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獨秀晚年民主思想三論

摘要:民主思想是貫穿陳獨秀一生的主線。從高舉民主、科學大旗首倡新文化運動開風氣之先，到遲暮之年以病殘之軀發“最后的見解”警示世人，陳獨秀對民主的探索可謂殫精竭慮、元人出其右。本文就近年來陳獨秀晚年民主思想研究狀況略作分析。并認為其思想對今天建設和諧社會、發展民主政治不乏啟示。

關鍵詞:陳獨秀;晚年民主思想;啟示

中圖分類號:D2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11-0068-03

一、陳獨秀晚年民主思想形成的動因

陳獨秀研究在國內已經具有相當長的歷史，已經形成一門顯學，但科學客觀地研究其晚年思想和活動，并取得突破性成果是在改革開放以后。

大多數學者認為，陳獨秀對現代民主孜孜不倦的探索和實踐是其作為一個近現代革命先行者愛國主義精神最集中的體現。他之所以比同時代的人站得高些，看得遠些，思考問題也深刻一些，除了他獨特的領袖氣質、堅定的馬克思主義理論信仰、厚實的理論學養，也與其不媚俗、實事求是、堅持獨立研判問題的優秀理論品格分不開的。有人指出。陳獨秀晚年之所以會對民主問題有新的見解，客觀上世界形勢驟變對其思想造成強烈沖擊。主觀上超人一等的理論勇氣和政治勇氣。從陳獨秀個人來看，一是陳獨秀“從不迷信任何權威，也不迷信任何教條，一生始終堅持從事實出發，堅持獨立思考，堅持旗幟鮮明”;二是他“始終站在維護人民大眾利益。促進人類社會進步的立場上，畢生不懈地追求真理，‘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從不計較個人的名利得失，敢于否定一切錯誤的東西，包括他自己的錯誤”。張同認為，陳獨秀晚年民主思想的形成有兩個直接原因:一是與托派朋友“論戰”的需要;二是總結蘇聯建國20年來的經驗教訓。鞠可平、蔣立場則把陳獨秀晚年民主思想形成的原因概括為五點，一是共產國際背信棄義，為大革命失敗尋找替罪羊，使陳獨秀飽受打擊;二是托洛茨基雪中送炭，促使其個人意識的覺醒，認識到誰是真正的朋友;三是對黨內體制痼疾的痛心，重新研究和闡釋民主，強調了黨內民主建設的必要性;四是對蘇聯內外政策的反思，陳獨秀剖析了斯大林問題產生的根源，提出了他關于民主的最后見解;五是良好的理論素養與鮮明的政治個性。

多數學者對陳獨秀晚年民主思想持肯定態度，是歷史的進步。有研究者認為，陳獨秀晚年“此時的民主主義已不再是實現社會主義的工具和手段，而是以其價值合理性和目的內涵與社會主義本質規定結合在一起。”應該說，這種評價還是比較客觀的。

二、陳獨秀晚年民主思想的主要內容

陳獨秀晚年民主思想，在時間上通常是指從1929年11月被中共開除黨籍到1942年5月病逝。在此期間。陳獨秀蟄居江津、無意仕途，窮數年心血奮筆疾書關于民主“最后的見解”，其民主思想得到某種意義的回歸。陳獨秀晚年民主思想內容散見于他的相關文章、演講與書信之中，其核心思想與觀點主要體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民主與人類社會發展休戚相關

