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國文學發展史上,十九世紀文學占據著舉足輕重的位置,而十九世紀的法國小說不僅使得這一未曾受到足夠重視的文學體裁大放異彩,還伴隨著資本主義高速發展而輸出國門,甚至在后來的世紀,法國十九世紀小說登上世界舞臺,扮演了文化交流使者的角色。從浪漫主義到現實主義,從通俗小說到科幻小說,它們都各具魅力,造就了小說史上的盛世。
法國文學史宛如氣勢雄渾的長幅畫卷,又似優柔華貴的交響樂章,無不讓人神往,它的任何片段都光艷奪目、生機盎然。從中世紀至今,每個時期都無不蘊藏了大量優秀作家和不朽著作。詩歌、戲劇、小說交相輝映,幾乎每個時代都各有特色。而小說這一文學家族后來的成員在法國文學群星璀璨的十九世紀獨占鰲頭,小說大師層出不窮,眾多法國小說史上的經典著作都來自這一時期。小說這一文體擺脫了之前“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態勢,不僅造就了這一時期法國文學的繁榮,還影響了后來世紀的小說創造,并推進了文學形式的深度變革。
應該說十九世紀文學的高潮首先來自于之前一個世紀的積淀,十八世紀的法國隨著封建制度的沒落,古典主義開始衰敗,在探索中的哲人點亮了“啟蒙”之光,孟德斯鳩、盧梭等哲人通過理性的思辨喚醒了曾被“理性至上”壓抑的人民,他們開始嘗試著借助小說這一文學形式,將深奧的哲學命題以故事的方式娓娓道來,在文學界獲得了不少關注。思想上的啟迪也為后來一個世紀文學的突破起到了鋪墊作用。另一方面,十八世紀末的法國大革命開始顛覆人們的傳統思維模式,“人們對飛來的好運的期望變得更加炙熱,耽于好夢和幻想成為普遍的社會心理狀態。”帶著極度熱忱迎接新世紀的法國人需要一種文體來表達面對急速變革社會的復雜思想情感,小說成為了必然選擇。
越過啟蒙的十八世紀,法國人進入了靈感迸發的新世紀,這是法國藝術,甚至是世界藝術的巔峰時代,不僅大家輩出,流派紛呈,而且留下了大量世代傳送的不朽精品。而已在上一個世紀嶄露頭角的小說更是獲得空前發展。從流派上看,十九世紀小說率先登場的是浪漫主義。浪漫主義的到來并不是偶然,上個世紀的盧梭等作家筆下的作品已經看到了文人對浪漫主義的向往,十八世紀末的法國大革命更是加速了人們追尋解放和自由的步伐,資產階級在破壞與重建的交迭中建立著新的社會秩序。在這一背景下,作家希望通過文字來抒發自我情感,生于上一個世紀、帶著“世紀病”長大的夏多布里昂為時代點燃了浪漫主義小說的火把。他用他那顆受過傷害的心去感受新舊世紀之交人們的愁與苦。在他筆下,無望的愛情、離群的生活、肉體與精神的死亡都是他的主題,他具有代表性的小說《阿達拉》以異域風光為背景,講述了一對宗教信仰不同的異族青年的愛情悲劇。不過,阿達拉在信仰與情欲的矛盾中選擇了前者,也從而歌頌了基督教的偉大。這部作品與另外一部《勒內》一同作為《基督教真諦》的附錄發表。雖然這兩部作品被作者略顯功利地用來證明“上帝的仁慈”,但這種依靠敘事和抒情來講述凄美愛情故事的方法推動了浪漫主義的加速發展。
把浪漫主義推向高潮的是文學巨匠雨果,而他對于小說的發展也是意義非凡!雨果一生幾乎劃過整個十九紀,他屬于這個世紀,但更注解了這個世紀,他用他的筆墨留給了后人無數藝術與美的回憶。雖然雨果筆下的戲劇有成功打倒“古典主義”的《艾那尼》,詩歌有令后世追捧的《沉思集》, 但比起它們,還是那些鮮明的小說形象令讀者更加無法忘卻:《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悲慘世界》里的冉阿讓、《笑面人》中的格文普蘭,這些典型的人物形象在一代代的年輕人中傳頌并不斷被賦予新的意義。可以說,雨果的長篇小說《悲慘世界》是他在創作原則已趨成熟時的巔峰之作,這部小說無疑是法國也是世界文壇的瑰寶。雨果把這部作品中的故事時間安排在了他自己生活的十九世紀,似乎小說中的情節都能在現實生活中找到藍本。這就使小說比其他的浪漫主義作品有了更強的現實表現力。從另一個角度看,“《悲慘世界》被作者稱為‘一部宗教作品’,它的主題是人類同邪惡所作的不懈斗爭。”它赤裸裸地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下丑陋的資本家面孔和人與人之間不平等的現象,壓迫與抗爭的主題具有極強的現實性。這也正是浪漫主義中作者埋下的現實主義萌芽。
