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論按圣經的傳說還是達爾文的進化論,人類的第一件衣服,都是為了遮蔽裸體而產生的。若說文明與原始相對,則服裝的演化無疑呈現了部分文明/人類文化的進步歷程。服裝文化發展至今,大眾所看到的已不僅僅是那一件布料所構成的物體,目光更多地投注在服裝的品牌上。物質似乎消弭于符號底下了。曾任職于時尚媒體的羅瑪,對于時尚,對于服裝,有著一番自己的感受和思考,當她深入到服裝的內部,她發現,這些都與欲望有關。這也是她在《服裝的欲望史》里要告訴人們的關于服裝的人性內核。
欲蓋彌彰的欲望
《服裝的欲望史》開宗明義地指出:只有當人類恥于裸體之后,裸體本身才具有色情的意味。目前流行于一些西方國家的天體主義運動,通過消解欲念的方式,同時也消解了性別差異,使人回到原始的狀態。羅瑪分析說:如果說裸露意味著消解,那么遮蔽則意味著萌發。“當服裝超越了實用功能之后,如何去吸引異性就成為了它最急切的表達。這很像自然界里的生物,它們在吸引異性的時候,會散發特殊氣味,或展示它們艷麗的羽毛。這可以說是服裝的自然屬性。”
她選擇以維多利亞時代為切入點,由緊身胸衣的虐戀意味和經典演變,引發關于服裝與人性的思考,并由此作為理論支點,展開全書的寫作。從緊身胸衣到撐裙、束腰、低領服裝、三寸金蓮,中西方的古典時代服裝經羅瑪的分析,皆展現了一個共同的特點:束縛。而她說,束縛事實上意味著更大的放縱。服裝一方面作為道德的代言人遮蔽了羞恥的身體,但另一方面,在歷史現實中束縛的主流形式卻是強調了身體的性征,人性于是在這越遮掩越明顯的矛盾中浮現出來。
而欲望的社會屬性方面,則是服裝對著裝者的身份界定與彰顯。1855年,服裝之父沃斯(Charles Worth)以層疊的布料襯裙取代了傳統的裙箍設計,將婦女的身體從夸張的“母雞籠”里解救了出來。不久之后,沃斯與一個叫奧托·博貝夫的衣料商開設了“沃斯與博貝夫”時裝店,一個由服裝設計師左右潮流的時代宣告來臨。而在此之前,他策劃了服裝行業的第一個時裝發布會,開創了服裝史中的一個新行業——時裝模特。
當宮廷裁縫被時裝設計師所取代,一直發展到工業化的成衣生產,“時裝”似乎從貴族走向了平民。但實際上,那只是可被大量復制的一部分,高級定制時裝依然只存在于貴族或明星之中,其一直具有的個人化和手工感,也就保存在某一個階層以上。而羅瑪說,品牌其實是個性的群體化。“批量的生產一方面使得時裝由小眾走向大眾,另一方面也使得時裝的個人化(也是手工化)的痕跡消失在無限的復制之中,這也是某件衣服能夠在頃刻間成為潮流的重要原因。很多人之所以在品牌的面前迷失,正是因為它內含了巨大的能量,這個能量包括了消費的理念、社會的認可度、趣味與品質,以及它所界定的階級層面。此外,不可否認的是,好的品牌一定有它內在的精神和自我操守,它是不會把低于它的標準線的東西拿給你的。可以說,品牌把一群承認它風格的人從大眾中區分出來。”
時尚潮流下的物欲橫流
工業復制時代,個人的特色稀釋于品牌之中。除了上層階級可得到的某一件世上獨一無二的高級定制時裝以外,成衣皆來自生產線上。時裝史上曾出現的“搖滾派”、“嬉皮”、“朋克”等反主流、反傳統的運動,最終都被主流所收編。時裝設計師主導著時尚潮流,人們在其間也就只能選擇這一款或那一款的風格。時裝在古典時代所具有的情欲因素,在當代潮流的大一統下逐漸被物欲所吞噬。
