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盡管學術界和傳媒界對“中國模式”的討論溫度熾熱,但是中國官方并沒有公開表示接受或者反對。
或許也正因為此,《學習時報》2009年12月7日刊出的四篇反思“中國模式”的文章才顯得格外醒目。除了這份報紙是由中央黨校創辦,四位作者尤其前兩位的身份更引人注目——全國政協常委、中央黨校前副校長李君如,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主任、原國新辦主任趙啟正,中央黨校教授邱耕田,北京師范大學政治學與國際關系學院教授施雪華。
四篇文章作者之一的中央黨校教授邱耕田對本刊記者直言:很明顯,一些西方人士談論“中國模式”時,在熱捧中國甚至“捧殺”中國。“在我看來,作為親身經歷并見證著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發展進步的學者,應當對‘中國模式’的提法保持應有的清醒頭腦。”
一些人的動機是要求中國承擔超出自身能力之外的責任
“中國責任論”似乎是與“中國模式論”相伴而生的。在雷默提出“北京共識”之后一年多,2005年9月,美國副國務卿佐利克就美中關系發表專題演講時說,“美國和中國是國際體系中兩個重要的利益攸關的參與者。”
佐利克“利益攸關方”的講話被視為“中國責任論”正式浮出水面的代表。一年后,“利益攸關論”被寫入了美國2006年《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正式成為美國官方的對華新定位。而四年后,“利益攸關論”又讓位于“中美共治論”。論者指出,美中戰略地位此消彼長之勢清晰可見。
“中美共治論”可以理解為一種深化了的“中國責任論”,不過為與早期中國責任論相區別,學者韋弦建議將“中美共治論”定義為“中國影響論”。
他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從動機和出發點看,中國責任論是美國還處于強勢階段,還沒有出現金融危機時提出來的,因此,中國責任論的初衷還是美國和西方希望利用自身優勢,逼迫中國遵循西方制定的國際標準,加入西方主導的國際機制,用以約束和套住中國的一種策略。中國影響論則是在美國深陷金融危機漩渦、內外交困背景下提出的,因此,其出發點更多的是希望中國分擔風險,是美國已經無法獨撐世界,無法獨立應對世界性金融危機和各種全球性問題的一種無奈選擇。”
邱耕田教授注意到,在剛結束不久的哥本哈根氣候峰會上,中國被要求擔當與美國—樣的義務。“要求中國承擔超出自身能力之外的責任,這大概是熱議‘中國模式’的部分西方人士的深層的心理動機。”
西方更看重“中國模式”的“威脅”
中國之于西方,從一開始的中國威脅論,至中國崩潰論,再至中國機遇論、中國責任論、中國影響論,一如輕舟已過萬重山。
“亂花漸欲迷人眼,我們自己必須堅定立場。”馬振崗說。透過紛繁的現象,一些根深蒂固的東西并未真正改變。比如,有了“中美共治論”,西方真的就不認為中國是威脅了嗎?顯然不是。上述中國高官對本刊記者表示,佐利克就與他談到,美國人現在最擔心的不是貿易摩擦問題,也不是軍事透明問題,更不是匯率問題,而是“中國模式”的威脅。
還有一點也沒有改變——西方希望將中國進一步納入由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2008年底,美國《外交》雜志發表了兩篇文章,一篇是《西方世界的衰弱》,作者是美國財政部副部長羅杰·阿特曼;另一篇是《中國模式的崛起》,作者是普林斯頓大學歷史學和國際關系學教授哈羅德·詹姆斯。
面對中國的崛起,美國應該怎么辦?阿特曼和詹姆斯的戰略是:美國應該加緊努力將中國盡快融入到“長期以來由西方主導的全球經濟體系”,應該諄諄教導中國,“融入西方主導的全球體系才能夠給中國帶來更大利益”。
我們對西方的贊揚存在嚴重的誤讀
專家提醒,對國外吹捧中國的聲音需要冷靜鑒別。馬振崗打了個比方:一個小孩,因為弱小平時大個子都不愛帶他玩,有一天大孩子說,來!一塊玩吧,于是這個小孩就得意忘形,以為自己也跟大個子一樣強大了。
2009年11月底至12月初,馬振崗在美國訪問了一個多星期,會見了一二十位美國學者及官員,他有意談及G2的話題,卻發現美國學者雖然承認中美合作的重要性,但幾乎沒人認真談論G2。“其實美國沒有多少人講G2,但在中國卻炒得一塌糊涂。”
中國無意輸出“模式”
趙啟正在《學習時報》發表的文章題目為《中國無意輸出“模式”》。他說,有西方的評論說,21世紀會是中國的世紀或亞洲的世紀。“如果是指在2l世紀,亞洲和中國經濟和文化會復興,那將是一種可能出現的前景;如果是指21世紀中國會具有像當年英國式或當今美國式的霸權,或其他形式的霸權,則是錯誤的推斷。”
有的發展中國家愿意參考中國改革開放的某些做法,趙啟正說,這正如中國愿意參考他國的經濟社會發展的某些做法一樣,在全球化的浪潮下,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模式’一詞含有示范、樣本的含義,但是中國并無此示范之意。這個模式或案例處于現在進行時,它還在發展中。”他寫道,“中國模式”沒有普適性,正像已經高度發達的國家的模式也沒有普適性一樣。
警惕改革麻木癥
與趙啟正文章的對外闡釋不同,全國政協常委、中央黨校前副校長李君如的《慎提“中國模式”》一文則更側重國內。“現在就講‘模式’,既不符合事實,也很危險。”
危險何在?他寫道,一會“自我滿足,盲目樂觀”;二會轉移改革的方向,在舊體制還沒有完全變革、新體制還沒有完善定型的情況下,說我們已經形成了“中國模式”。以后就有可能把這個“模式”視為改革的對象。
2009年初,中央黨校黨建部主任王長江在雜志上撰文指出,當前出現了一種“政治體制改革麻木癥”:忽然覺得政治體制改革沒那么必要,沒那么迫切了;忽然覺得過去的政治體制沒那么多毛病了,反而越琢磨越有優越性了。
必須慎之又慎,不可自我膨脹
還有學者擔心腐敗問題,資深理論家吳江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中國模式”被世人熱議,我們應如何回應?回答是:應當更加自警自檢,如實估量自己,謹行審思,決不可自我膨脹。
“須知我們確確實實尚處在發展之中,離發達還很遠。當此危機降臨之際,正是我們自我警惕、自我檢察之時。度過危機為當前急務。尤其腐敗盛行使‘中國模式’面臨生死考驗。”他說,因而“我們必須慎之又慎,一失策成千古恨。功過榮辱,在此—舉。”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