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月13凌晨2點,四川綿竹市清平鄉。暴雨引發山洪及山體垮塌,形成超過500萬立方米的泥石流,導致河流改道,交通、通訊全部中斷,5000多人被困。此次災害造成7人遇難,7人失蹤,3人重傷,16人輕傷,379戶民房損毀,清平鄉四個組600多戶民房進水。
這里曾是5·12地震的重災區,不少姐妹剛剛搬進的漂亮新房,又被不期而來的災害摧毀,她們再次被迫離開家園。她們柔弱而堅韌的肩膀,能否扛得住這場新的災難?
姐妹們生死營救
2010年8月12日,綿竹市清平鄉,雨一直下。晚上7點,雨更大,天空雷電頻閃,河道里傳來巨石相撞的巨大響聲。
元包村村民王麗不停地在窗前徘徊,“會不會有事?”幾天前,她剛在電視上看過舟曲泥石流災害的報道,心咚咚直跳,感到不安和害怕。
此時,如果她離家去綿竹,便可輕松躲過一劫。可是,她舍不得自己的新家。地震后,由政府出資9萬元,自籌資金11萬元重建的二層小樓,外觀漂亮,內飾齊備,城里的親戚稱之為“美麗的鄉村別墅”。
“剛從地震的傷痕中恢復元氣,我想不會再有什么災難吧!”王麗的想法跟很多人一樣。
13日凌晨2時許,王麗忽聽外面一聲巨響,趕緊拎起手電筒跑到窗前,她傻眼了:雨水、河水裹著樹和泥石,從山上沖了下來。
洪水淹進院落,順著樓梯浸漫上來。王麗嚇得尖叫。她清楚,若順著樓梯逃生,已不可能。情急之中,她迅速將床單剪破,擰成一股繩,再與窗簾連接,打成死結,王麗順著墻壁溜至后面的一塊高地,洪水已淹至膝蓋。
此時,整個村莊已經停電,王麗憑著對地形的熟悉,摸索著,拼命往山上跑,和她一起轉移的還有五六十個村民。
有一段路,泥水很深,能淹到脖頸處,王麗跟鄉親們商量,硬闖過去,會有生命危險。他們試著用泛起的木材搭橋,可人踩在上面,還是往泥水里陷。
“請大家找點大的樹枝吧!”王麗大聲喊著。樹枝枝葉茂盛,抗壓能力強,再在上面鋪以木板,人便能在上面勉強行走。
終于,一行人脫離險境,在半山腰的樹林處站穩腳,回頭一望,泥水已經把很多房子全淹沒了,王麗的“鄉村別墅”只剩下瓦藍色的屋頂。
王麗蹲在地上,雙手捂臉,肩膀不停地聳動。
大家在樹林里度過一夜,沒人敢合眼。清晨7點,王麗從山上繞路到清平鄉街上,想買點吃的,結果被眼前的場面驚呆了:整個街道變成了一條“泥河”,原本兩三層的小樓,全部都只剩了個屋頂。
忽然聽見一陣救命聲,王麗看到不遠處的一幢三層小樓樓頂,有十多個女人被困。
從聲音里,王麗很快辨識到其中有付入定,她的鄰居,性格開朗潑辣,在街坊開著一家茶館。王麗撒腿跑回半山,通知鄉親們除留下照顧孩子的,全部下山救人。幸好此時水勢減緩,大家手腳并用,根據夜里的“自救經驗”用淤泥中的樹枝和木板搭起一座浮橋,被困人員終于踩著浮橋脫險。
眾人剛剛離開,突然更猛烈的泥石流魚貫而下,剛才還清晰可見的樓頂頓時被泥石流覆蓋,不見蹤影。王麗、付入定等幾個女人抱成一團,泣不成聲。
溫暖之家真情流淌
就在清平泥石流災害剛剛發生,鄉親們被困山頭之際,一套完整而快捷的救援機制正在啟動。
2010年8月14日清晨,綿竹市婦聯主席張艷受命擔任安置工作組組長。她火速協調在市職業中學設置受災群眾臨時中轉接待點,指揮來自十幾個單位的工作人員開展救援工作。
面對不斷轉移出來的受災群眾,安置工作壓力也越來越大。18日,該安置點已接收1086名受災群眾,其中80%為婦女兒童。大多數鄉親一身泥衣一雙赤腳,首先要為他們解決吃、穿、住的問題。
婦聯六名干部齊上陣,登記、安排食宿。此外,老人要換衣服,孩子需要吃奶。這是救災物資中沒有的東西,她們便自行購置衣物,將親情般的溫暖傳遞到鄉親的心坎上。四天過后,張艷的嗓子完全失聲,形容憔悴不堪。
兩年前地震發生時,張艷奔波在抗震救災第一線,喊壞了嗓子,之后又帶領市婦聯全體干部投入到災后重建的工作中,最近才開始到成都治療嗓子。就在泥石流發生前一天,張艷正打算休假,想好好陪陪家人,再好好治一下嗓子,休養身體。假條她都寫好了,想不到又一場災難不期而來……
記者趕赴綿竹采訪時,天色已晚,張艷正在綿竹天河社區服務站輸液。眼前的她知性優雅,說話明確而干脆,“跟山上的人相比,我們算不了什么!”說起她的工作,她低調淡泊,“工作就是為良心!”
