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末,民政部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促進司司長王振耀辭官去職,出任北京師范大學壹基金公益研究院院長。此舉引爆了沉寂多年的一個話題,使得主動辭官者重新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
早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改革開放之風松動了私營經濟的土壤,由此催生了第一代辭官下海的弄潮兒。這一風潮持續十數年,在上世紀90年代初和2000年前后又形成兩次爆發,形成中國官員的三次下海潮。
因改革開放和鄧小平南巡而啟動的前兩次官員下海潮中,不少官員并非“全身下水”,只是“試水”而已。其中不少人或是平級調動到部門下屬企業單位,或是停薪留職,見機進退。如今,這兩次大潮已是水落石出,只有歷經考驗的少數人留在市場中,一些已是業界明星,比如萬通集團董事長馮侖、零點研究咨詢集團董事長袁岳等人。
相比前兩次辭官下海潮,第三波下海潮更為徹底。投身其中的官員不少身居要職,他們不再選擇停薪留職這樣的“半下海”方式,而是選擇辭職或提前退休。
這批官員數量眾多,和他們的前輩不同,他們大多投身于非公企業。由于市場多年的發育,他們面臨的競爭和挑戰無疑要比前輩們大得多。
正因為這些特點,這批下海者更能代表現今官員下海的狀況,而他們這些年的經歷,也多少反映了中國社會的現實生態。
低調的辭官者
相比以“改革先驅”或“改革明星”的身份頻頻在媒體露面的前兩代下海者,不少第三代辭官下海者對媒體諱莫如深。
被稱為中國稅務系統迄今下海最高官的百大集團董事長徐剛表示,一般情況下,他并不愿意接受采訪。網上關于他的信息多為他參加活動與會議的消息,最多是在會議場合被記者“抓到”回答幾個問題,但一般只涉及業務,而不涉及他本人。因此,辭官8年,公眾對他知之甚少。
2005年,程光辭去上海市虹口區區長一職,并在兩天后加盟印尼富豪林紹良旗下的三林集團,任中國區總裁。棄官從商后,這位新總裁也同樣十分低調。他的秘書說,程光從商后從沒有接受過采訪。
原沈陽市商業局局長鹿璐辭官一事也曾轟動一時。同樣地,自從她2004年離開沈陽市商業局擔任大連大商集團沈陽地區集團總裁以來,也極少面對大眾媒體。
如今,鹿璐的最新信息還停留在她下海之初《沈陽今報》對她的一段采訪。在這次采訪中,對于“為什么要做這樣一個決定”的問題,鹿璐表示“這只是一份平常的選擇,希望大家能以平常心對待”。此后再未做過更多解釋。
不愿過多暴露自己的信息,成為辭官下海者的一個共同特性。
放下鐵飯碗,跳槽成常態
在辭官下海者中,吳敏一顯得與眾不同。對于辭官的原因,他表述得頗為直白。
2003年,溫州市兩會后,身為溫州市副市長的吳敏一選擇離開官位,去溫州人的企業紅蜻蜓任職。這位在溫州從政多年的官員口碑頗佳,其能力和素質廣被認可。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憑吳敏一的能力和政績,他在仕途上
還會向上走,他的下海絕不是“干不下去”了。
對此,吳敏一直言,因為沒有選上市長,副市長的平臺已經不能讓其發揮更大的作用,于是便主動尋求新的挑戰。他將下海的目的總結為“創造新的人生價值”。
不過,估計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相比在仕途上的一帆風順,下海之路卻顯得頗為曲折。
辭官之后的兩年間,吳敏一先后換了4個“東家”,《第一財經日報》甚至直接以“溫州市前副市長吳敏一的跳槽生活”為題進行報道。
吳敏一先是在上海擔任紅蜻蜓新籌建的惠利瑪零售連鎖公司的老總。不到3個月,他便黯然離開。
離開紅蜻蜓后,吳敏一來到第二個“東家”——上海東暢網絡通信服務公司。在他擔任總裁的5個月時間里,這家注冊資本只有100萬元的小企業迅速擴張至3000萬元的資本規模。
2004年,吉利集團董事長李書福邀請吳敏一加盟,受李書福委托,吳敏一將吉利在北京的非汽車產業整合起來,組建了銘泰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同年11月,吳敏一再次跳槽,前往哈爾濱秋林集團擔任總裁。
丟棄了官場的“鐵飯碗”后,“跳槽”在下海官員中并不少見。
2003年,被稱為廣州局級干部中辭官下海“吃螃蟹”第一人的姜崇洲辭去廣州市環保局局長的職務,轉身成為富力地產集團副總裁。這位曾是廣州市最年輕局級干部之一的官員現今已經回到他的老家湖北,在保利博高華武漢房地產股份有限公司擔任總經理。
2003年8月辭去廣東省佛山市順德區副區長加盟美的集團的劉知行,也于2005年離職,出任順德比諾陽光房產有限公司董事長。
少數企業擁有者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些下海官員中,劉知行是少有的能夠“經營屬于自己企業”的人,只是他的比諾陽光目前還籍籍無名。
劉從夢也是和劉知行一樣的“少數派”。無論從政治經歷還是下海之初的從商經歷,劉從夢都曾經是第三代下海官員中的佼佼者,盡管如今的他已經失去了昔日的榮光。