早在1932年，陳獨秀身陷囹圄，就已經明確指出，自從有了人類社會，民主就應運而生。原始社會有原始社會的民主，“共產主義和民主主義是原始社會的兩大支柱”。隨著社會發展，這兩大支柱在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被消解了，直到近代法國盧梭重新拾起民主大旗。民主才重回人間。陳獨秀同時強調。資產階級創造了高度的民主，這不僅為自身統治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合法性，也為無產階級推翻資產階級、建立無產階級民主提供了歷史遺產。在民主與社會主義的關系時，他堅持列寧提出的“沒有民主就沒有社會主義”的光輝論斷。他多次著重指出，“民主是自從古代希臘羅馬以至今天、明天、后天。每個時代被壓迫的大眾反抗少數特權階層的旗幟，并非僅僅是某一特殊時代歷史現象，并非僅僅是過了時的一定時代中資產階級統治形式。如果說民主主義已經過時了，一去不復回了。同時便可以說政治及國家也已過了時即已經死亡了。”針對某些人抹煞民主進步性的論調，陳獨秀認為民主并不是一個抽象概念，而是有具體的內容，民主與專制是社會進步或倒退的重要指標。1940年9月，他就明確指出:“如果說無產階級民主與資產階級民主不同，那便是完全不了解民主之基本內容(法院外無捕人殺人權，政府的反對黨派公開存在，思想、言論、出版、罷工、選舉之自由權利等)，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是一樣的。所謂資產階級的民主和無產階級的民主只是實施的范圍廣狹不同，并不是在內容上另有一套無產階級的民主。”他還斷育，人類社會雖有曲折或一時的倒退，但“歷史的大流，終于是沿著人權運動的總方向前進的”。歷史發展表明。陳獨秀的論斷是極其睿智的。

(二)資產階級民主具有歷史進步性

早在青年時期，陳獨秀就是一個激進的民主主義者，對資產階級民主十分推崇。終其一生，他對資產階級民主不吝溢美之詞，認為其推動了民主和科學的發展，促進了人類社會的巨大進步。不過，他也沒有對資產階級民主盲目崇拜，而是客觀加以評價。資產階級民主為人類追求和最終實現更高程度的民主開辟了通途。從這個意義上，資產階級民主具有歷史進步性。他隨后又指出，歐洲資本主義國家的民主制度有其局限性，自由、平等、博愛僅限于資產階級范圍以內，也沒有把人類的民主推向極至。對于資產階級民主和無產階級民主的關系，陳獨秀認為二者是承繼關系，無產階級民主要高于資產階級民主。在其晚年的書信和談話中，他多次強調，民主不是資產階級的專利。而是人類的共同文明成果。民主對于無產階級而言，既是推翻資產階級制度的手段，也是無產階級革命的宗旨。民主是有階級性的，是為統治階級服務的，而無產階級的民主則是多數人統治少數人。他強調:“民主主義和社會主義并不是對立而不相容的東西”，“無產階級取得政權之后，并不是拋棄民主主義。而是擴大民主主義，即是從資產階級狹小范圍。擴大到一切被剝削被壓迫的占全國人口大多數的民眾，從量變到質變。從議會到蘇維埃。”只有無產階級才是“民主主義勢力的真正代表，我們共產主義者同時也是真正的民主主義者”。在陳獨秀看來，資產階級民主和無產階級民主的具體內容是相同的，不同之處在于無產階級民主實施的范圍和基礎比資產階級民主要更加廣泛和更加真實。難能可貴的是，陳獨秀對民主的階級性做了全新的解讀，他認為，民主不要人為地扣上某個階級的標簽而加以排斥。這對于片面強調民主的階級性與差異性，突破民主的單向度思維無疑是一個進步。

(三)蘇聯體制扭曲了社會主義民主的本質

陳獨秀主張無產階級國家更應該實行民主。特別強調了民主的重要性。他反復強調如果不實行民主。國家勢必淪為斯大林式樣的專制政體。陳獨秀一針見血地指出。斯大林時期的蘇聯體制，不是什么民主不足的問題，而是社會主義性質發生根本改變，如果硬說它是社會主義國家，便未免糟蹋社會主義了。他指出:“無產階級取得政權后，有國有大工業、軍隊、警察、法院、蘇維埃選舉法，這些利器在手，足夠鎮壓資產階級的反革命，用不著拿獨裁代替民主。獨裁制如一把利刃，今天用之殺別人，明天便會用之殺自己”。列寧雖然較早意識到這個問題，由于過早去世，未能找到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避免。