晚上,記者打開張艷的博客,她在上面這樣介紹自己:我是一個社會工作者,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做好每一件有意義的事……
“大家剛來安置點時,情緒很不穩定,悲傷和抱怨的氣氛無處不在!”至今還在安置點上堅守的綿竹市婦聯副主席晏紅如此說,
受災群眾情緒的轉化在于婦聯干部的悉心安撫,也在于他們自身對災難的認識和消化。幾天后,很多老鄉都成了晏紅的朋友。記者在411教室前采訪時,有個小女孩悄悄走過來,依在晏紅的臂彎里,笑容靜美自然,感覺像親人。
“昨天市里收到捐款1000萬元,全部用于給大家修房子,國家地質和水利專家已在現場勘探立項,以后的家不會再有問題……”晏紅時時不忘傳達黨和政府的關懷,給鄉親們打氣。而更多的時候,她則跟大家一起坐在地上,慢慢拉家常,了解他們的需求,傾聽他們的疾苦,撫慰疏導,推心置腹,成為鄉親們的知心人。
晏紅很喜歡孩子,孩子們最喜歡跟她做游戲,有個小女孩的臉上掛著淚跡:“阿姨,我什么時候可以回家呢,我想爸爸了!” 晏紅抱起孩子說:“開學后,你就可以回家,在新學校讀書,那時,會有很多新老師和新玩具呢!”孩子頓時高興起來,親親晏紅的臉頰:“阿姨真好!”
晏紅給孩子的承諾,來自一份確切消息,清平鄉政府已將政府所在地騰出來,改為校舍,四十多位老師已提前到位。
兩年前,地震后,晏紅親率部隊去漢旺指揮賑災,搬運救災物資,腰部受傷,需要做手術才能痊愈,華西醫院的醫生告訴她該部位神經很多,手術風險較大。“兒子過生日時,我給他寫了幾句話,就說媽媽的身體受了傷,以后可能癱瘓,會給你的生活帶來麻煩,媽媽感到很抱歉!”說起這些,晏紅不斷用手抹眼睛……晏紅的眼睛很美,清澈、純真,閃爍著睿智與善良之光,直達內心的豐富與安靜。
8月14日清晨,婦聯外調干部陳悅直奔漢旺,開始長達10小時的地面接機工作。此時,漢旺中學操場,已成為直升機的臨時停機坪。飛機一降落,陳悅便和同事沖上前去,給飛機上下來的老鄉遞上食物和水,做好統計和登記后,迅速將他們轉送至醫院或安置點。
“走出機艙的老鄉們,大多沒有穿鞋,全身沾滿泥巴,驚魂未定……他們的神情多么熟悉,我不由想起兩年前的地震,心扯得疼。”陳悅喟嘆。
那天,烈日炎炎,持續高溫。陳悅共接40架次飛機, 送走700多名受災老鄉,其中7名傷員被送往綿竹市第四人民醫院。
“相比地震救援,這次的行動更迅速有序,物資供應及時、充分。遇到突發情況,決策者十分清楚應對的策略!”這些災難換來的經驗,彌足珍貴。
陳悅回到家時,已是深夜,才覺得渾身疼痛,如無數雙重拳砸來。那些機翼上攜帶的沙石,打擊的傷痕,白天被忙碌掩蓋了,此時報復性地涌來。頭發上沾滿泥沙,怎么洗也洗不下來。但她想的卻是,那些剛剛安置好的鄉親是否睡得安好?
明天充滿希望
2010年8月21日清晨,綿竹職中411教室。25名清平受災鄉親迎來了新的一天,他們當中就有王麗、付入定和一起自救突圍出來的鄉親們。
綿竹職中此次共騰出24間教室,每個教室住20人左右,但老鄉們一般會將安排“打亂”,找熟人住在一起。
付之章梳洗完畢后,送女兒出門,她幫女兒捋捋頭發,又拍拍她身上的塵土,囑咐道:“路上小心,這里不比山上,到處是車。”
女兒笑著答應:“媽媽,你就放心吧,今天爭取多掙點回來。” 付之章也笑著:“掙多掙少不重要,有事做總比無聊呆著好。”
母女倆的談話,有一種安然樸素的氣場,讓人無法相信一場天崩地裂的災難,才與她們擦肩而過。
付之章54歲,右眼傷殘,看起來遠比實際年齡年輕,穿戴整齊,言談樂觀。“地震后,我開始養豬,去年賣豬賺了2萬多元呢!”說起開心事,付之章興致勃勃,接著又嘆了口氣,“看這架勢,今年的養豬計劃要泡湯了!”
