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政治人物離不開政治意義
從溫家寶后來的施政風格,結合《再回興義憶耀邦》看來,他在胡耀邦身上得到了某種工作作風的傳承
上星期,溫家寶在《人民日報》發表署名文章,紀念已故21周年的前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一時激起人們復雜的政治想象。盡管文章只是通過一段作為上下級之間的工作交往展開,來表現對政治前輩的工作作風的欽佩,絲毫不涉及,或者小心回避了對主人公的政治評價,看上去只是一篇懷人憶舊的人生隨筆。但人們還是不免從字面以外去猜想文章的意義。
溫家寶總理日理萬機忙不勝忙,當然沒有必要抒寫閑情逸致。他背誦的任何一句古詩和寫下的任何一個句子,當然服從他的政治安排。迄今為止,溫家寶是以個人名義寫文章紀念胡耀邦的最高級別的官員。溫家寶的“抒情散文”,并沒有發在《人民日報》的文化副刊,而是在要聞版,即從來都是發表政治信息的版面上的。或者說,溫也不會不通過黨組織而以個人名義發表這樣的文章。所以,《再回興義憶耀邦》還是應該作為一篇“政治文章”來讀。
它的言外之意,即包含著對胡耀邦的政治評價。文章的發表本身,就是評價。如此高調地紀念一位逝去的政治人物,這個人當然就是“政治好人”了。至于文章敘述的“帶病工作”、“夜訪農家”、“不按基層干部安排的路線走”之類的情懷和作風,倒還在其次。許多失敗的政治領袖,也并非沒有這些方面的特質。
中國的政治家在官方和民間的評價和聲望,往往并不互證互信。對于胡耀邦,民間一般以為他多少還是一個敏感人物。查網絡上胡耀邦的履歷,最后一句是:“1987年1月,中共中央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同意胡耀邦辭去總書記職務的請求。1987年11月當選為中共第十三屆中央政治局委員。去世后葬于江西省九江共青城。”連去世的年月日都是“隱去”的。今天的青年,對這個名字應該是陌生的。他們不知道為何過來人提到他會喚起如此復雜的感情和豐富的政治想象。
民間對已故政治領袖的紀念,無非體現出對現實政治的期待。而一個政治前輩被后輩以個人的名義公開紀念,只需要一個原因,那便是此公具有相當的民間聲望。發表署名文章紀念政治前輩,是一種公開的政治表態。按照相關政治章程,溫家寶的總理任期即將屆滿,留給他直接施展政治抱負的時間有限。相信一個政治人物面對這樣的時刻,內心應該充滿外人難以想象的復雜而強烈的情愫。其中或許正包含著一個政治人物對于“人去”之后的“政聲”,或者“人亡”之后是否“政息”的顧念。
胡耀邦和溫家寶分屬上承下接的兩代政治家。胡耀邦生于1915年,新中國建立時才34歲,到80年代,成為最后一代經過武裝奪取政權的政治領袖。溫家寶生于1942年,迎接新中國時,還是7歲懵童,在紅旗下成長,成為第一代沒有打過仗而掌握政權的政治領袖。1987年,依照組織安排,一個45歲的政治新星跟隨一位72歲的政治領袖到基層,時間長達十多天。45歲而正在問鼎權力高層的政治人物是多么年富力強。任何一個建筑工地的腳手架上都會爬著這個年齡的男人。當年的溫家寶還顴骨突出,面容清癯。從溫家寶后來的施政風格,結合《再回興義憶耀邦》看來,他在胡耀邦身上得到了某種工作作風的傳承。
筆者在看到胡耀邦總書記要求中央辦公廳副主任溫家寶“夜訪民情”和“吩咐不按下面安排的路線考察”的情節,自然會有所感觸。因為十多年后,成為國家總理的溫家寶已經出了名的愛這么干。20世紀初,一戶在重慶某段山區公路邊上目力可及的農家,一位勞動婦女沒有任何預兆地迎來了貴為總理的客人。這個“基層安排以外”的行程,成就了“總理幫農婦熊德明討薪”的現代傳奇。
但是,所有這些,就是溫家寶紀念胡耀邦的時候最想說的嗎?這些千百年來每一個親民勤政和體察民情的政治家一直慣用的工作方法,就是現代政治的精髓,是當今中國最需要的政治策略嗎?中國的政治家真正需要突破的,是下層官員的“安排”,而不是自下而上地一級一級地筑起政治的合法性,建立持續穩定的制度保障。隨著權力的接力棒在一代又一代的政治領袖之間傳遞,這樣的選擇或許是越來緊迫,甚至成為嚴峻的考驗了。回答這些問題,超越前輩政治家,或許就是紀念前輩政治家最重要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