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愛不歡

(一)

當梁躍如同鋼琴家似的手指在柳如煙凝脂般的皮膚上滑行時，連他自己也感到很意外，同事二年多時間，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與柳如煙的關系會如此親密。同樣覺得不可思議的還有柳如煙，然而，她只是略略地停頓了一下。就像是一首激昂樂曲當中的一個小小的休止符。“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何況是在這種時候，于是，柳如煙以更加投入地迎合，打斷了自己與梁躍這種不合時宜的思考。

這一切的后果，只源于工作當中一個小小的前因。

一天，梁躍應酬客戶酩酊大醉，最后只好在市內一家酒店過夜。第二天，當他拿著住宿發票去找辦公室主任柳如煙簽字時，沒想到她卻不著邊際地說了一句：“梁經理，昨晚跟誰去開房了?公司規定市內的住宿是不能報的哦?”正當他想把報銷單拿回來時，她卻又笑靨靨地說，“開玩笑呢，我一向是成人之美的?！?/p>

在梁躍眼中，柳如煙一直是一個冷美人的形象。柳如煙這個不經意的玩笑，更像是他們之間的一個隱喻，讓梁躍對她產生了一種除同事之外的感情。在這座別人的城市，自己遠離妻女，情感就像是一個千瘡百孔的臭雞蛋，讓艷遇這只蒼蠅有機可乘，在成人之美的同時也成己之美，不好嗎?

這次，兩人一起去南京出差，開了兩間標準房。吃晚飯時，梁躍以玩笑似的口吻說：“開兩個房間是不是有點浪費啊?”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必有損失。”

“有所失，必有所得嘛?！?/p>

“我怕損失的是你啊!”柳如煙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大膽地講出這句話，這更像是一種引誘。然而，今晚她體內確實有一股莫名的沖動，如同地里的蚯蚓一樣，已經在地底下醞釀了整個春季，總有一種破土而出的欲望。

今夜不設防!當柳如煙泡在浴缸里全身的細胞與欲望如同花兒一樣綻放時，她是這樣想的。而這種等待有時是一件很惱人的事情，在折磨她身體的同時，也折磨著她的靈魂。

那該死的電話終于響了起來，在鈴聲響過三遍之后她才拿起電話，她猜想電話那頭的男人應該也如同她一樣，心懷某種期待。

果然，梁躍在電話里曖昧地問她在干什么?這種曖昧即使是透過電話線傳過來，她也能感覺當中透出的男性荷爾蒙的味道。于是她變得不再猶豫：

“此刻，我正在用38度的溫水泡澡呢，那沐浴露的泡沫把我全身包圍著，它們像一個個調皮的精靈，在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綻放又破滅，我能感受到它們的渴望?！?/p>

“我也能感受到它們的渴望!”

那一頭的電話幾乎是被甩在地板上，很快，她房間的門鈴就響了起來。她赤裸著身子去開門，就如同穿著皇帝新裝一樣神態坦然。接下來的一切都按著能夠想像得到的想像進行著……

事后，梁躍在心里從頭至尾把每一個細節都梳理了一遍，他試圖弄明白自己在這場艷遇中是主動方還是被動方，盡管結局都是一樣的，然而，他在尋求一個心安理得的理由。

(二)

在公司里，柳如煙開始盼著與梁躍一起出差的機會，只有每次出差時，她才可以名正言順地與梁躍在一起，而平常她是羞于主動提出要求的。至于將來會怎么樣，她自己也看不清楚，在經歷過太多愛情的糖衣炮彈之后，她更加明白：有些愛情就像是端午節的粽子，包裝越來越華麗，但一層層剝開之后，里面的餡卻是餿的。

她害怕自己吃到嘴的又是一個餿粽子，愛情早已經壞了她的胃口。

可是，出差的日子總是有限的。而身體的欲望卻每隔一段時間就發作一次，而且頻率越來越快。好在不出差的日子，梁躍也會約柳如煙，他與她一樣到底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身體。

梁躍對柳如煙沒有承諾，男人們的承諾盡管如同泡沫一樣易破，然而要讓他們說出口卻如同金子一樣珍貴。梁躍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迷戀上柳如煙的身體還是迷戀上她本人。柳如煙是否只是他身體上的一張創可貼，僅僅貼補一下寂寞的靈魂?他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年近四十的男人，對愛情的感覺就如同隔靴搔癢。在他們眼中，愛情的表現更多是形式大于內容：梁躍經常以某部電影上映、某場話劇上演為借口約柳如煙出來，盡量突出約會的純正目的，然而他又會把時間掌握得恰到好處，剛好在某場電影開始之前或某場話劇結束之后，兩人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纏綿。只是每一次，不管多晚，柳如煙都堅決不在他家里過夜，盡管梁躍單身一人住在這個城市。盡管梁躍給了她家里的鑰匙。

事實上，他們都不想讓一切看起來是那樣赤裸裸的，同時他們也都想給愛情一次機會，盡管他們明白，得到愛情這東西就像是麻雀過性生活，全靠碰。

愛情就是請客吃飯。每次梁躍請柳如煙吃飯時，也盡可能地擺出談戀愛的樣子：紳士般地替她拿手提包，幫她拉開座位的椅子，記住她曾點過的每一道愛吃的菜，不失時機地送她一些小巧的禮物，每一次飯后都要把她送到家門口最后一個臺階……

