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生

上車之后，我立刻大腦急劇膨脹。車廂內(nèi)人滿為患的程度大大超過了想像……刺鼻辣眼的煙霧、濃濃的汗臭味讓我?guī)缀跤辛酥舷⒌母杏X!

這趟車總是超員，“對號入座”對于小站上車的旅客簡直有如天堂向往。我真羨慕那些瞌睡了就鉆進座位下做致富夢的打工者。當(dāng)醫(yī)生的我此刻連這種享受都可望而不可即……不一會，困倦和疲乏一起襲來，人像被霜打了鹽腌了一樣，想扶一扶躺一躺的欲望壓倒了一切。

突然，身旁不遠的旅客們騷動了起來，鬧鬧嚷嚷的聲音卻隨之大幅度降低下來，引得無數(shù)雙眼睛都集中轉(zhuǎn)向了斜對面的廁所方向。一個年輕的列車員姑娘狐疑地看了看指指點點的四周人群，“叭”地一下打開廁所的門……她似乎驚呆了，怔了好幾秒鐘后才轉(zhuǎn)身朝車廂內(nèi)大喊：“哪位旅客是醫(yī)生?這里有一位孕婦要生孩子了!”

“啊。有人要生孩子了?”我的精神為之一振，立刻倦意全無。于是不出自主撥開睡意朦朧的人群向廁所方向擠去。

“您是醫(yī)生?”束手無策的年輕列車員見我不顧一切地擠了過來。有些大喜過望地高聲問我。

“嗯!”我一邊回答，一邊把眼光投向孕婦，發(fā)現(xiàn)她已無力再支撐起那笨重的身子扎緊褲帶站起來，殷紅的血水正混雜著羊水汩汩地沿大腿流下……按通常的說法，這叫“見紅”和“破水”了。

“她上車后沒有多久就捂著肚子哼。臉上不停地出汗，口里還嘮叨說完了完了，估計是感覺發(fā)作了。剛才是那位大娘把她扶進廁所里的!”這是一位目擊者向我義務(wù)提供的病歷?？吹贸鲞@是一個年輕的農(nóng)村少婦，大概二十多歲。

看見我蹲了下來，孕婦立即像抓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了我的胳膊：“醫(yī)生，你救救我，救救我!我這是生頭胎啊!”她傳送出的呼吸節(jié)奏明顯快而淺。兩只眼睛里流露出的則滿是焦慮和恐懼。

我攬過她的頭輕輕撫摸著說：“姑娘，有我在，不要害怕，也不要驚慌!只要你聽我的，保持鎮(zhèn)靜，配合我，就一定沒有事的!啊?”她看著我使勁地點了點頭，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雖然分娩是一個自然生理過程。可對女人也是一個十分嚴(yán)峻的人生考驗，尤其是初產(chǎn)婦。在這陌生而且缺乏醫(yī)療因素的惡劣環(huán)境中，丈夫和親人又不在身邊，一個女人獨自承受巨大的分娩痛楚可想而知是讓人憂心忡忡的!因為，孕婦生孩子時一般都會很脆弱。幾乎像個孩子一樣需要多方面的安慰和鼓勵，如果處置不當(dāng)出現(xiàn)復(fù)雜的心理變化。對分娩就會產(chǎn)生不良影響!

我俯下身一邊為孕婦做著檢查，一邊在腦子里迅速對眼下情況考慮對策：她的宮口不僅開全，而且胎頭都有些露出，如果能把她安置到臥鋪車廂臨產(chǎn)，無疑是最合適的安排。可是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胎兒很快就要落地。怎么辦?在這逼仄狹小的廁所里又根本無法接生，只有平躺下來才能防止臍帶脫垂阻塞宮口……于是。我站起身大聲對圍攏在廁所外過的人們說：“各位同志。這位孕婦的羊水已破，孩子快生了。請大家讓出一個位置來，男同志回避一下!”此時此刻，只有緊靠廁所的三人座椅才是最及時可用的“救護所”了。