付之章家地勢較高,13日清晨,落難的鄉親紛紛摸進她家,付之章從柜子里取出衣服給他們換穿,孩子們安排在床上,大人們打地鋪。兩天后,付之章犯愁了,因為家里所有的存糧吃完了。
“早知有如此大難,就應該多存點食物!”最后,大伙兒商議,決定去綿竹,在安置點過一段時間再做打算。“這里的飯菜營養搭配合理,有肉有菜有湯,很多當官的都跟我們一起吃。”付之章對安置點的伙食很滿意。
付之章的女兒叫王松然,曾做過肝臟切除手術,不久離婚,她沒有再嫁。付之章坦然地將女兒接回家,“今后就跟媽媽住在一起吧,再沒人欺負你!”母親的寬容和善良將王松然拉出情感低谷,她明白,生活,不一定非要跟一個男人強扭在一起。
來安置點后,每天就是吃飯、睡覺、閑逛,王松然很不習慣這種生活,便琢磨著找點事做。很快,她想到大熱天的,賣飲料和零食肯定行!于是,她在綿竹食品批發點租了一個手推車,裝上批發的飲料和零食沿街售賣,每天竟能有幾十元的收入。
陳俊容,三十多歲,清平鄉院通村二組人。是一個靦腆內向的女人。泥石流發生時,她目睹河堤不遠的家園被摧毀,從早上8點出發,步行9個小時來到綿竹,也住在411教室。
洪水肆虐,飛石穿梭,陳俊容那時表現出的鎮靜和勇敢,她不想描述。那些觸目驚心的場面,難以想象的坎坷與驚險,還停留在心靈的某個角落,需要輕輕拂去。
陳俊容沒有回答。她跑到窗戶邊,開始繡十字繡。十字繡是她的最愛,也是逃命時帶來的唯一物件。據張艷主席介紹,她們正在受災的婦女當中舉辦十字繡培訓班,刺繡既可以安撫受傷的心理,也可以幫助她們創收。
2010年8月21日下午。漢旺。天空被暴雨洗刷,接近仲秋的高遠,鉛云剝離出的微藍,飄出些許陽光的潔白,如紀念碑前的花環,縈繞著對逝者的追思。
街道兩邊受創的建筑,以及廢墟,作為地震遺址的一部分,保留完好……記憶,從未走遠。
“東汽鐘樓,浮雕走廊,銀行……這里都是以前的繁華之地,夜晚燈火輝煌,人聲鼎沸。”謝阿姨在鐘樓旁的一個小亭子里賣地震紀念品,她是東北人,悠悠地說起往事,輕輕喟嘆。
“西漢末年,光武帝流寓龍門山下,住在這個民風淳樸、風景如畫的鎮子,后來他當上皇帝,賜名漢旺!”20歲那年,謝阿姨的戀人告訴她這個傳說,兩人都很向往這個寓意吉祥的地方,便跟隨東北的建設者,風塵仆仆前來,像山后面的獼猴桃樹一樣扎下了根。
而今, 謝阿姨在這條落寞的街道旁,守望著在地震中離去的愛人,任憑在德陽工作的兒女怎樣勸說,亦不肯離開。
一只小貓安靜地躺在謝阿姨身邊,還有一只小狗,被低空飛翔的蝴蝶惹怒,撲打著前爪攆去。謝阿姨喊了聲“豆豆”,小貓小狗放下“手頭事”,齊齊跑來。謝阿姨說豆豆是她的小孫女的名字。
記者不忍問她小孫女的情況。即使,歷經災難的人,遠比我們想象中堅強。
謝阿姨帶路,朝紀念館方向走了一段,謝阿姨摘了一束燦爛開放的小花,用草葉扎好,放在漢旺地震紀念館前的心形草地上……悲傷,安靜地穿行,如淚水洗過臉龐。希望,在花間綻放。
離開時,聽到謝阿姨發出感嘆:“綿竹兩年前剛剛受過災,現在又受災了,老天這是怎么了?14號那天,飛機在天上旋了一天,我們跑去看老鄉們,跟那時的我們一樣啊!”
謝阿姨抹著眼睛說再見。目送,她的背影在乍起的秋風中多么單薄,又多么堅強。
記者眼前不由幻化出兩天來所見的一個個女人,在毀滅性的泥石流面前,她們美麗如花,優雅堅強,樂觀自信。在她們身上我看到了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未來和希望!
責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