然而，這一切卻像是程式化的，梁躍體會不到什么愛的感覺，而柳如煙除了客套之外還是客套。他們在肉體上的熟悉遠遠超過精神，這正是他們之間揮之不去的尷尬。

他們都在尋找一種叫做愛情的東西，他們擁有比公路還長遠的回憶，只是在回憶里他們沒有交集。

(三)

他們再次出差，目的地是河南鄭州，他們要為公司敲定一項重要的合同。

他們的身份是合同的甲方，作為東道主的乙方自然是極盡迎奉之能事，在當地最好的賓館里，梁躍被安排在了“888”房間，而柳如煙在“868”，歡迎宴會更是在一家非常豪華的酒店，還專門安排了二名美女員工陪宴。

酒能亂性，這只是男人亂性之后的借口，或是男人們亂性之前的鋪墊。酒宴之后，一位美女陪著柳如煙去逛鄭州夜景，而另一位美女卻陪著梁躍進入了樓上早就開好的房間。

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何時，那位美女如同魔術師一樣，把自己綁得像個赤裸的粽子，當情色電影里經典的鏡頭再現時，梁躍全身熱血沸騰，他撲在那位長著美腿的女人身上耕耘著，一路行走于波峰浪谷之間。此刻，梁躍如同一個精神分裂癥患者，一邊享受著眼前這具充滿誘惑力的身體，身陷其中不能自拔；可是他腦子里浮現的卻是柳如煙的模樣，思想正在與她纏綿。

那晚，梁躍沒有回自己的房間，柳如煙卻在他房間里，坐等天明。

天亮了，她的眼中卻沒有淚水。

第二天簽合同時，一向忠于職守的柳如煙卻步步退讓，好像被別人牽住了鼻子似的，完全喪失主動權。梁躍心想，難道昨晚她也被客戶“潛規則”了。

回重慶的路上，兩人一言不發，這種隔膜就像重慶四月的濃霧一樣讓人難以化解。

之后，柳如煙開始選擇性地接受梁躍的約會，確切地說她只接受了每次約會一半的內容，她開始拒絕在約會之后與梁躍一起進行“肉體運動”。柳如煙越來越明白，男人就像是有些單身女人身邊的情趣用品，而愛情卻是女人的奢侈品，兩者的區別在于：情趣用品正如性生活一樣，感覺非常好，但高潮過后感覺就沒有了：可是奢侈品卻永遠讓人有快樂的感覺。

柳如煙現在的想法是：寧缺毋濫。

(四)

三個月后，由于合同中明顯偏袒乙方的條款，導致公司蒙受很大的損失。正當梁躍準備卷鋪蓋走人的時候，卻發現柳如煙把所有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并且如同朝霧一樣從他的身邊蒸發了。

柳如煙的離去。倏地一下把梁躍的靈魂都掏空了，在她離開之后，他才第一次找到了兩人之間那種愛的感覺。

柳如煙的離去是如此的決絕，甚至連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她留給梁躍惟一的物品，就是他家里的一個上了鎖的小木盒子。柳如煙從來不會把自己的東西留在梁躍家里，她開玩笑地說這是為了避免給梁躍制造不必要的麻煩。

可這個小木盒卻是一個例外。小木盒原是梁躍早些年用來裝郵票的，當歲月讓一個男人將風花雪月磨成咸淡江湖的時候，那些所謂的愛好、興趣自然也沒了從前的魅力?？闪鐭熆瓷狭诉@個小木盒，她向梁躍要來鑰匙，說這個將是她留在他家里惟一的東西，至于里邊裝些什么，就要看兩人的造化了。一直以來，梁躍都對這個小木盒存有一份神秘的敬畏之心。每次看到，他都有破壞性地打開它一探究竟的欲望。但，他不敢，因為他真的不知道此刻里邊是否已經被柳如煙放進了東西，他更怕打開后，里邊是一封柳如煙愛意綿綿的情書，那樣他將無法定義兩人之間的關系。

如今，柳如煙走了，他期待著小木盒里面有解開所有疑團的鑰匙。

他像開啟一扇被歲月塵封的大門一樣，用螺絲刀一下一下地撬開了小木盒。

里面的一疊照片如同六月正午的陽光一樣，深深刺痛著梁躍的靈魂，照片上是他與那個美腿女人在床上玩性愛游戲的場景，然而此刻看上去卻更像是一種有力的“犯罪證據”。本來這些照片是乙方在偷拍之后立刻洗印，趁梁躍還睡在那女床上時派人塞進“888”房的，卻不知柳如煙逛街回來后，叫客房的服務人員打開房間，在里邊等了梁躍一夜。他終于明白她在談判中節節妥協的原因了，這一切都是一個女人在為她愛的男人買單。

除此之外，照片下面還有一頁頁零散的卡紙，里面記錄著他們每一次約會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貌似情話的情話，從那些行云流水般的文字當中，他能感覺到這份愛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逝者如斯，他內心的痛苦就如同決堤的黃河一樣泛濫開來。

她最終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終結了兩人的故事。只是那個愛情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開，他的心就再也無法安寧……

“我們把愛情都浪費在了偷情上，當我們真正想抓住愛情的尾巴時，愛情卻成了一只墻上的壁虎，尾巴已經掉在地上了?！边@是柳如煙最后一篇日記里的最后一句話。

此后的日子里，梁躍無愛不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