“一、二、三”，二位穿軍裝的大男人在我和列車員的指揮下嘩的一下子抱起已用衣服遮住下體的孕婦，人滿為患的空間立刻自動閃出一條道來，鄰近的一對長椅也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空空如也、虛席以待了!整個車廂的人員自然而然分離得涇渭分明：男人都擁擠在遠遠的另一端，圍繞在我們身邊的都是臉上掛滿擔(dān)心的中青年婦女。

“誰有巧克力，給產(chǎn)婦補充一點體力!”我扭頭向著人群又叫了一聲。“我有!”立刻有人回應(yīng)了，“把這包都拿去給孕婦吃吧。”是一位軍官模樣的旅客，通過傳遞送過來一大包國外包裝的巧克力。

“哎，我這有個嬰兒毯，拿去給產(chǎn)婦用吧!”“我這里有白糖、奶粉?！薄拔矣小本o接其后的是此起彼揚的關(guān)心浪潮，衛(wèi)生紙、嬰兒毯、尿布甚至白酒、小剪刀之類源源不斷傳送過來……“哦，對了。我馬上去想辦法安排一個臥鋪!”氣喘吁吁趕來的列車長看了看現(xiàn)狀，顧不得擦擦滿頭大汗。又馬不停蹄地?fù)荛_人群朝臥鋪車廂一頭擠去!

我動作麻利地把遞過來的白酒清洗了雙手，又迅速消毒了小剪刀，還把旅客那里找來的毛線在白酒里浸泡……孕婦的陣痛強烈了，扭著身子一陣又一陣痛苦地呻吟。我一邊為她按摩肚子、腰部，一邊鼓勵性地告訴她。每官縮一次就是胎兒向前進了一步，所以。一定要在疼痛間隙全身放松、養(yǎng)精蓄銳地休息一下，再迎接下一次官縮。她聽后，看著我使勁點了點頭，眼睛里充滿了信任。

關(guān)鍵時刻到來了。隨著官縮一陣緊似一陣，胎頭在會陰處幾進幾出。終于全部露了出來。我用雙手托住胎頭，并輕輕下壓，同時大聲喊著：“用力，用力，再用點力!”產(chǎn)婦十分配合節(jié)奏地用著勁，胎兒肩膀順勢先娩了出來。我小心地把胎頭抬高，又把胳膊下半部娩出來了。隨后，胎兒的其他部位也一股腦兒自然滑了出來，我心里直叫好，順產(chǎn)!

我迅速把嬰兒脖子及下巴輕輕向上擠壓，再從鼻子部位輕輕向下。擠出了胎兒口腔內(nèi)黏液和羊水。再用毛線當(dāng)成止血鉗分成二段扎住臍帶，用小剪刀“咔嚓”一下，剪斷了臍帶。一旁的老大娘立即把毛毛抱了過去，用嬰兒毯裹了起來。胎兒娩出后不久，隨著產(chǎn)婦又一陣輕微疼痛呻吟，胎盤剝離排出……整個過程用了近二小時，我渾身也完全透濕了。

“啊，生下來了，是一個兒子!”不知是誰最先大聲歡叫起來，車廂內(nèi)立即響起一陣掌聲。緊接著一陣嬰兒清脆的哭聲便在人們欣悅的驚嘆聲中回蕩……

“這孩子取名就叫‘車生’吧!”不知是誰這樣提議，“嗯，在車上生的嘛，叫車生合適!”立即有人呼應(yīng)?！败嚿餐寐牭?。算個紀(jì)念啦!”年輕的新任母親肯定性地拍板定音了!

不一會。列車長和乘警們扛著簡易擔(dān)架來了。他們已經(jīng)在臥鋪車廂為產(chǎn)婦安排好了休息的鋪位，要求我也陪同去照顧一下，以便下一站停車時移交給車站來接的醫(yī)院。

“好了，我們走嘍!”一副擔(dān)架就這樣抬著一對母子走了起來。人流摩肩接踵般擁擠車廂里又無聲地出現(xiàn)了一條通道……忽然，我發(fā)現(xiàn)她哭了，淚滴撲簌簌仿佛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流得那么酣暢淋漓、那么動人心弦?？吹贸瞿墙^不是疼痛所致，因為那臉上清楚明白地洋溢著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