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象牙的日子里

在無牙可雕的困境下，張民輝用骨頭代替象牙，找到一條傳承牙雕技藝的新路子，打開了一個更加貼近大眾生活的新天地。

對于從事牙雕工藝的人來說，1989年是記憶深刻的一年。這一年，160個國家和地區共同簽署了《瀕危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所有締約國都將全面禁止象牙及其制品的國際貿易，任何商業性的進口象牙都將一律不獲批，中國是締約國之一。

無牙可雕的壞消息

那天清晨，張民輝和工友們在大新廠的象牙雕車間里專注地雕刻著手中的象牙，廠長拿著一份報紙急沖沖地趕來，一進門就召集大家開緊急會議。

“全面禁止?那就是無牙可雕了啊!那我們怎么辦?”大伙兒立刻哄嚷起來，廠長無奈地連聲嘆氣。那時，入行17年的張民輝正值創作的“黃金期”。這個消息令他心頭一沉，“不雕象牙，我雕什么呢?”

1972年，張民輝高中畢業，與70多個同齡人被分配到了大新廠，走進牙雕樣品間的情景，張民輝記憶猶新，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擺在玻璃柜里的一件件牙雕作品巧奪天工，美輪美奐，嘖嘖的贊嘆聲不絕于耳，但是我卻立在這些精美的牙雕作品面前發抖。因為我想到自己以后就要做這個了，簡直不可思議，一下子蒙了。”

張民輝把壓力轉化為動力，虛心勤勉地跟隨李定榮師傅學習牙雕技藝。師傅讓他用牙皮練基本功，他很賣力地刮，到晚上的時候手又紅又腫，痛得睡不了覺，第二天依然繼續刮。那是一段辛苦而漫長的過程，張民輝熬了過來。第一件作品做出來的時候，他忐忑地拿給師傅看，師傅和車間的質檢師傅一致認可。張民輝激動得半響說不出話來。

踏實勤奮令張民輝脫穎而出。1979年，他主持創作的45層象牙球《舉杯邀明月》榮獲廣東省“藝代會”作品大賽一等獎。1984年，他得到了大新廠唯一一個到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進修一年的名額。那一年，他不僅廣泛學習了剪紙、陶藝、年畫、刺繡等民間工藝，同時也學習了西方美術理論，視野一下子被打開了。進修結束后歸來，他開始用現代創作理念解讀牙雕工藝，創作出的作品更勝一籌。

張民輝回憶起當初學藝的辛苦與喜悅，決不放棄牙雕技藝的信念更加堅定。

尋找替代品

在無牙可雕的日子里，張民輝想到了用骨頭代替象牙進行藝術創作。

骨雕與牙雕本是姐妹工藝，在數千年的歷史長河中，二者同時出現，制作技藝相同，但發展卻很不平衡。牙雕是在材質細密的象牙上創作，品位高雅，長居雕刻藝術領域之冠。骨雕因使用的料質粗糙，價值低微，多制作成實用型的小器件，如別針、梳具、折扇等，難登大雅之堂。但是大新廠的靳紹光前輩曾用骨頭創作過精美的藝術品，令張民輝看到了骨雕藝術創作的可能性。

1991年，他離開大新廠，帶著四五個牙雕藝人在一間狹小的平房中開始了骨雕創作的摸索之路，并開始了自己的創業生涯。

困難迎頭而來，對骨頭的處理，就是一個大難題。“骨內的油脂必須徹底除凈，不然既影響創作，出來的成色和保存性也都會大打折扣。”張民輝一遍遍做試驗，在華南農業大學防腐專家的幫助下，他最終試驗出了一種天然、環保的處理方式。

解決了原料問題，張民輝開始坐下來攻克骨雕技藝上的難點，他說:“牛骨細、薄、脆且空心的材質特點造成在用刀以及題材構思上，不能完全模仿牙雕。如何將一塊塊牛骨天衣無縫地拼接成象牙那樣的規格與形狀，是用骨頭仿象牙雕成功的關鍵。”

張民輝一頭扎進骨頭堆里潛心鉆研，嘗試各種不同的方式。1993年的一天，他將一根用牛骨仿制的象牙與一根真象牙放在一起，沒人可以通過眼觀分清真假。他終于成功了。“藝術是相通的，工藝美術各門類的技藝是可以互相借鑒和融合的。我從明清木作的榫卯法上受到啟發，并結合牙雕技藝，對兩塊骨頭進行凹凸結合拼接，并且加以骨釘固定，然后進行接縫修飾處理。”

