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國哈佛大學出版社的社長曾經說:“學術出版是以最高的成本,提供給最少的人閱讀。”這好比說,在出版商業時代,學術出版不是一塊肥肉,走進這個“象牙塔”,就要面臨各種壓力和挑戰,就等于自討苦吃。那么,是否意味著學術出版只能靠政府補助,抑或幾個大學教授的堅持,才能維持生存呢?
2010年9月,我有幸跟隨“第六屆海峽兩岸圖書交易會”大陸參訪團來到臺北,于《國文天地》雜志看到一篇關于花木蘭文化出版社(以下簡稱花木蘭)的文章,后于萬卷樓,得以瞻仰花木蘭的部分著作,倍受啟發,頓萌生專訪之意。后經萬卷樓總經理梁錦興介紹,筆者得以會面杜潔祥總編輯,與讀者共饗花木蘭5年的學術出版奮斗史。
立言不成當以立功
2003年期間,杜潔祥任教于宜蘭佛光大學,兼任圖書館館長。“我想,人總是靜極思動吧,在大學教書、讀書、研究的日子相對于做事業而言,是太平靜了。我雖然自認為具有做學問的潛質,但是起步較晚,要以立言來滿足個人的成就感,可能較難達成,因此,做一番事業立功,這個念頭鼓舞了我中高年創業。”緣于曾任職大學圖書館館長,對大學圖書館的運作有比較深刻的了解,2005年,有著豐富出版經驗的杜潔祥遂決定離開教職,創辦一家以圖書館為銷售對象的學術性出版社,即花木蘭。
花木蘭是一家以“學術叢書”為主要方向的出版社,每一套叢書的出版都是以大學圖書館為考慮,坊間書店是看不到花木蘭出版品的。“取名‘花木蘭’事前并沒有特別的想法,只是想從歷史典故中找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名字,既要典雅又要朗朗上口,避免和同業的名稱類似。”杜潔祥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有一種端正嚴肅的學者氣,然與其談話后,才發現他其實很善于言辭,言談不乏幽默。他說,有關“花木蘭”這個名字的由來,問的人多了,他事后也做了思考:“‘蘭’號稱王者之香,幽谷中的蘭花孤芳自賞,古琴曲中就有一首曲名‘幽蘭’,很能代表歷代文人的個性,也符合學術出版的性格;‘木’在五形金木水火土中,象征文化事業;‘花’,寓音‘發’,對事業來說是個吉祥字,有口彩;把‘花木蘭’拆成個別的三個字來看,蠻適合做這個冷門學術出版事業的名字。另一方面,文化事業屬性較柔,接近女性溫婉的特質;而事業體也不能一味柔弱溫順,必需創發奮進,這是武的方面,剛性的一面;歷史上花木蘭這個人物系為女性,文武雙全,剛柔并濟,因此用來命名,再貼切不過了。”他戲謔道:“現在學術界友人對‘花木蘭’印象深刻,會推薦我們出版的圖書給學校圖書館購藏,跟‘花木蘭’這個名稱帶給人的歷史涵意,多少有點關系吧!”
知難而上取勝有招
其實,杜潔祥也不是不知道,他所涉及的學術出版,是一個冷得不能再冷的領域。在歐美一些發達國家,對學術出版都有一些政府補助,希望用國家的資源來促進學術的發展。當時臺灣也有科學發展委員會、編譯館等官方機構補助學術出版,但是經費不多,聊備形式而已。從事業營利的觀點來看,專門從事學術論著(非大學教科書,指研究性質的論著)的出版,是無法維持營運的。臺灣早年有幾家專門出版中國古代文獻的出版社,經營得很好,嚴格說來,還不能算是學術出版,因為這些出版社不出版當代學者的研究論著,只出版古代的文獻(俗稱古書出版業)。那個時代有當時的時空背景促成古書出版業的興起。而臺灣稱得上學術出版的專業出版社,比較有規模的只有學生書局、商務印書館、聯經出版社、文史哲出版社等少數幾家,但他們的出版量也逐年減少。“總的來說,學術出版要能維持,必需要有足夠的學術研究人口與學術環境,臺灣目前大學文學院的研究所是增加了,研究生不少,但買書的人卻沒有增加,使得學術出版愈來愈困難,這個問題有很復雜的社會因素。比如,大陸學術論著書價相對便宜,吸引臺灣圖書館大量進口;研究生人數增加但素質卻沒有提升,有些人對學術并沒有熱情,只因擔心畢業后謀職困難而讀研究所……我聽說大陸專門出版文史哲學術論著的幾家古籍出版社,也面臨同樣的困境,可見這是全世界普遍的現象。學術本來就是極少數人從事的工作,以此為營利事業,有違經濟法則,當然困難啊!”
