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象征主義 自然主義 寫作風格
摘 要: D.H.勞倫斯一生中創作了多部長篇小說。在他的小說中常常出現各種景物的意象,而勞倫斯則用這些意象來象征小說主人公的性格及其心理的變化發展。本文對D·H·勞倫斯的最后一部長篇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進行分析,探討作者將自然主義和象征主義相結合的寫作風格。
D.H.勞倫斯是英國杰出的現代小說家,也是一位富有獨創性而又引起眾多爭議的作家。他的小說創作標志著英國現代主義小說高峰時期的到來。勞倫斯的小說被認為是社會批判和心理探索的統一體,這不僅反映在小說杰出的象征藝術方面,而且也表現在對現代人的心理探索方面。他的最后一部長篇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是20世紀初英國社會的一個縮影,它以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的英國社會為背景,主要描寫了三個人之間的情愛糾葛。故事情節雖然非常簡單,其思想內容卻極其深刻,其象征藝術更是令人折服,拍案叫絕。在《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中,象征手法自始至終無處不在,勞倫斯對他所塑造的每一個人物,所描寫的每一個景物都傾注了自己的思想感情,賦予了獨特深邃的象征意義。本文將主要通過分析這些獨具特色的象征來探討勞倫斯獨樹一幟的自然主義與象征主義相結合的寫作風格。
象征是一種古老而又不斷演變的藝術表現手法。簡而言之,就是用此物暗指彼物,用某種具體的形象暗示某種抽象的觀念或思想感情。但勞倫斯的象征完全不是簡單的以一物象征另一物的象征手法,而是借助事物、場景、情緒的折射使象征成為構成故事的主要內容。他將人的主要情緒或印象與自然的現象或氛圍交錯地編織在一起創造了許多重疊復合的象征。勞倫斯為了揭示微妙的內心世界采用了有聲有色的物象,把山水草木看作向人們發出信息的象征和產生意義的聯想的意象。
“縷縷陽光透進來,十分耀眼,樹林邊榛樹枝下的白屈菜,在陽光照射下,閃耀著明亮的黃色光芒……無盡的小銀蓮花將白色撒滿整個樹林的地面,白茫茫一片。‘世界因你的氣息而蒼白。’但這次卻是珀耳塞福涅的氣息……小徑旁邊,最初的一些小報春花也一樣,綻放著黃色的花蕾。”①在文中,勞倫斯用“明亮”、“黃色”、“白茫茫”、“蒼白”、“綻放”等直觀詞使畫面在產生意象的同時也具有了強烈的象征意義與暗示效果:風被比喻成了珀耳塞福涅的呼吸,而她是在一個寒冷的早上從地獄中逃出來的。風使女主人公康妮興奮起來,就像任何東西都不能困住風一樣,康妮將自己和風聯系到了一起,她開始復蘇。她坐在一棵小松樹下面,感覺那與眾不同的生命奇跡。
同時在同一章節中,康妮更聽見一個聲音對她自己說:“你們必須重生!我信肉體的復活!”②在這里我們感覺到的是一個三月寒風凜冽卻陽光明媚的早上,康妮行走在樹林里所聽到的。詞匯如“重生”,“復活”的運用看似簡單卻蘊含著豐富的象征意義。它描述一個新生命的誕生,同時也折射出康妮的心理活動。莊園的生活是令人窒息的,壓抑的氛圍使人難以自由的呼吸,正像冬天那陰晦、冷澀的天空。而樹林卻是自由的化身,在那里康妮渴望著忘掉整個世界,忘掉那些可怕的冷漠的人,渴望自由的血液在涌動。而這些簡單的詞匯恰恰反映出了康妮要求新生,要求自由的強烈愿望。
在文中多次出現的康妮觀看母雞和小雞的情景,不能不讓讀者沉思領悟其中的內蘊。母雞孵小雞本是極為平常的自然現象,但在勞倫斯的筆下就有了特殊的含義。康妮有時被母雞和小雞的親昵之狀所吸引,并久久凝望著嬌嫩的雛雞發呆,甚至莫名地為之流淚。康妮為什么會這樣呢?她觸景生情,低級動物尚且如此舐犢情深,而作為高級動物的康妮又是怎樣生活的呢?這是一種物我的交融和感應,暗示了生命力旺盛而又不得伸展的康妮身上所潛在的母性本能的萌動。她需要生活,需要愛。我們從象征或移情手法上看可以說那只小雞象征著生命,這一場景不僅僅只是表現了情感上受到壓抑的康妮被新生命所感動的心理變化,它更為重要的意義及審美觀點則是它的掙脫外殼,迸發出新生命的意象。這就和前文所述的康妮在樹林中所感受的復活相吻合,從而更加突出了康妮意圖尋找新生活,重煥生命活力,掙脫枷鎖的心理。