而同時,消費者也對服裝設計師有著巨大的影響力,設計師必須考慮自己的作品被大量復制的可操作性。發源于童年記憶的審美取向和個人風格,唯有在伸展臺上才可暫時拋棄商業因素的制約,肆意盛開耽美的繁花。羅瑪在書中詳述每位具代表性的時裝設計大師的風格、生平,而她最喜歡的一位設計師已于今年初自殺于倫敦的某間寓所中,他就是有鬼才之稱的亞歷山大·麥克奎恩。“他的設計充滿了天才的想象力,對于情欲的表達也非常的內在,詭異,富有激情。他的作品給人的印象就像紙中之火,那些華衣美服隨時都有被情欲燒穿的危險。但真正的色情就在這將裸未裸之間,在我看來,全然的暴露是沒有任何色情可言的。”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是一個物質主義時代,并非每個人都能在時尚面前從容自若。羅瑪說:“對于通俗意義上的時尚,也就是那種跟風、追逐名流,從內心來說我是很不認同的,但從另一個層面來看,時尚又有它張揚個性、橫掃平庸的精神,這個精神我覺得正是它的意義之所在。事實上,面對品牌我們更多要關心的是自己的問題,而不是品牌的問題,也就是說,你自己的內心是否足夠強大,是否能夠將品牌為我所用,而不是被品牌所用。有些人,一身從上到下都是名牌,但這些衣服怎么看都像是借來的,為什么呢?因為品牌大過了他自己,以至于最終以時尚的名義埋藏了他。一個一味追逐時尚的人,與其說他的趣味是自己的,不如說是設計師的。”
在細數時尚潮流的演變、名流的衣香鬢影后,羅瑪選擇以裘皮作為整本書的結束,這鮮明地表達了她對人性的批判。“對于皮草與動物之間的關系,我很想引起人們的關注,我希望那些皮草愛好者在穿衣的同時也注意到,這些裘皮來自活生生的生命,如果不是我們的欲望過于強烈的話,這些生命原本是可以以其它的、不那么殘酷的方式結束的。畢竟,我們不缺衣服,或者說,不缺那么一件帶毛的衣服。沒有這件衣服我們已經活得很好,已擁有很多。而那些動物們,它們所迫切需要的,僅僅是一條生路。”
注視者與被注視者的翻轉
“我希望男人更具有觀賞性,也讓女人養一養眼。”羅瑪說這句話時,我們倆都笑開了。
《服裝的欲望史》的副標叫“女人的服裝承載著男人的欲望”,而我在書中卻也看到羅瑪對男裝的一些分析,我問她,這是為了平衡嗎?
“并不是簡單的平衡。我想強調的是,男裝在某一個歷史階段,確實曾有過一個華麗動人的面貌,那時候男人是生動和可觀賞的。但在西裝出現后,男裝就變得比較無趣,無論怎么變化,都在一個硬朗的框架下,面貌相對單一。”
縱觀整個服裝史,“時裝”更多的是指女裝。男權的注視、男人的審美取向,決定著女人的著裝趣味和服裝的命運。
而在2000年左右,出現了“花樣男人”的風潮,花的、飄逸的,甚至是裙服都出現在男人的衣櫥里,某種力量在慢慢地偏移。“我們無法準確推斷男裝曾經很華麗的那些歷史時期,女人究竟是怎樣的。但可以斷定,當代‘花樣男人’的出現,和女人地位的提高有很大的關系。男人注意到了女人的目光,也開始希望取悅于女人。‘花樣男人’強調的是中性化的東西,去除了硬漢的成分,棱角變得更柔和。這些發自于內心的需求,體現于臉上的表情、面部的輪廓,服裝則是外化的手段。”
這種服裝或者說審美取向的變化,或許不可簡單從經濟或社會運動的推動來解釋,但它卻已真實地存在著。所需關注的,反倒是這種新興的現象,在傳統主流中被對待的狀況。難道不就像時裝的初始,欲望高漲,而被束縛于遮蔽之下?
羅瑪認為,“我覺得這都無關緊要。不要說‘像女人的男人’會被嘲諷,像‘男人的女人’不也會被打壓嗎?但最終社會是越來越多樣化的,只要不是反人類的,什么形式、什么人群都可以被理解,被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