沒有高度的社會主義民主，社會主義制度就不完整，甚至會受到歪曲，不能保持社會主義本質。陳獨秀是近代少有的把斯大林比喻為專制魔王，把斯大林體制比為獨裁體制的。他指出，“蘇聯二十年的經驗，尤其是后十年的經驗。應該使我們反省。我們若不從制度上尋出缺點，得到教訓，只是閉起眼睛反對斯大林，將永遠沒有覺悟，一個斯大林倒了，會有無數斯大林在俄國及別國產生出來。在十月后的蘇聯，明明是有了獨裁制產生了斯大林，而不是有了斯大林才產生獨裁制。”若不恢復民主制，繼斯大林而起的。誰也不免是一個專制魔王。所以把蘇聯的一切壞事。都歸罪于斯大林，而不推源于蘇聯獨裁制之不良，仿佛只要去掉斯大林，蘇聯樣樣都是好的，這種迷信個人輕視制度的偏見。公平的政治家是不應該有的。”陳獨秀認為蘇聯形式上建立了社會主義制度，因實際上存在“遠遠優裕過一般工人工資和生活的高級職員及寄生官僚這一階層，如此便不能夠說已經走出了人剝削人的資本主義制。”

陳獨秀認為，斯大林的罪惡不是“個人心術問題”，是民主制度不健全的問題。陳獨秀對蘇聯體制的分析摒棄了斯大林“原罪說”，而是從制度缺失方面揭示蘇聯專制制度產生的動因。他正確地分析了蘇聯體制弊端與斯大林個人之間的因果關系，其思想邏輯是符合辯證法的。當然，斷言斯大林統治下的蘇聯不是社會主義國家，未免有失公允，但所道出的蘇聯政治體制和國民權力運行上的隱憂則是客觀的。這反映了陳獨秀堅持從實際出發，不搞那種對個人殘酷斗爭、無情打擊的極端做法，體現了他光明磊落、不搞陰謀詭計的政治家胸襟。

(四)黨內民主事關黨的生死存亡

長期以來，陳獨秀頂著家長制、獨裁制的惡名。事實非但如此，建黨伊始他就矢志要創建一個具有民主制度和民主作風的革命政黨，而且在擔任總書記期間一直身體力行，以自己的實際行動踐行黨的民主集中制原則。黨史專家也指出，對黨的現任領袖批評也是自五大開始的。為了更廣泛地了解和聽取同志們的意見，陳獨秀多次以中央的名義致函各地黨組織，要求他們準備意見和建議，提交會議討論。這個由陳獨秀創立的會前征求全黨意見的黨內民主傳統一直到今天依然沿用，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1929年。他在給中央的信中明確指出:“黨教育黨員，是要教成有政治自覺的戰士，而不是要教成隨聲附和的奴才，不是要教成看鞭影而行止的牛馬，不是要教成純粹的雇傭勞動。””毛澤東在1956年曾講到，“大家說一樣的話，千篇一律，這個不是黨的傳統。開一大時就有爭論，二大、三大、四大、五大等都是如此。”這充分證明陳獨秀在任職總書記期間，黨內政治生活是健康的，黨的民主制度建設是卓有成效的。

陳獨秀晚年尤為關注黨內民主建設。認為黨內民主是黨生命所系。他被開除出黨后，也不諱言對黨內某些領導人獨斷專行、缺乏基本民主作風的嚴厲批判，尖銳地指出。這些同志根本不重視黨內民主的重要性，為了造成所謂的“意見一致”，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這便是有意或無意的阻止了黨的進步”。陳獨秀主張大力加強黨內民主，使黨員有權公開討論黨的重大理論和重大決策問題。他認為一個朝氣蓬勃的革命政黨必須具有民主作風和民主制度:必須充分發揮每一個黨員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以集中全黨的智慧;必須把黨中央的工作置于全黨同志的監督之下:必須培植黨員在黨內敢于說話、積極參與黨務的優良傳統。晚年，他批評當時黨內連起碼的民主也沒有了，認為從黨委到支部都不能討論政策及方法上問題，成了機械的中央命令的傳達機關。在他看來，黨內同志在理論上、政策上不同意見的爭論是黨的進步的現象，沒有爭論是黨幼稚的表現。自己與黨中央之間的爭論是理論政策上意見的不同，不屬于敵對斗爭。他反復強調，黨內對重大理論、政策問題的公開爭論，最大的好處是理由充分的觀點自然會被大家公認:錯誤的意見一經大家批駁就不會在黨內隱藏起來，否則，遇到機會，這些錯誤意見還會發作出來危害黨。黨內同志無論在理論上政策上，還是工作方法上，只要不離開革命立場和黨的立場，即使與中央有不同意見公然站出來爭辯是黨內民主所允許的。