劉從夢下海之前擔任農業部國際合作司司長。1998年,52歲的劉從夢加入格林柯爾集團。這前后幾年的格林柯爾正處于強勁的上升期。2001年,格林柯爾斥資5.6億元,收購了時為中國冰箱產業四巨頭之一的廣東科龍電器20.6%的股權,而科龍也成為格林柯爾集團發展的靈魂。
當時代表格林柯爾洽談收購科龍一事的正是劉從夢。2001年末他加入科龍,次年1月30日出任總裁,可謂一帆風順,在第三代下海官員中一時無二。
2005年,證監會立案調查格林柯爾,格林柯爾集團隨即轟然倒塌。身為科龍總裁的劉從夢曾一度被懷疑是否能從顧雛軍案中洗脫干系。后來他“臨陣倒戈”,指責顧雛軍在科龍一手遮天,并表示自己對公司很多事務并不了解。2006年,科龍易主海信,劉從夢也從科龍全身而退。
這之后,劉從夢逐漸淡出公眾視野。2006年1月,劉從夢在廣東省工商局注冊成立廣東京盛投資有限公司并擔任董事長,但這家創立至今4年多的公司還不為大多數人所知,網上關于這家公司的消息更是寥寥無幾,公司也沒有自己的網站與主頁。
另一位下海官員創業者是高紅冰。2000年,身為信息產業部信息化推進司處長的他下海創辦北京互聯通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并任總裁,后又創辦華策視通網絡技術有限公司,在業界頗為資深。
不過,總體來說,下海官員選擇自我創業者仍是少數,大多數人還是選擇成熟的公司來規避“海上的風浪”。
值得注意的是,當年這些進入民營企業的下海代表,不少人又回到了國有資本的懷抱。吳敏一最終選擇的秋林集團是國企“出身”,而姜崇洲所在的保利地產則是不折不扣的國有企業。
事實上,經過一番市場的洗禮,真正留在民營經濟“深海”中的官員依然是少數派。據《投資者報》對所有A股上市公司的統計,截至2009年末,民企聘用前官員的比重較小,在民企任職的前官員占下海官員總數1599人的比重只有21%。
不是靠一個從政的過來,就能解決問題了
大浪淘沙。徐剛說,除了媒體還在關注的個別人,與他同代的官員下海后大多數都被“淹沒”了。
徐剛認為下海官員和民營企業家這兩個群體之間并沒有形成認同:一方面,他們這批下海官員得不到民營企業家的信任,另一方面,雙方的出身差別造成了兩個群體的隔閡。“畢竟從小苦出來的老板和我們這些從機關下來的不同,文化背景、出身、思考習慣都有區別。這種情況下,兩個人是會有沖突的。”
“下海官員很難融入民營企業家這個圈子。”徐剛說。
近年來的另一個趨勢是,辭官下海的官員越來越鮮見,尤其是集中的官員下海潮幾乎絕跡。這背后的原因何在?徐剛分析這與中國經濟發展的過程有關。
他說,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不太有官員下海,因為民營企業本身不多。到了90年代,民營企業發展已有十多年,社會對民營企業的認可度有所提高。同時,民營企業經過十多年發展,不少優秀的企業遇到了管理上的瓶頸,很需要引進外力。“這個時候,因為國家原有的大學分配制度和干部培養體系,大量優秀人才留在政府機關里。所以,90年代,以及新世紀初相對來說是辭官下海的高峰期。內在原因是因為民營企業有需求,而我們這批人還有要往外沖一沖的激情的緣故”。
“但是到了2007年、2008年”,徐剛說,民營企業管理團隊已經逐步形成了自己的格局。現在浙江的民營企業,更關注的是第二代怎么接班的問題。“七八十年代創業的這批人,都已經到50歲以上了,財富積累到了一定的程度。這個時候,企業如果不行早已經不行了,行的,這30年的管理團隊都已經形成了。老的這一批,不會輕易地挖人過來,年輕的這一輩,也有年輕這一輩的想法,他們對單純從政的,也不會太有好感。”
“而在政府體制內的,如果沒有一個好的位置,也是不愿意過去的。那邊的企業說,有總裁的位置給你,給你100萬的年薪,你可能愿意過去。但是,人家憑什么要給你100萬,給你總裁的位置?一方面是對你不夠了解,另一方面是大家其實都明白,市場經濟下,不是靠一個當官的過來,就能解決問題了。”徐剛說,“而沒有一個好位置或好待遇,你當然不會去了呀”。
權力利潤增加,辭官下海減少
在官員下海熱退潮的同時,近年來,公務員熱和公選熱卻一浪高過一浪。即使不考慮公務員,大量高校畢業生的就業首選也是國有企業而非民營企業。
“在市場經濟改革的初期,政府提倡過官員下海,官員價值體系有過動搖。但隨著改革深入以后,官員的官本位思想不但沒有淡化反而越來越增強。”國家行政學院教授汪玉凱對這一現象別有一番解讀,“這些年來政府通過權力獲取資源的能力在增強,一方面,相比下海,在政府可以獲得優厚的待遇和社會資源,另一方面,現在在市場上獲取成功的難度也越來越大了”。
國家行政學院教授竹立家更是直言,官員下海潮的退卻是因為“權力的利潤比其他利潤大得多”。而其原因在于,現在中國的改革陷入僵局,“不少改革在原地踏步”。
這個觀點得到汪玉凱的呼應:“政府自身改革滯后,導致公權力不能得到有效的控制,借助權力獲取資源的能力相對較強。越到后面,中國的改革難度越大,因為形成了既得利益集團,他們往往把權力、資源、資本相結合。這些特殊利益形成的勢力越大,官員下海的空間就越來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