用牙雕的技藝雕骨頭，以創作骨雕的方式傳承和發展牙雕技藝，這是張民輝的出發點和落腳點，他的創作始終堅持在這個點上。一件件仿象牙的骨雕藝術品慢慢綻放在他的手中，細膩的雕工、靈動的色澤，如真象牙雕一樣精妙絕倫。

2003年3月，在廣州市首屆旅游工藝品創作大賽旅游工藝精品展上，有一件作品吸引了眾人的目光。莊嚴的“中山紀念堂”、雄偉的“中山紀念碑”、碧波蕩漾“南北秀湖”，紅棉怒放、楊柳搖曳，三千個情態各異的人物，層次分明、和諧生動地展現在了一根象牙上。這件表現“羊城八景”之一“越秀新暉”的作品，組委會將其歸入牙雕類，得到了眾多評委的一致好評。但是，張民輝告訴組委會，自己選送的這件作品并不是牙雕，而是用骨頭仿的牙雕。評委們一片嘩然，“粗糙的骨頭能雕出如此精致的作品?真是難以置信。”最終他們將金獎頒發給了張民輝。

骨雕作品《越秀新暉》的成功，標志著骨雕藝術春天的到來。

花開遍野的春天

張民輝希望骨雕這門藝術迎來一個花開遍野的春天，既要得到工藝美術界的肯定，還要得到市場的認可，他堅信只有被大眾喜愛的藝術才能真正煥發出勃勃的生命力。

“牙雕因材質高貴，一直以來走的都是貴族路線，只供少數人把玩、收藏。但牛骨價格比較便宜，用牛骨仿的象牙雕作品在價格上，能夠被更多人接受得起。骨雕藝術其實實現的是雙重意義，一是可以把牙雕技藝傳承下去，二是可以令更多人欣賞到牙雕技藝的美。”張民輝決心把骨雕藝術發揚光大，他一面帶徒授藝，將自己鉆研出的骨雕技藝毫無保留地傳給徒弟們;另一方面，他致力于骨雕藝術的推廣，積極參加各種博覽會，通過博覽會將骨雕藝術銷往世界各地。

當初那個只有 5個人的小作坊，在張民輝20年的努力下，已經發展成了廣州最有特色、最具影響力的工藝品企業。

一天，一位美國客人找上門來，他請求張民輝為其高檔會所打造一個大型立體骨雕裝飾壁畫。這位美國人在廣交會上看到張民輝的骨雕作品，被其精妙工藝打動，他很想在自己的會所里呈現這種精妙的藝術。對于張民輝來說，用骨雕去做現代裝飾壁畫，這是一次新的嘗試。“這既是一個挑戰，又是一個機遇。我看到一個更廣闊的天地展現在了骨雕藝術的發展之路上，與牙雕相比，骨雕的材料成本是一個優勢，其創作設計的自由度更大，運用到生活中的方式可以多樣化。”

張民輝與美國客人一拍即合，他們共同完成了壁畫的設計稿。張民輝攜30多個弟子進行了長達一年半時間的雕刻創作。

為了趕在會所開業前完成作品，張民輝夜以繼日地雕刻，連熬幾個通宵之后，他感覺到頭痛、面部麻木、手腳沒力。不得已到醫院后，醫生說可能是中風的先兆。“住了20天院，結果虛驚一場，幸好不是中風，要不這輩子可能就不能再搞雕刻了。”張民輝笑著說。

一幅高3.8米、寬2.6米的巨型骨雕作品順利掛在了美國人的會所里，玉皇大帝在群仙的簇擁下，乘富麗堂皇的龍舟遨游東海，出神入化的蓬萊仙境盡收眼底。這幅名為《福如東海》的骨雕作品近2噸重，耗費了上萬根牛骨，創作上融合了浮雕、圓雕、鏤空雕、拼鑲雕刻等各種技巧。骨雕作品越大越有難度，因為其鑲嵌是個非常繁復的大工程。然而，這幅大型骨雕作品卻完美得渾然天成，令每一個觀者為之傾絕。

“藝術的創作不像爬樓梯那樣，可以一直向上，也有苦悶和低潮，這時就看你能不能堅持、有沒有耐性，還有對工藝的熱愛和對生活的感悟。”經歷過牙雕低迷期的張民輝對此深有體會。他憑著對牙雕技藝的摯愛，讓一塊塊價值低賤的骨頭綻放出了象牙般高貴的光芒。

張民輝

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廣州市花城博雅工藝廠總經理兼藝術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