三、陳獨秀晚年民主思想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陳獨秀晚年對民主的反思，體現了這位東方“普羅米修斯”在獨裁逆流中對民主理想的執著追求。他通過對斯大林極權主義體制的批判而形成的新民主觀，并非重歸五四的思想循環，而是對民主進行了全新詮釋的深刻洞見。蘇聯權力異化的歷史悲劇，蘇東劇變和二十世紀國際共運的挫折，再次應證了陳獨秀的真知灼見。陳獨秀晚年的民主思想不僅是近現代優秀的中國人對民主政治的深刻思索，而且對我們構建和諧社會、最終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事業仍有著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一)堅持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民主觀

盡管陳獨秀被譽為“終身的反對派”，但他在民主問題上始終堅持了馬克思主義的階級立場。在多個方面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首先，克服了馬克思主義傳統理論中強調無產階級專政、輕視無產階級民主的思想傾向。他認為，無產階級奪取政權固然重要，但執政后大力發展民主政治同樣不可忽視。其次。闡述了無產階級民主對資產階級民主的承繼關系。長期以來，人們往往把兩者簡單對立起來。陳獨秀雖強調了資產階級民主與無產階級民主有很大不同，但認為后者并非無源之水，而是對人類民主政治的繼承和發展，尤其是對資產階級民主的借鑒和發展。他明確反對將資產階級民主一棒子打死，認為這是形而上學的淺薄之見。確實，對于資產階級民主和無產階級民主，我們既要看到它們的本質區別，更要看到它們之間的聯系，看不到區別是錯誤的，忽視這種聯系同樣是無益的。應該說。陳獨秀對資產階級民主加以借鑒的觀點是值得稱道的。

(二)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當代化、時代化提供了豐富的理論源泉

首先。及時總結民主建設經驗教訓。注重吸收國內外民主政治建設有益成果。他認為，建設社會主義不能僅僅滿足人民群眾的物質文化生活需要，還要讓人民群眾充分享有各項民主權利。陳獨秀以蘇聯經驗為鑒戒，主張從中國實際出發，建立中國特色民主政權。他強調經濟基礎的重要性，生產關系不要超越生產力的發展，沒有資本主義，發展生產力和生產集中就沒有可能。他明確提出。如果不能斷言即刻便可采用社會主義制度發展工業，則須毅然采取資本主義的經濟生產方式，這樣才能迅速增加社會生產力，帶來“它所需要的民主政制”。其次，正確處理經濟發展與民主政治的關系。陳獨秀認為在落后的生產力基礎上產生的蘇俄政權不是經濟成熟之后的產物，也不會是新式的社會主義制度。沒有經濟的成熟，新的社會制度就不能真正建立起來，民主的實現也就無從談起。盡管中國國情不同。不能走歐美的老路，但也不能人為地超越經濟發展的階段。最后。大力推進黨內民主制度建設。陳獨秀關于沒有民主黨內就會出現極權而非民主、黨內應允許不同意見存在等思想，是符合馬克思主義建黨原則的，也是我們黨一貫倡導的。

國際共運史上慘痛的教訓之一就是長期忽視民主建設，蘇東劇變就是最好的例證。我們黨反思蘇聯模式。探索中國式的發展道路始于毛澤東，但陳獨秀對蘇聯集權的認識要早得多。社會主義建設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表明，一味沿襲他國模式沒有出路，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用創新的理論指導變化的實踐。今天建設社會主義與馬克思當年設想的已大相徑庭，教條主義和經驗主義都會貽害無窮，堅持陳獨秀的精神尤為必要。誠然，陳獨秀的民主見解摻雜有個人的情感因素，但瑕不掩瑜。我們要實現的社會主義，是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汲取包括陳獨秀在內的共產黨人的理論智慧當是應有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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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仝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