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師傅去世的噩耗,我的眼淚嘩的一下,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任憑淚水順著臉頰無聲的流淌。那一刻,我的心越過了千山萬水,飛到了河北保定,為我敬愛的師傅送去徒弟無盡的哀思。恍惚中,我們師徒之間點點滴滴的往事猶如破閘而出的洪水,一齊涌現在眼前。
李師傅是我走出學堂、參加工作的第一位師傅。八十年代初,一輛大解放敞篷車沿著鄉村坑坑洼洼的公路。吱吱呀呀晃了八個多小時,把我從溫暖的、綠色的鄂南小鎮,帶到了偏僻、艱苦的襄樊鐵路分局紫荊嶺機務段,成為了一名鐵路職工。經過三個月系統的安全知識培訓后,我分配到了檢修車間包修組。
那一天,我懷著既興奮,又緊張的心情,怯生生地跟在車間主任的身后。踏入了將要工作的工班。包修組二十多位師傅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加入到他們的行列。短暫的寒喧之后,工長把我拉到一個身材魁梧、四十多歲的師傅面前說:“小楊,這位是李師傅,你就跟著他做徒弟!”
看著我膽怯的樣子,李師傅以北方人特有的豪爽。笑哈哈地對我說:“小伙子。別怕,跟著我好好干吧!”
在機務段,包修組是一個集苦、臟、累于一身的生產一線班組,擔負著蒸汽機
車走行部件的檢修任務。比人高出一截的大輪子,成百上千斤重的搖連桿,超強度的體力活,滿身油污的工作服,令人生畏。說實話,在家連碗筷都沒洗過。陡然置身于這樣的工作環境,我的心情一下子壞到了極點。
李師傅看出了我的心事,在最初的一段時間里,他總是讓我在一旁遞遞錘子和扳手,盡量干一些輕松的活,還說:“學好技術,先學會看,再去琢磨。”李師傅在工作中對我要求很嚴,容不得有絲毫差錯。他常說:“作為爺們,要想在人們面前抬起頭挺起胸,贏得尊重,就必須有過硬的技術。”
有一次,在拆卸汽缸蓋時,有兩個螺絲滑扣了,我為了圖省事,不想費勁去換,沒有經任何處理就把外面的蓋子裝上。下午交車試驗時,白花花的蒸汽順著本該嚴密的汽缸蓋一個勁地朝外冒,我的錯誤大白于天下。那一刻,李師傅鐵青著臉。狂風暴雨般的把我狠狠的教訓了一頓:“你,你這是爺們做的事嗎……”以后,我再也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在李師傅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我的檢修技術日漸提高,不僅是李師傅最喜歡最得意的徒弟,還是車間的技術能手。
那時候,單位食堂的飯菜沒有油水。吃二個四兩的饅頭也管不到中午。尤其是掄上一二十次大錘后,更是餓得心里發慌。有一次。我早上起床遲了,顧不上吃早餐,匆匆忙忙趕到班組。在拆卸笨重的搖連桿時,我突然臉色煞白,大汗淋漓,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李師傅趕緊丟下手中的活,把我攙扶到一邊,眼神中充滿了憐惜和疼愛。從此以后,李師傅的工具柜里總是備有饅頭、花卷等食品。工友們開玩笑說,工具柜成了食品供給柜了。
李師傅的家在河北農村,生活不富裕,每個月都要把大部分工資寄給遠在家鄉的妻兒老小。可為了給我這個單身漢補充營養,李師傅省吃儉用,跑到單位附近的村子里收購雞蛋,還利用休息時間釣魚,打獵,想方設法為我改善生活。那時候,交通不便,我一個月甚至幾個月才回一次家。每天下班后,在狹窄的單身宿舍里,煤油爐上的鐵鍋煮著熱氣騰騰的菜肴,我們師徒倆喝著小酒,拉著家常,我真真切切感受著父愛般的溫暖和家的溫馨。
有一次,我和師傅很榮幸地被段里選上,參加鐵道部在大連機車廠搞的機車檢修觀摩活動。那一天,我們坐空調火車從北京去大連。空調車廂里是不準吸煙的,可坐在我前排的兩位30來歲的小伙子竟拿出煙,點著,旁若無人地吸了起來。一時車廂內煙霧彌漫,對此,有的人微蹙眉頭,卻無人干涉。這時,一位金發碧眼的30來歲的老外從座位上站起來走過去了,用相當熟練的漢語對那兩位小伙子說:“先生,這里不準吸煙!”老外說這話時。臉色是嚴肅的,嚴肅中透著理直氣壯。本以為兩位小伙子會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接著就掐滅了煙。但是,兩位小伙子騰地站了起來,四目圓瞪,狠狠地盯住了他。老外一看不妙,自嘲地聳了聳肩,攤了攤手,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也許老外以為他管不了也就罷了。沒想到,他剛剛回到座位上,那兩位小伙子就跟了過來,一位站到了他的座位旁守住了他。另一位則坐在他對面的一處空座上對準了他。倆人分別恨恨地吸足了一口煙。然后沖著老外那張白里透紅的臉,近距離地噴了出去。天哪,這也太過分了。出乎意料的是,我師傅騰的一下子從座位上沖了起來,沖到兩個小伙子面前,一手拽一個,使勁往車廂外拉去,說:“太不像話了,抽煙是吧,出去,出去抽!”此時,車廂里立即有了眾多的響應,“出去!出去!”我怕師傅吃虧,連忙沖到他面前幫著他,另外也有兩個旅客站了出來,也幫我們把兩個小伙子攆到了車廂外。此時,我感到師傅這才是真正的純爺們。
我對師傅的記憶總有說不完的許許多多事情。過去的日子在眼前過電影一樣。這是一種心靈的占領,一種滲入骨子里的情意。屈指算來,我在包修組一共干了八個年頭,在那段難忘的歲月里,是師傅教我看家的本領,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人活著要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