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江邊,陳家的老屋早被拆毀,原址上豎立著一塊碑,說明這是革命烈士陳延年、陳喬年家的舊址,并沒提到他們的父親陳獨秀。
受到“托匪”的牽連,陳獨秀的子女們,自然處于被遮蔽的狀態。已經離休的原上海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統戰部副部長、多年來致力于為陳獨秀“平反”的葉尚志在延安、在華北根據地的時候,他也未曾聽聞過這兩位昆仲英烈。
葉尚志離休后,多次回到故鄉安慶,見到了陳獨秀三子陳松年。那時,陳松年已經是79歲,骨折臥床,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只有幼女長璞在身邊照顧。安慶窯廠退休會計師陳松年已于1990年過世,晚年被安排為安慶市政協副主席。
“鄰居們不知道我們和陳獨秀的關系,如果不是政審,學校里也沒人知道我是‘黑五類’子女。”陳長璞說。在談論家史時,她不無遺憾地說: “我們家的歷史是一部悲壯史。”
延年、喬年
1915年延年17歲,喬年13歲,由其父接到上海求學,意在培養見識,開闊眼界。兩年后,雙雙考取震旦大學。
陳獨秀有一種不同凡俗的性格,也表現在對兩位親子的嚴酷要求上。他讓小兄弟倆睡在亞東圖書館發行部門的地板上,外出打工自食其力。兄弟倆勤工儉學,常常吃大餅,喝自來水,平日衣衫襤褸,面色憔悴。
事實上,兄弟二人的倔強個性也酷似其父。連經濟條件寬裕、十分疼愛他們的祖母從皖抵滬來看他們,流淚要給以補助照顧,均被拒絕,兩兄弟聲言決不依靠任何接濟。
陳獨秀早期傳播馬克思主義對陳延年、陳喬年兄弟并無直接影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陳獨秀不顧凡俗,與姨妹高君曼意氣相投,終于同居結婚。陳延年站在生母高曉嵐一邊,對其父缺乏聯系和感情。
在當時中外各種復雜思潮影響下,陳延年曾一度信仰巴枯寧、克魯泡特金的無政府主義。在赴法勤工儉學之后,陳延年兄弟放棄無政府主義轉而篤信馬克思主義。1922年6月,在旅法少年共產黨旅歐支部第一次代表大會上,陳延年與趙世炎、周恩來等同被選為委員。
回國后,兄弟倆都成為中央委員,陳延年曾任中共廣東區委書記。在黨的會議上父子三人以“同志”相稱而不論父子情。
昆伸雙烈
1927年,陳延年被捕。陳延年在獄中沉著冷靜,并未暴露真實身份,同時寫信給上海亞東圖書館經理汪孟鄒求救。
汪孟鄒托胡適疏通,胡適請吳稚暉幫忙,不料好心辦成了壞事。吳稚暉本來與陳獨秀、胡適都熟,又因信仰無政府主義,幫助過延年、喬年兄弟赴法勤工儉學。但陳獨秀文筆不留情,罵過吳稚暉,又因延年、喬年兄弟在法國轉而篤信馬克思主義,父子與吳政治上裂痕很深。
吳稚暉得悉陳延年被捕,立即向上海警備司令楊虎告密,誣陳延年“恃智肆惡,過于其父百倍”,陳延年的身份暴露。1927年7月,陳延年在龍華刑場站著被劊子手亂刀砍死。第二年6月,陳喬年被捕,年僅26歲,又在龍華遇害。
沒有人知道陳獨秀得知兒子死訊時的情形。“托派”骨干濮清泉后來回憶,在“西安事變”的消息傳進南京監獄的大墻里后,陳獨秀托人打了一點酒,買了一點菜,他先斟滿一杯酒,高舉齊眉說, “大革命以來,為共產主義而犧牲的烈士,請受奠一杯,你們的深仇大恨有人給報了。”于是,他把酒奠酹地上。他斟了第二杯,嗚咽起來說,“延年啦喬年,為父的為你倆酹此一杯!”接著,他老淚縱橫,痛哭失聲。
松年一家
日本侵略者即將占領安慶之時,28歲的陳松年弄了幾條小船將家中的財產全部搬到鄉下,藏在陳家的祠堂里,結果日本人還是將祠堂里的財物幾乎洗劫一空。隨后,陳松年夫婦帶著祖母謝氏和剛滿1歲的大女兒長瑋從安慶乘船到武漢,見到了剛剛獲釋的父親陳獨秀和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繼母潘蘭珍。
雖然日子十分艱難,但是,陳松年一家的到來,給陳獨秀平添了不少的歡樂。在陳獨秀人生最后歲月里,陳松年是惟一陪伴左右的兒子。
解放后,由于其父身份和其他復雜因素,延年、喬年兩位烈士的名字也不為人知,松年一家處境沒有什么變化,甚至生活也無法維持。
1953年2月,毛澤東乘軍艦“洛陽號”巡視長江沿岸。21日上午,安慶地委書記傅大章和市委書記趙瑾山登艦迎接主席。談話間,毛澤東得知陳松年尚在此地生活且曾賣房以維持生計時,最高領袖頗不以為然,說: “陳獨秀后人有生活困難,可以照顧嘛!”
地方立刻確認了陳延年、陳喬年的烈士身份,頒發了烈士證書。中共安慶地委統戰部開始按月發給陳松年30元人民幣作生活補助金,且一直發到1990年陳松年過世。
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學有功底的陳松年被安排為市文史館員,后為省文史館員,陳松年子女陳長琦、陳長璞等作為“受教育子女”得以返城。子陳長琦現為合肥工業大學教授。陳長璞曾任安慶文物管理局副局長、安慶僑聯副主席等職,對家史非常鐘情。
同父異母的兄妹們
1913年出生的陳鶴年是陳獨秀最小的兒子,他與姐姐陳子美為高君曼所生。在他10歲的時候,母親帶著他和妹妹就離開了父親,來到了南京,從此他們與父親分居了。
陳鶴年在北大讀書期間,加入了中共地下組織,妻子許桂馨則組織婦女為游擊隊做一些后勤工作。但由于其父陳獨秀等復雜原因,陳鶴年不為各方所容,后遠走香港。
反右開始后,陳鶴年的大女兒陳禎祥成了右派分子。據說就是因為她的祖父陳獨秀是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其父陳鶴年又在香港,有里通境外之嫌。
為了保護好幾個孩子,無奈之下,許桂馨與在香港的丈夫陳鶴年宣布解除了婚約,以表示她與丈夫劃清了界限。即便如此,子女們還是未能走出陰影。
2000年,陳鶴年在香港走完了余生。
上個世紀,陳獨秀次女陳子美落難成了牛鬼蛇神,走投無路之下,冒險與兒子泅海偷渡香港。在陳子美失蹤后,世人都以為她已自盡。
誰也想不到,1997年9月14日的《環球時報》上,竟刊發了該報駐聯合國特派記者對陳子美老人的專訪。
一個月后,在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訪美期間,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派人探望老人,并表示:以后有事可電話求助。
2002年,陳長璞去美國探親時曾見過陳子美,她評價這位姑姑說, “她是個相當獨立、相當堅強的女性,一直能獨立照料好自己的生活。”
2008年4月,陳子美客死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