資本主義的發展帶來社會發展的同時也加劇了社會貧富的差距,產生了極端貧困的工人階級,也造成了知識分子的幻滅。從時間上看,現實主義的到來較之浪漫主義稍晚。早期的現實主義作家司湯達和巴爾扎克的作品都仍然具有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現實主義”一詞也是在他們去世之后才被作為流派和批評術語在文學界使用的。由此可見,現實主義生于浪漫主義。不過,從文學形式上看,浪漫主義文體覆蓋小說、詩歌、戲劇,而現實主義注定是屬于小說的,小說這一形式也是最適合于表現作者對社會和現實感悟的文體。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就用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形象重現了那個年代,形象逼真,感情真切,讓讀者有切身之感。從我們中學課本里的《歐也妮與葛朗臺》開始,我們就接觸了大量《人間喜劇》中的優秀小說:《高老頭》、《紐新根銀行》、《貝姨》,它們在給我們提供小說觀賞性的同時,也向我們展現了那個辛酸、痛苦年代的蕓蕓眾生像。《人間喜劇》這樣一部巴爾扎克用畢生精力所完成的巨作被恩格斯譽為“一部法國社會,特別是巴黎上流社會的卓越的現實主義史。”從環境描寫上看,巴爾扎克在對貧苦大眾的生活環境細節的描寫上從不吝惜筆墨,故事還未開場,濃厚的環境色彩就已經撲入眼簾。從故事設計上看,《人間喜劇》使用了人物再現的方法,令小說人物擁有了更為豐富的性格特征。同一人物在不同作品中連續出現,每一次的出現都能展示出性格的一個側面,而當我們將這些作品情節貫穿起來,就能形成人物的思想發展軌跡。這樣的情節設計使得人物性格變化同社會背景的關系得到更充分的展現,讀者也從而獲得更為開闊的視角來審視那個“金錢至上”社會中人性的變遷。小說間人物和情節的千絲萬縷的聯系使得《人間喜劇》成為了小說界的奇葩。
司湯達的《紅與黑》算得上是批判現實主義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作品。不過在1830年小說問世之初,卻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而正如司湯達所預言的,幾十年后,這部作品獲得了“現實主義”追隨者們的熱烈追捧。小說的主人翁于連是十九世紀王朝復辟時期貧民階層中年輕人的典范。其實,司湯達是通過兩則真實的社會新聞來提煉出《紅與黑》的主題的。這部小說又稱之為《1830年紀事》。它已幾乎真實的事件向人們展現社會的全貌,給讀者,尤其是后世的讀者帶來強烈的震撼。在藝術角度上,它十分注重刻劃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在社會變革的背景下,緊緊圍繞著勾心斗角的貝尚權神學院和陰謀邪惡的巴黎侯爵府來展現主人翁于連性格的形成和發展;另一方面,作品十分重視心理描寫,有批評家指出,《紅與黑》進行的是“心理學的深刻研究”。司湯達既是描寫社會的巨匠,也是刻畫心理的大師。
如果在現實主義的徹底性上能夠和《紅與黑》相比肩的,那就要算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了。全書描寫客觀、逼真,處處以人物的視野為觀察點,文筆細膩簡潔。身為外科醫生的福樓拜喜歡客觀的剖析作品,在《包法利夫人》一書中,作者真實再現了十九世紀中葉法國社會中一個少女是如何走向道德淪喪、追求刺激和財富的道路的。該書是典型的“福樓拜”式描寫,而艾瑪身上的性格被后人稱之為“包法利性格”,這正像“于連”之于司湯達,“葛朗臺”之于巴爾扎克,“包法利性格”一詞的載入史冊是對福樓拜小說的最高評價。
隨后而生的自然主義小說是現實主義被推向極端的產物。十九世紀中葉出生的左拉用近25年的時間創作了小說集《盧貢·馬卡爾家族》,全集包括20部長篇小說,設計小說人物達到1000多個!盡管這本書寫的僅是第二帝國時代的一個家族,但無論從其規模還是價值來看,都可以說是十九世紀的第二部《人間喜劇》。整個小說集的主題可用“自然”、“社會”來歸納。所謂自然,是指在作品中引入了生理遺傳對人物性格的決定作用,而“社會”則是指作品對第二帝國時期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進行了詳盡的描述。左拉開創了繼現實主義之后更為逼真的創作手法,建立了完整的自然主義文學體系,對其他后來人也有較大啟示。