雖然作者可以任意地運用象征來折射心理和情緒的變化,但是在這部小說中象征所表現的最為突出的卻不是大家共睹的景物,而是景物在經過作家極端個人化的觀察而投射在文本事件中的變體。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所描寫的故事主要發生在三個場地:拉格比大廳、坦弗舍工業區和樹林。作者勞倫斯精心構筑了三個極富社會內容的場地,而這三個場地又有著高度的象征意義:拉格比大廳象征著垂死的貴族階級統治,資本主義工業和機械文明;坦弗舍工業區象征著當時英國煤礦工人的苦難生活和處境,即當時的英國社會現實;而樹林則象征著大自然的生命力,人的自然本性,充滿著生機和希望的人間樂園。在拉格比大廳里毫無新鮮的空氣,生活在那里只會把人憋悶死。搖搖欲墜的大廳應該拆掉,取而代之的應是那充滿生機的樹林——人類的伊甸園,而作者則將這一切通過男女主人公的雙眼呈現給讀者。
“拉格比是一座褐色石頭筑成的長長的低矮老房子……這村子幾乎從橡樹園的園門開始,極其丑陋地蔓延一英里之長,令人厭惡:一排排破舊污穢的小屋,用磚砌成,黑石板的屋頂像蓋子一樣蓋在上面,尖銳的屋角,一片凝固的死氣沉沉。”③這就是通過康妮的眼睛展示在我們面前的拉格比大廳,灰暗的、壓抑的氛圍,寬大的卻毫無自由的空間,其久遠的歷史象征著垂死的貴族統治,同時也暗示了作為貴族之子的拉格比大廳的主人克利福德是人性孤立和世界人類死滅的代表。“丑陋”、“污穢”、“凝固”、“死氣沉沉”等詞匯的使用表現出了陰晦的死寂,反襯出了克利福德的慘無人性,視煤礦工人為牛馬,把他們當作工具,當作沒有感情的機器加以操縱和驅使,殘酷的壓榨工人的血汗,維護著貴族階級的統治和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秩序。當康妮面對這一切時,她感到厭惡,感到窒息。在心靈的深處,她感到自己已經成為碎片,已經失去了和周圍的聯系,已經脫離了值得用生命來換取的活生生的生活,她的生命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已處在空洞和虛無縹緲之中。人已經異化為機器,從而喪失了人性和感情。勞倫斯在給一位朋友的信中曾寫道:“我們的生存被分裂,這就是我們的毛病所在,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許多問題都出來了。就我自己而言,我深感自己被分裂,但是又怎么辦呢?”勞倫斯面對的問題也就是康妮所面對的問題,勞倫斯選擇了逃避,那么這種選擇會折射到康妮身上嗎?不會,因為上文我們提到過象征不是作家眼里的景物,而是經過作家極端個人化的觀察后投射在文本事件中的變體。讀者也許會對康妮到底選擇哪種方式擺脫殘酷的現實產生興趣,同時也期待小說情節的進一步發展。壓抑的拉格比大廳是如此,那么統治者外面的生活又會怎樣呢?讓我們看看坦弗舍工業區吧。
“汽車費力地爬坡,穿過特沃希爾長而分散的村落,這里臟兮兮的,磚房都是黑色的,黑石板屋頂輪廓清晰的邊緣閃閃發光,泥地上都是黑色的煤屑,鋪石路又濕又黑,仿佛凄涼徹底浸泡到一切之中。這里完全沒有大自然的美麗,沒有絲毫生活的歡欣,沒有絲毫自然界飛禽走獸都具有的追求外形美的本能,人類的直覺能力已經完全死亡,真令人震驚啊。”④毫無人性的感覺充斥著字里行間,這就是坦弗舍工業區,這就是勞倫斯筆下的英國:到處是一片灰暗,一片陰沉,是死一般的蕭條沒落。在這里作者揭示了現代工業文明對人類的殘害。工業社會雖然代表了社會的進步,文明的演繹,但是它給萬物帶來了驚恐,破壞了原來寧靜、安詳和諧的田園生活,象征了現代工業社會與人類、自然的尖銳對立。沒有自然,沒有生活的樂趣,缺少形體美的追求……這是何種世界,在這樣的世界里生命能生存嗎?人類能快樂嗎?不能。那么作為仍有生活激情,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康妮和梅勒斯來說可以忍受嗎?不能,他們必須逃離這片沒有人性的土地。逃往哪里呢?在這窒息壓抑的工業社會中會有樂園嗎?有,那就是代表自然的樹林。
“這就是那種初夏的黃色,那種強有力的黃色。而報春花長得很寬大,白白的顏色,無拘無束,抱成團的報春花不再害羞。風信子繁盛而蔥郁的葉子組成了一片海洋,向上舉著白玉米般的一串串蓓蕾……處處都是蓓蕾,處處都是生命的跳躍!”⑤不同的畫面呈現在讀者面前,“這就是那種初夏的黃色,那種強有力的黃色”樹林的色彩表現了無盡的活力與熱力;“抱成團的報春花不再害羞”,林間到處充滿著有著神秘色彩的生靈;“處處都是蓓蕾,處處都是生命的跳躍”,吐綠的新芽和含苞待放的花朵……在朦朧的夜色里,相對照于拉格比大廳以及坦弗舍工業區的灰暗,這可以說是人間地獄與人間天堂的比較。生氣勃勃的生意盎然的樹林是多么富有生活的氣息,多么富有迷人的魅力,有哪一個熱愛生命的健康的人不向往不追求呢?
