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蓋瑞特·本鄉(xiāng) 《傳說》 自我及身份 存在 文化融合
摘 要:美國當代著名亞裔詩人蓋瑞特·本鄉(xiāng)的敘事詩《傳說》(The Legend)收錄于詩集《天堂之河》中,講述了一位無名亞洲男子暴死于芝加哥街頭的悲慘故事。詩人通過“暮色”、“倫勃朗式光暗”及“落日的最后一道光束”等昏暗的意象為故事打下悲情基調;引用笛卡爾的思想,提出身份及存在的主題,引發(fā)對不同文化背景下人與人關系的深層思考;呼吁我們努力實現(xiàn)自我超越,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與身份。最后借用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傳說,提出東西文化間也應搭一座橋,不同膚色及階級的人可以互通有無,自然融入世界,獲得真正的存在,人們從迷惘中走來至頓悟到最后的融合。
二戰(zhàn)結束以來,亞裔美國文學作為當代美國文壇的一朵奇葩,光彩綻放。隨著越來越多的亞洲人移民美國,他們在美利堅的各行各業(yè)中發(fā)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亞裔美國作家將本族人民的生活反映到文學作品中,貫穿作品的一個重要主題是對自身身份問題的探討。本文試圖從亞洲人民在美國主流文化的影響下,如何“求同存異”,肯定自身對美國社會作出貢獻的同時,弘揚民族文化,融入世界大家庭,實現(xiàn)自我真正的存在。
《傳說》收錄于蓋瑞特·本鄉(xiāng)1988年出版的詩集《天堂之河》中,憑此詩本鄉(xiāng)獲得了普利策詩作獎及萊蒙特詩作獎。詩歌從敘事者的視覺出發(fā),講述了一位無名亞洲男子專注于日常工作,但死于芝加哥街頭一次暴亂中的悲慘故事。本鄉(xiāng)繼承了惠特曼的寫作手法,全詩采用樸實、簡練,卻又不失豐富的口語化語言,生動具體的意象描寫,通俗易懂,起伏多變的句法將詩歌譜寫成一曲悲壯的人生挽歌。弗瑞德·穆拉托里在《文學雜志》中曾評論:“在敘述生命主題方面,本鄉(xiāng)對人物性格的研究及第一人稱的敘事,在少數(shù)裔作家中,通過意象手法表現(xiàn)得如此清晰明了,無人能及。”①如同湯亭亭所說:“本鄉(xiāng)擴展了美國詩歌的視覺、聲音和關注,令其作品更加壯麗輝煌。”②《傳說》共分五個詩節(jié),主要分為無名與沉默,身份與存在,異化與融入三部分。
一、無名與沉默
《傳說》前三節(jié)主要敘述了無名男子的悲慘故事。詩人開篇迅速設定背景:“在芝加哥,雪花輕盈地飄落”,“黃昏的暮色”,預示著暮色中即將降臨的諸多不幸,此時“twilight”代指的是一天的結束而非惠特曼詩中一天的開始。芝加哥與本鄉(xiāng)的出生地夏威夷相距萬里,他身在他鄉(xiāng),思念故土,備感寂寞。此時此刻,詩人的內心與男子的孤獨交織在一起,“已洗好衣物的溫暖感覺,還有那沙沙作響的紙袋/似法蘭絨一般,提在他沒有戴手套的手中”,與世界的觸點只有衣物和紙袋。伴著落日的余光,“男子臉上泛著倫勃朗式的光亮/臉頰凹陷處呈現(xiàn)出一個橙色三角當落日的最后瞬間/照亮臨街的店面并點亮街邊的櫥窗”。暮色——臉頰的橙光——倫勃朗③式的光亮——夜空,色調由暖到冷的變幻豐富了詩歌的層次,所有的意象立刻栩栩如生地浮現(xiàn)在我們眼前。橙光到黑夜的變幻還預示著主人公的悲慘命運。穿透“倫勃朗的光亮(a Rembrandtg low)”,我們探尋詩歌深層蘊含的階級差別:敘事者富有學識,立于眾人之上,而主人公還只是個模糊的印象。
緊接著,詩人在第二節(jié)對男子身份做了進一步描述:“他是個亞洲人,可能是泰國人也可能是越南人”,唯一確定的是,男子是位平凡的亞洲人。詩人對男子亞洲人身份的描寫非常重要,表明男子生活在美國社會主流文化之外,受壓制和歧視,“他嘴里發(fā)出一些聲音,模糊不清,沒人能懂”,胡言亂語(babbling)是男子死前的最后掙扎。名字作為社會個體最基本的文化符號,男子卻缺失,出場極其平淡,繁華空洞的芝加哥城對他來說是陌生的,流浪在陰冷黑暗的城市街頭,令人悚然。男子周圍的無臉人士(faceless),沒有人對他表示關懷,“男子發(fā)出的聲音對他們毫無意義/開槍的男孩逃走了,消失在/大量來往行人輕盈的腳步聲中/在雪地上留下了許多新的斑駁的腳印”,述者站在遠處親歷一切,對冷漠無情的社會極度憤慨。