十九世紀后半葉,資本主義的發展使得社會階層對立日趨嚴重,現實主義的批判色彩也日益濃厚,小說開始走向實用主義,在長篇小說大放異彩的同時,短篇小說也開始嶄露頭角。曾是福樓拜學生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莫泊桑筆下的短篇小說《項鏈》、《羊脂球》、《我的叔叔于勒》都是膾炙人口的名篇,“拜金主義”和“虛榮心”在這些小說中得到了最辛辣的諷刺。莫泊桑的作品言簡意賅,他知道如何由點及面、以小見大地反映時代,反映社會。他精心規劃和布置了較短的篇幅,故事敘述手法十分精妙,情節曲折,結局意外。除了情節,莫泊桑準確、明晰、干練的語言也得到眾多文學大家的贊許。而他數百部的短篇小說使得他獲得了“短篇小說巨匠”的譽稱。另一位以短篇小說見長的作家都德,1873年發表了著名的小說集《月曜日故事集》,集中的大部分作品以1870年的普法戰爭為背景。其中的《最后一課》以一所被普魯士占領地區的小學為背景,雖然故事簡單,但精巧的敘事組合加上小弗朗士內心活動的細膩描寫,使得小說的主題得到深刻挖掘。這部作品的愛國主義感染力影響著法國乃至世界一代又一代的青年。
文學流派的發展演進帶來了小說在這個世紀的成功,但小說的繁榮并未受到流派的束縛。十九世紀,人類的活動范圍進一步擴大,科學技術加速發展,人類可想象的未來世界充滿奇遇,因此,文人創作的思維也得到進一步拓寬,以探險、奇幻為題材的作品開始涌現。今天仍然被視為“武俠”界鼻祖的大仲馬,雖然被視作浪漫主義作家,但大家更愿意稱他為“通俗小說之王”。他筆下的《基督山伯爵》、《三個火槍手》深受大眾喜愛,在那個世紀為他帶來了巴爾扎克、雨果都無法比及的豐厚報酬,甚至今天,這些情節扣人心弦、懸念疊生的故事都是愛好探險小說讀者的摯愛。小說《基督山伯爵》不僅啟發了中國“武俠小說”的創作,還讓眾多好萊塢“個人英雄主義”題材的電影導演獲得靈感。“從夢想中獲取題材”的大仲馬雖然沒有在文學界獲得太高贊譽,但他已經同他那些不朽的小說人物一同成為讀者心中的英雄。這個世紀小說界的另一奇葩要數科幻小說家凡爾納了。“科幻”對于我們這個時代并不算新鮮的題材,但在十九世紀,通過文字,讓讀者經歷現實世界無法完成的旅程卻是一種創新性嘗試,后世將之譽為“現代科幻小說之父”。他筆下的眾多知名科幻冒險小說,如《海底兩萬里》、《神秘島》暢銷了一百多年,這不僅是因為小說奇幻的冒險旅程,更為吸引讀者的是小說向我們展現的未來世界的面貌。生活在十九世紀的凡爾納不僅在小說中預測到二十世紀所誕生的多項偉大發明,還成功地預言了一百多年后美國將率先完成人類登月的壯舉,這無不令科幻愛好者稱奇!
二十世紀的文學朝著更加深遠的未知領域發展,“解放”和“自由”被不斷賦予新的意義。作家開始對小說這一文學形式本身產生質疑,并試圖顛覆傳統的敘事模式和邏輯框架。不可否認,不論是超現實主義,還是意識流創作,不論是存在主義還是新小說,這些嘗試吸引了無數文學批評家的目光。但是,縱觀二十世紀世界文壇,法國小說已經不再能獨領風騷,十九世界小說家們的超國界、劃時代的影響力也未能得以延續。
十九世紀是人類歷史上承上啟下、繼往開來的世紀。生產力的高速發展,社會制度的急劇變革,人民對于“自由”、“幸福”的追尋都給予文人墨客充分的想象空間。詩歌、戲劇已不能詳細地記錄外在世界的劇變,也無法展現越來越豐富的人類內心世界。這些客觀現實使得小說這一未被足夠重視的文體形式取得了巨大成功。一批又一批的杰出作家為后人留下了一部部精彩的作品。這個世紀法國小說的成功不僅使之在世界范圍內擴充了人民業余生活的精神食糧,也成為人類發展史上不可忽略的重要文明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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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法) Nicole MASSON, La littérature fran aise, Eyrolles, 2007.
(作者簡介:王佳(1981.10-)男,博士,講師,華中師范大學法語系,研究方向:法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