既然學術出版有這么困難,杜潔祥為何要放棄那份穩定的教職工作自討苦吃呢?“據我的觀察,學術出版市場有悲觀的一面,也有樂觀的一面。”他說,“花木蘭只有社長高小娟和我二人為正職,其它全是按件計酬的委包人員,花木蘭有今天的成績雖然也少不了要運用很多企業經營的方法,比如減省人力、善于文宣、注重效率等,但最主要的是經營理念要與大環境的趨勢相符:大陸學術論著市場的潛力,在于普遍認為臺灣多年來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的成果正可以提供參考。”于是,花木蘭也大膽地在短時間內擴大出版量,使臺灣的學術研究能夠集中展示,更吸引學者的注意力,吸引圖書館購買,從而擺脫學術出版的困境,開創出另一番出版新局面。
目前花木蘭的經營成績,也印證了杜潔祥當初的經營理念是對的,據其總結,花木蘭注重三個重要的經營理念:
一、注重市場。隨著大陸的經濟力量越來越強大,中國文化的影響力也會越來越大。用市場的角度來看,就是大陸以及全世界會愈來愈重視中國文化。而臺灣這六十年來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研究成果累累,杰出的碩博士論文數量不少,能夠把它們整合出版,就有市場。
二、注重通路。向來學術出版的困境和通路有關,學術本來就是冷門的、非流行的,如果學術書在通路上與流行的社會圖書同樣放在書店陳售,將會投入與流行圖書同樣巨大的間接成本,但銷售量卻不及一般圖書的百分之十。因此,把學術論著的購買者與使用者分開,以大學圖書館為購買者,大學教授為推薦購買者,不走一般書店的通路,就能避免間接成本的浪費,直接接觸到市場。而大學圖書館的特性是匯集、典藏圖書,讓學者研究方便,一般不是那么計較購書經費的多寡,因此,集編同一學科的論著,以叢書、套書的形式出版,正好適合圖書館的需求。
三、注重競爭。做事業一定有競爭,讓競爭者跟不上的最好方式,就是把規模做大,把學術品類做足。花木蘭第一年的出版量有90種書,2010年出版量有320種。以《古典文獻》的研究論著為例,花木蘭已出版了十一編,已成為全世界大學圖書館非常重視的典藏。據介紹,明年三月還將出版第十二編,那么,這套叢書將會有300本,可以說匯編了臺灣六十年來有關古典文獻杰出碩博論文的八成左右。
走出夢想的“象牙塔”
“在花木蘭發展歷程中,有幸得到臺灣學術界各個學門大師級學者的支持,如潘美月、龔鵬程、林慶彰、王明蓀、曾永義、許錟輝等教授,擔任相關叢書的主編,在他們的號召下,我們的征求授權出版工作進行得很順利,臺灣的大學學者們也很支持肯定花木蘭的學術出版,主動向大學的圖書館推薦購藏。”自2006年3月出版第一套學術叢書《古典文獻研究輯刊》開始,到如今,花木蘭已經走過了近五年的風雨歷程。五年來,花木蘭陸續出版了《古典詩歌研究匯刊》、《中國學術思想研究輯刊》、《古代歷史文化研究輯刊》、《古典文學研究輯刊》等大型叢書,總計共出版了900種學術論著,其中以臺灣六十年來杰出的碩博士論文為主體,間有大學教師的升等著作,內容涵蓋了國學研究文史哲學門,作者涵蓋了老、中、青三代,可以說是臺灣六十年來關于傳統文化研究的集中展示!
“臺灣市場是花木蘭維持營運的基礎,大陸及海外市場則是花木蘭發展成長的空間。”由于花木蘭出版的都是大部頭的學術叢書,每一套少則20本,多則40本,而且都以大學圖書館為主要銷售對象,因此不能用一般圖書的“暢銷”概念來談。按照杜潔祥分析:目前花木蘭全部圖書總定價是140萬元新臺幣,全世界研究漢學的大學,如美國的哈佛大學、史丹福大學,法國的巴黎大學,加之兩岸的大學圖書館,有能力購買花木蘭圖書的估計頂多300家,要全賣進去,可能需要十年。“學術出版是長期經營,不能有打了就跑,做一票就成的觀念。學術出版看重的是‘長銷’,尤其是中國的傳統學術文化。”如今,美國最大的圖書館“美國國會圖書館”,已請求花木蘭同意將網站內容,直接納入他們的網站,以便直接服務美歐英語地區的漢學家,可見在歐美地區的漢學研究學界,花木蘭已是一個受到重視的品牌。類如“美國國會圖書館”,只要花木蘭的當季書一出版,便立刻訂購的海內外相關機構也不少,有“澳洲國會圖書館”、“美國史丹福大學東方圖書館”、“中國國家圖書館”等。這一方面說明了花木蘭的成績得到肯定,另一方面也說明了中國文化在世界的影響力愈來愈不可忽視。“只要中國對世界的影響力愈來愈大,世界各國對中國文化的研究就會愈來愈需要,屆時,花木蘭水漲船高,每套冷門的叢書都暢銷了,我期待這一天早日來到。”
另外,幾千年的中國學術文化,是前人留給兩岸人民最可貴的資產,如何既能推廣中華文化,又能成為事業資財,需要兩岸出版界共同合作,努力開發。“只要具有文化創意的方向,我們都愿意合作。大陸有不少杰出的博士論著得不到出版的機會,如何得到授權,然后整合匯編出版,不失為一個可行的出版方向,我對這方面的合作頗有期待。另外,隨著‘按需印刷’技術的日趨成熟,古書復制充滿新的商機,大陸有能力收藏復制古籍的人愈來愈多,這也是未來尚待開發的市場。”
學術出版因為市場狹窄無法成為一個產業,花木蘭因為創新,才能成為一個事業。“作為學術出版的專業出版社,花木蘭只是一個平臺,我們做的工作是征集、整合、匯編,也期待大陸學者的支持。而我對花木蘭的未來,也還沒有清楚可行的藍圖,現在是邊走、邊學、邊看,算是另一種摸著石頭過河吧!我希望花木蘭能早日找到通往美好愿景的星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