男子的世界永遠沉默孤獨,同躁動紛雜的世界格格不入。如同零星的雪花無聲無息地飄落,遭人肆意踐踏。男子的死,觸動了詩人內心深處的羞恥感,引發(fā)了對身份與存在的深刻思考。
二、身份與存在
第四節(jié)詩人筆鋒突轉,讀者從述者身后直接走到其面前。“今夜,我讀了笛卡爾/懷疑一切的偉大勇氣/除了他自己神奇的存在。”笛卡爾思想的引用有多重意義:首先,表明述者的學識,與男子存在本質區(qū)別。其次,笛卡爾強調個人理性思維和削弱西方宗教思想的權力。述者深切誠懇的訴說,對男子的死背后是無明的羞恥,詩歌暗含的是述者與死者的聯(lián)系,絕不僅僅是他的哲學思想。
羞恥感戰(zhàn)勝了氣憤、悲傷、罪惡等一切情感。“我思故我在”是笛卡爾的著名論斷,詩人對笛卡爾作出“勇敢的”評價。在詩人看來,勇氣源于笛卡爾愿意承認世人最終孤獨的事實。除了自身的存在,還有對外部世界存在的各種不確定性。這種勇氣附帶的是與他人接觸,感到陌生,所以詩人承認“我羞愧”。本鄉(xiāng)作品中反復強調的是少數(shù)裔民眾在美國社會存在身份的缺失,喪失話語權,這也是詩人一生為之奮斗的。散文集《火山》中,本鄉(xiāng)同樣談到了對本族人民的羞愧,整個社會彌漫的“羞恥”其實就是年輕一代日裔美國人的“沉默”或“被動”,是痛苦和失落造成的巨大負擔。戰(zhàn)爭失利后,面對蕭條的經(jīng)濟和破碎的家庭,第一代移居美國的日本人感到心碎與失望。
詩中男子恪守本分,兢兢業(yè)業(yè),卻受美國社會的種族歧視和階級束縛,不能得到身份和地位的認知。死對男子純屬偶然,但以男子為代表的亞裔美國人的身份追尋之旅注定是場悲劇,因此,男子的死又是必然。如何才能得到真實的存在呢?人人都有選擇自由的權利,但是面對未知世界,我們又陷入了混沌中,唯一確定的是死亡乃人生之終結。薩特對于存在做過如下論述:“在被他人注視的時候,自為存在因被看作是個軀體而羞愧,在一定程度上,我便更新?lián)Q代作為純粹意識的地位,原本在此地位上,我能觀察他人而不被他人所注視,一想到他人會通過注視我,將我變成未知的‘物’,我便會害怕;反之,假使我能讓自己在他人面前顯得非常聰明或漂亮,從而促使他在我們的關系中接受物的地位,我便會感到驕傲。倘若沒有此番努力和自我超越,自為存在便會成為毫無生氣的自在存在。”④
男子一心想確定在美國社會的地位,辛勞一生卻沒有獲得承認,單純地依靠本分工作,實現(xiàn)自我只是天方夜譚,唯有幻想破滅之時,自我身份才真正實現(xiàn),如薩特說,“丟掉一切幻想,接受永遠超越自己的自由及其全部責任后,人便能夠獲得真正的存在”⑤。詩人沒有在羞愧中戛然而止,而是從人性出發(fā),探索不同文化背景下自我的本質,探究人類社會的深層關系:面對東西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我們該如何去尋找自我,發(fā)現(xiàn)自我和認識自我,以求自己在社會上真正的價值。
三、異化與融入
詩人沒有在同情、憐憫與羞愧的復雜情感中消沉,“讓夜空覆蓋逝去的他吧/讓織女穿過天堂之橋/握起他冰涼的雙手吧”,最后一節(jié),述者再次變換口吻,從哲學思辨轉而與天堂的對話。懇求夜空覆蓋男子的軀體,給予他最后的慰藉。述者祈求織女走過天堂之橋,握住那冰冷的雙手。結尾處回歸題目——《傳說》,引用牛郎和織女,阻隔在銀河兩岸的七夕傳說。悲傷的故事契合詩歌悲傷的基調,詩人祈求上蒼,公平地施予世界萬物溫暖,走出羞恥的內心世界,肯定了自身的存在,對民族燦爛的文化感到無比自豪。另外,述者走出笛卡爾的世界,疏遠了西方的理性思維。此時此刻,理性的提問已不能撫慰他躁動的內心世界,傳說如同一劑沒藥緩解著詩人內心的痛苦。
關于詩歌結尾的陌生、孤獨、分離和死亡,本鄉(xiāng)試圖創(chuàng)造一種聯(lián)系。在織女的傳說中,織女和戀人擁有一年一次的鵲橋相會,詩人通過感嘆的語氣,表達了建立東西方文化聯(lián)系的希望。不同的民族決定了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男子生活在美國社會,開著福特汽車(the Fairlane),西方社會商業(yè)化的典型代表,一位亞洲人,在美國駕駛福特車,沿襲著一套西方的生活方式,“身穿一條皺巴巴的西褲和一件麥基諾方格子拉毛厚呢上衣”(a plaid mackinaw),一件標簽著北美印第安人名字和蘇格蘭款式的衣服,男子只是外在地融入美國社會。東西方文化的聯(lián)系在其他意象中也有體現(xiàn),第一節(jié)倫勃朗的引用,“他臉上泛著倫勃朗式的光亮”,倫勃朗刻畫人物最重要技巧是畫作中對人物進行光亮處理,與黑暗的背景形成鮮明的對比,仿佛人物從無名中走出來,用黑暗繪制光明。笛卡爾的意象最終被否定,告訴人們擺脫美國社會的暴力與個人主義,堅持非西方文化的道路已經(jīng)到來。