康妮和梅勒斯也許應該算是同命相憐吧。一個是長期受到肉體與精神上雙重壓抑的女人;一個是從文明社會逃入殘存的自然天地,超脫于現代工業壓抑力量的硬漢。從分歧到一致,從誤解到理解,兩人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生氣勃勃的樹林暗示了蘊藏在康妮以及梅勒斯身上的生命力以及人的本能追求,也是男女主人公內心世界的感應物。在對樹林自然力的感悟和交流中,康妮和梅勒斯壓抑的自然本能漸漸復蘇以至于燃起了熊熊的愛情火焰,而這人性的火焰一旦燃起是不可能再次被熄滅的。所以,這片樹林是愛的中心舞臺,而在這舞臺上上演的最動人的一幕又是什么呢?在康妮與梅勒斯的愛趨向成熟,在觀雞之后萌動的爆發的愛在那場雨中達到了極點:她在雨中用自己的身體迎接雨的洗禮。康妮本身是一個活潑的、具有生命力的、不愿被束縛的人。但是在那種陰暗的、毫無幸福可言的生活中她成為了一個沒有感覺、沒有激情、沒有追求、麻木了的陪葬品。但在這場象征著宗教洗禮的雨中一個新的康妮的誕生,人類的本性、愛的火焰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死滅的。這幅畫面是整部小說的中心象征,也是勞倫斯自然主義與象征主義相結合的最完美的體現。
這部小說反映了一個大家所關心的問題:如何在現代社會中繼續和自然保持和諧的關系。在勞倫斯看來,是機械力量的殘酷壓抑和嚴重摧殘,導致了人與社會以及兩性關系格格不入的狀況。勞倫斯以一個寓言家的身份探討著如何恢復這種日漸衰落的生命力,探索著如何使機械文明下所喪失的意識達到復歸。在勞倫斯的眼中,健康而自然的男女關系正是這種生命力的強烈表現,是生命意識復蘇的重要途徑。在小說的創作中,勞倫斯繼續抨擊了現代工業文明對人的本能欲望的摧殘與扼殺,主張通過釋放和復活人的本能和全部自然本性來建立一種自然完美的兩性關系以擺脫資本主義工業社會對人性的壓抑。
勞倫斯崇拜自然,所以他用自然去標志這一切,用象征指引讀者正確地看待他的著作。在《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書中的確有太多的欲望描寫,但是更多的卻是那種隱藏著的像在水面下的月亮一樣的象征暗示。他的象征完全不是那種簡單的一物象征另一物的象征手法,而是借助事物場景情緒的折射,使其成為構成故事的主要內容,而且這些象征并不是單純的勞倫斯眼中的事物,而是某種他自己的極端個人化的經驗的變體。雖然我們不得不承認勞倫斯把自己浪漫的自然主義過多地融進了自己的小說,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締造了他獨特的與眾不同的寫作風格,而且勞倫斯經常用人物由外界景物所引起的反常行為構成象征,用以達到揭示人物潛意識心理的目的。康妮與梅勒斯大膽的狂野的行為更多地暗示了主人公內心深處返璞歸真的自然情結,也許就是這些過激的描寫蘊含的象征可以讓人毫無羞愧地去了解勞倫斯的用心良苦!
可以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書是勞倫斯將自然主義和象征主義相互融合而達到極致的傳世之作。一方面,它“有充實的社會背景,情節發展清晰活躍,人物發揮了充分的作用”;而另一方面,“這書中的每一樣東西都含有象征意義,直到最后,整部小說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象征,讀者就像記住一幅畫一樣記住小說”⑥。勞倫斯的這種風格獨具味道,在這里所列舉的僅僅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書中最典型的一些描寫,但從此我們就可以領略勞倫斯這獨到的風格特點。這種與眾不同的風格既是社會批判的利器,又含有某些心里探索的軌跡,還包含了大量物我交流的思想,蘊含了作家自身思想感情的宣泄,所有的這一切使得D.H.勞倫斯的作品更具有其獨特的藝術魅力。
作者簡介:湯曉軍,蘇州市職業大學外國語與國際交流系講師,研究方向為語言學和外語教學。
①{2}{3}{4}⑤ [英]D.H.勞倫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楊恒達等譯,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年版,第78頁,第78頁,第8頁,第143頁,第156頁。
⑥ 侯維瑞:《現代英國小說史》,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238頁。
參考文獻:
[1] 黃寶菊.論勞倫斯小說中的馬和月亮的象征意義[J].外國文學研究,2000,(3):86-88.
[2] 張寧,劉玉芹.淺談象征主義在勞倫斯短篇小說中的運用[J].沈陽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2): 383-385.
(責任編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