170，那頂假發(fā)我居然輕松就能戴上，非常合適。粉色的東西，我原本不喜歡啊，為什么家里會有這么多？還有我手臂上那道車禍留下的疤痕，此刻也異常明顯起來，觸目驚心地展現(xiàn)著它夸張的線條，好像要張開皮肉告訴我什么……站到鏡子前，我懵了，一股涼意從背后蔓延開，眼前的自己已經(jīng)不是我自己，像是被哪個女鬼附了身。難道我一直想要找的人，一直想要害死我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我不喜歡程羽的啊，我愛的是洪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鏡子里的我簡直比小鄭張莉和青青都要猙獰，我無法面對這樣的自己。

頭開始陣陣發(fā)痛，醫(yī)生開的藥就在床頭。那場車禍讓我失去了一些記憶，但好在只是很少的記憶。等一下，那段失去的記憶到底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一定與這一切有著必然的關(guān)系。

我暫時打消了去找洪磊的念頭，事情的真相我志在必得。洪磊的電話打不通，打電話給認識的朋友，他們也說對那場車禍的始末并不清楚。但是，無意中透露出了一個消息：出事的那天，青青也在場。

原來我和青青早就認識，并且見面過。

顧不得害怕，我直接沖出房門，管對面的張莉是不是舉著錘子在等我，小區(qū)外小鄭是不是舉著匕首在等我，我要去青青家，尋找真相就是我唯一的目標。今晚，我必須得到一個解釋，關(guān)于我和程羽的關(guān)系，關(guān)于那場車禍，關(guān)于我失去的那段記憶。

7.

按下門鈴的前一秒，我呆住了。房間傳出了青青和一個男人的說笑聲，就算我忘掉世界上所有的人，也忘不掉那個聲音。

洪磊和青青就在里面！聽他們說話的語氣簡直就是情侶！我不敢相信，我一直用生命信任著的洪磊居然是個劈腿的負心漢。

我用盡所有的力氣砸門，幾秒種后，青青和洪磊站在了我的面前。他們居然還敢坦然到給我開門！

“對不起，剛剛你在我家我就想向你挑明一切，可是，看到你那么害怕的樣子，我真的不忍心說出口。”青青此刻正在洪磊的懷里，依舊是楚楚可憐的樣子。

這是一場尋找記憶的游戲。他們所做的，無非就是重現(xiàn)舊景。被洪磊收買的程羽，他提到的女友，那個170，長頭發(fā)，喜愛粉色，說話嬌嗲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洪磊和青青的訂婚禮當日，我丟人現(xiàn)眼地跑到婚禮上大叫：如果你不要我，我就死給你看。酒店的馬路上車流穿梭，我義無反顧地奔入其中，企圖用生命的壯烈拆散那一對掠奪我幸福的男女。

一如所愿，洪磊取消訂婚宴，在醫(yī)院守了我兩個月。失去的那段記憶，讓他重新成為了我的男友，我的訂婚對象。他不能承受良心的煎熬繼續(xù)和青青在一起，他只能選擇用一生來償還我這個用生命去殘忍愛著他的女人。可正牌未婚妻不想讓這種鬧劇繼續(xù)下去，洪磊的愛情天枰終于還是戰(zhàn)勝了所謂的道德砝碼，偏向了青青那一邊。游戲宣告結(jié)束。

“可為什么我家里會有這些東西？”我哭著把手里的粉色衣服和假發(fā)丟在地上，顧不得已經(jīng)生生被碾碎的心。

“你在故意模仿青青，你知道我喜歡青青，于是就按照青青的樣子改變自己。你努力去喜歡粉色，穿高跟鞋，帶長長的假發(fā)。你說過一聽到林志玲似的娃娃音就反胃，可為了我，你愿意顛覆從前的你。”洪磊聲音在顫抖，他的眼里全是愧疚和歉意，“可是，對不起，盡管你為我做了這么多，我還是不能愛上你，青青已經(jīng)刻在了我的心里。”

腦袋里一些混沌的東西漸漸成形，很多被封印的感情被喚醒。怪不得朋友們都對我車禍的事情閉口不談，那是我的屈辱史啊，用生命去換得一個男人的同情。

我苦笑，因為就在不久之前，我還對程羽講出那一套，應(yīng)該為愛而不是責任而結(jié)婚的話，真是莫大的諷刺。

8.

我無力地沖青青和洪磊笑笑，默默地退場。真相已經(jīng)把我割得遍體鱗傷，殘缺的靈魂已經(jīng)快要支撐不起癱軟的身體。真相如此殘忍，但我還是慶幸自己能置身于這樣的殘忍。

“那么，我就現(xiàn)在送上對你們的祝福吧，抱歉耽誤了你們的婚期。”這是我留給他們的最后一句話。

那場車禍是劫難也是新生。我終于能擺脫偏執(zhí)癡狂，灑脫地走出不屬于我的劇目。

心中是從未有過的輕松，但是，那天那個電話又是怎么回事？那個“你怎么不去死”的匿名電話，難道也是他們的計劃之一？還有小鄭和張莉，錘子和匕首，那句“你怎么不去死”難道是一次次的巧合？

兩分鐘后我掛上了電話，青青、洪磊和程羽都不承認給我打過那個電話。莫非，是撥錯的號碼？我無法接受這樣的巧合，我知道真相還隱匿在暗處。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又有了動靜，從貓眼望去，門外站著的竟是張莉和小鄭，她們居然認識。

“還是你去吧，上次那個嚇人的電話都是我打的，這次該你了。”小鄭盡量壓低聲音，可還是逃不過我靈敏的耳朵。

“拜托，當然是你去，上次我差點殺了她，這次當然是你來。”

“你是她的鄰居，敲門說借個什么東西，她肯定讓你進去，看來她是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放心吧。”

“剛才已經(jīng)說借釘子了，這招她是不會再開門了。你說，她真的不記得了？”

“應(yīng)該是吧，不然被我們嚇成那樣都沒挑明那件事，我看是真的不記得了。”

門外的兩個女人相互推搡著，誰都不愿意承擔殺人兇手的罪名。

這對話太熟悉了，一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中午，我傷心又氣憤地站在路邊等著打車離開，身后也傳來了這樣的對話。當時我根本沒在意，然后，就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我后背襲來，痛感只是一下子，我便失去了知覺。

我笑了，笑容越來越大，像朵怒放的花。原來我沒有自尋死路，那天我不是自己跑到馬路上的！這個事實對我來說是多么重要，我保留了比洪磊更重要的東西。

“算了，咱們恨的是青青，上次已經(jīng)因為看錯害了岳玥。既然咱們恐嚇電話也打了，也嚇了她這么多次，發(fā)現(xiàn)她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就算了吧。”張莉的語氣弱了下來，畢竟殺人可不是踩死一只蟑螂那么簡單，聽得出，她也不想再錯下去了。

從貓眼望過去，兩個疑似青青的背影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