二戰(zhàn)后,大批的亞洲人移民美國,在美國從事各種工作,華爾街上隨處可見他們的身影:身著高級定制的西服,出入昂貴的西餐廳,開著豪華轎車,可在白人眼里,他們什么都不是,只是為他們分擔社會壓力的工具。美國人無視今日美國取得的巨大成就離不開亞洲人民的貢獻。本鄉(xiāng)深刻說明了亞洲人在美國社會的低下地位。男子倒下,無人能懂他的語言,兩種文化在此碰撞,東方文化受到冷遇與排斥。男子在美國社會無名無姓,美國人對男子的尸體如若無物,任意踐踏。
男子的死喚醒了詩人,透過沖突去尋找真實的自我。生活在西方,我們不應機械式地效仿西方的生活方式,而要認清身為亞洲人的身份,肯定東方文化在西方社會中不可或缺的地位,追求屬于自己心中的那段旋律,不斷審視自我,凈化心靈。在異化的環(huán)境中,不應丟棄自己的文化,而要發(fā)揚積極的價值觀,我們只有得到對自身身份的認知,才不會在西方文化充斥的浪潮中迷失自己;只有塑造自我的道路,才能為振興民族文化探求一條嶄新的道路。尋找自我不是終點,而要在世界大家庭中實現(xiàn)自我。在追尋身份的同時,我們還要搭好文化之橋,妥善處理東西文化間的差異,融入世界,創(chuàng)造一個和諧、穩(wěn)定的世界,為自身身份追尋之旅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作者簡介:左傳韻,南昌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① Muratori, Fred. Review of The River of Heaven. Library Journal. 1988, May 1, P.81.
② Steven R. Serafin. The Continuum Encyclopedia of American Literature. London: The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Inc, P.534.
③ 倫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606年-1669年)是歐洲17世紀最偉大的畫家之一,也是荷蘭歷史上最偉大的畫家。
④⑤ 羅德·霍頓(Rod W.Horton)、赫伯特·愛德華茲(Herbert W.Edwards):《美國文學思想背景》,房煒、孟昭慶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538頁。
參考文獻:
[1] Douglas Dupler, Critical Essay on The legend, Thomson Gale, 2007.
[2] Hongo, Garrett, ed., Under Western Eyes: Personal Essays from Asian American, Anchor/Doubleday, 1995.
[3] Phoebe Pettingell, Review of The River of Heaven, in New Leader, Vol. 71, No. 10, June 13, 1988.
[4] Suzanne Arakawa, On Garrett Hongo’s Poetry in Encyclopedia of American Literature, edited by Steven R. Serafin, Continuum Publishing,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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