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意綿綿

喝茶是一件很快樂的事，一個人的安謐，兩個人的知己，都是快樂，非常中國味的。茶就是很中國的東西，一杯小世界，山川花木情。有著士大夫的優(yōu)雅情懷和隱土的恬淡風(fēng)骨，比較適合“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的清幽和“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散淡。你知道他們是怎樣喝茶的：夏天，用絹囊裝一撮碧螺春。黃昏擱在將開未開的荷花芯里，第二天早晨拿出沖泡，清香淡遠(yuǎn)。秋天。用一塊紗布，包一勺龍井，掛在盛開的桂花之間，四五個小時后取下，沸水沖過，濃香沉郁。甚至有人將一袋茶隔夜系于稻花叢中，多么田園。

和大多數(shù)中國人一樣，我也喝茶，但不精通。茶泡了，只知道顏色好不好，喝到嘴里味兒好不好。平常呢，碰到什么茶喝什么。

有一陣子倒是專挑一種茶和一個朋友喝，差點喝上癮。朋友住得遠(yuǎn)，卻常來看我。兩個人坐在那里，泡一大壺君山銀針。君山銀針是海南瓊島出的。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味道，只是圖好看。茶葉一根根松針?biāo)频闹绷⒃谒校瑪D擠挨挨又有條不紊。人就不容易相處得這么親密又有致。也有例外。有時候兩個人看茶也會看半天。我和朋友都不年輕了，又經(jīng)歷了一些事，話就少了許多。茶香一層層沉淀下來，在暖暖的安靜中我們只輕輕說，喝茶。這也是幾年前的事了。后來，我們勞燕分飛，再見已是不能。茶倒七分。留三分做人情，你是我的知音，知音漸成絕響。只是我們還記得那個冷雨迷蒙的冬天，君山銀針留在唇間的清香與握在手中的溫暖。相見亦無事，不來常思君。是朋友的安慰，也是茶的緣分。強求不得。

其實人越活越寂寞的。一杯茶的寂寞，不管表面上有多少“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熱鬧，骨子里卻一點一點涼下去，再也不能死灰復(fù)燃的涼。茶是越泡越淡的，水也是越泡越?jīng)龅模幢M一生風(fēng)和月，寂寞的生命就有一分靜美。誰謂茶苦，其甘如薺。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所以苦中也會有一絲甜的味道浮動。現(xiàn)在，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杯；中泡過的茶或茶葉，坦然舒展在杯底。植、摘、焙、烹，歷盡煎熬后，半杯殘茶，且來澆花吧。我盡了我的本分，剩下的與我無關(guān)。

葉甫根尼’奧涅金割傷手，患了敗血癥，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微笑著對母親說：我可以妻一杯菩提花茶嗎?菩提花開了又謝了，菩提的葉子還是翠可盈目——多么讓人懷念的一杯茶，絕頂、完美的也必然是多災(zāi)多難的。奧涅金死了，他的菩提花茶還溫香裊裊呢。

茶冷言盡。茶葉的青碧，茶樹的蔥蘢，清茶的甘醇，都成了記憶。現(xiàn)在，誰還能再握一杯暖夢，重返枝頭，做一枚鮮嫩的茶葉，在沸水中綻出最美的容顏?真水五香，滋潤人生最清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