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區民生 看上去很美

加速促進經濟結構調整和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旅游經濟無異是盛行低碳的時下，各地方政府頗為重要的抓手，但從景區周邊頻仍出現的擾客欺客現象來看，當地村民在參與景區環境建設與收入分配方面的話語權缺失是主因，同時也制約著旅游經濟的進一步發展。

“三晉之勝，以晉陽為最，而晉陽之勝，全在晉祠”。距離太原市區25公里處的晉祠博物館，是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全國首批4A級景區。園內不僅有“晉祠三絕”的周柏唐槐、宋侍女彩塑和難老泉，還有中國現存最早的盤龍雕柱和建筑史上罕見的魚沼飛梁。古有李白、傅青主，近有林徽因、梁衡，歷代文人騷客多流連于此，題壁嘆詠。館前的晉祠公園，大樹參天，亭廊回環，青草鋪地，鮮花點染，常有雙雙對對終成眷屬的新人在此新婚留影。

然而，多次陪朋友游玩晉祠的劉淵的經驗之談則是:逢林莫入。

何日君再來

5月5日下午，劉淵一行11人騎行至晉祠博物館門前，售票口不遠處一輛面包車里3個年輕人在吆喝:“存車存車!”一個矮個兒年輕人跟過來繼續喊:“存車吧?！?/p>

眾人看來人不著制服沒有證件，并不理他。矮個兒青年說:“存車吧，這不讓停車。”劉淵指著?？吭谧o欄邊上的兩輛自行車問:“他們為什么可以停?”矮個兒青年回答:“他們一會兒就走了。”眾人也說:“我們也馬上就走。”那矮個兒青年立即拉下了臉:“那你們現在就走。”眾人不服:“誰規定的?”矮個兒青年跳起腳來喊:“我規定的，怎么了……”強龍不壓地頭蛇。眾人默不作聲，離開了是非地。

在全國各大旅游風景區，游客常常與服務質量差、消費陷阱遭遇，即使導游暗示提醒也不能幸免。旅游圣地三亞就曾因2006年12月18日時任山西省政協副主席呂日周的一封信將景區硬傷推上了風口浪尖。呂日周買水果時間，商販做手腳少稱6斤，隨后被偷去2000元錢，當時還有五六名小偷盤踞不去，當地人和工商、公安執法人員勸他快點走，“小心挨打”。下出租車時，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上前攙扶向他索錢，而這些都發生在短短的一天時間里。呂日周憤而致信海南省省委書記衛留成，痛訴三亞旅游環境惡劣。

早在2004年11月，三亞南山景區就發生了保安宋國有追截帶游客逃票的村民被毆致死的事件。附近村民私帶游客逃票進入景區，收費二三十元不僅時常有發生，而且在海南的瓊海、陵水等地也不同程度存在，景區被偷盜、破壞也屢見不鮮。

《南風窗》曾刊文《富旅游vs窮島民》將火爆的旅游風景區與窘困的當地村民之間的矛盾公之于眾，卻仍不能阻止全國各風景區與村民的沖突風起云涌。

2005年6月，世界遺產基金會13位前來考察晉祠博物館文物保護現狀，準備引資修復晉祠的專家被盤踞不去的村民堵在門外整10天，無功而返。2007年1月，開往晉祠方向的公交車通車儀式因經營小巴的村民圍堵被迫流產。

每年的三四月是江西省上饒市婺源縣最美麗的時候。2009年3月16日，購買了180元門票的600位游客被告知不能進入婺源最重要的景點——江嶺。事件系因景區內村民種植的油菜被踩踏，村民稱未收到旅游開發權承包方的旅游公司為村民發放的補貼，村民圍堵所致。

2009年5月1日，有“珠海十景”之稱的飛沙灘海濱旅游度假區一度遭到當地村民設路障圍堵，200多名游客被困數小時，更多游客則被堵在外面。起因同樣是村民不滿旅游開發公司分成不公。

2009年6月29日中午，在國家5A級旅游景區黃果樹瀑布景區，因村民對黃果樹賓館招工等問題有意見，當地100多名村民先后將黃果樹風景名勝區管委會辦公區、黃果樹景區大門和景區其他出入口堵住，導致3000多名游客無法進出景區，130余臺車輛受阻，約4000人圍觀。次日下午，安順市公安機關將參與圍堵村民強制帶離現場，期間發生肢體沖撞，20多位村民不同程度受傷。

政策的民生設計

804路公交還未停穩，前后門已被騷動的人群堵上，他們揚著手里的地圖吆喝著，“去天龍山吧”“坐個車吧”“買張地圖吧”。好容易擠出人群，晉祠公園門前又圍上來一群導游，一直跟出很遠，不停重復著一句話:“20塊，找個導游吧?！?過分的熱情和天氣一樣，讓人多少有些不適。

早在2002年，晉祠以“全國唯一宗廟祭祀文化群落”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因周邊環境差、服務品質差而落敗，雖然太原市委、市政府對晉祠進行環境整治行動，但改進不大。

在2003年完成一期綜合整治的基礎上，2007年4月開展的中長期規劃中，太原市政府提出要用兩至三年的時間，投入近10億元，以晉祠謀篇布局，全力保護晉祠歷史文化價值，始終維護城市記憶所必須的精神依托，成為太原“建設集三晉文脈與現代氣息于一體的特色文化名城”的首要之舉，將晉祠打造成全國一流、世界知名的文化旅游景區。

在政府的強力推動下，如今，晉祠景區道路、廣場、停車場、青石路面鋪裝、園林綠化美化等基礎設施業已齊備，與晉祠景區不協調的建筑物也已拆除大部。與此同時，太原市政府強調要以景區的現代品質服務贏得口碑，并把晉祠改造與解決農民就業結合起來、與新農村建設結合起來、與區域產業發展結合起來。類如晉祠、長巷等3個村組建的涉及旅游、房產等行業的專業化公司，負責租售服務設施供村民經營，部分村民被吸納進入專業化公司從事物業、熱力、保潔等工作。

早先晉祠鎮經濟結構單一，沒有大企業，景區配套設施尚不完備和服務環境未改進時，像大多數農村一樣，晉祠周邊村落的經濟支撐主要靠外出打工收入，隨著政府在景區硬件方面投入的加大，旅游經濟日益火爆，也留住了一部分村民，為部分村民解決了生計問題。

截止到2010年年初，在晉祠環境綜合整治工程中，被稱為“水土硬，拆不動”的晉祠周邊數村，已有長巷、北大寺、塔院、獸醫站、北堡、晉祠面粉廠、晉祠公園內包括公園職工宿舍和虹鱒漁場辦公樓及宿舍樓、東門外住宅及晉祠博物館北側不協調建筑等被拆除，共計14.63萬平方米。

一方面借力晉祠環境政治，另一方面趁著城中村改造的東風。改制后，晉祠村等3個村由村民轉為居民，撤銷村委會建立居委會，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改制為股份制經濟組織。

2008年6月出臺的《太原市城中村改造管理試行辦法》明確規定，市、區兩級政府勞動保障部門將對城中村村改居人員開展職業技能培訓和創業培訓，培訓費由同級財政予以補助。改制后，原村民依法參加社會保險，社會保險費由改制后的經濟組織和原村民個人按比例承擔。

2009年5月，太原市市委書記申維辰在閱處晉祠周邊村民的信訪來信時特別囑咐當地黨委和政府，要對生產生活有特殊困難的村民給予特別關愛，依法依政策從經濟上給予幫助，確保醫療、養老保險等各項社會保障制度的全面落實，并積極營造良好的發展環境，創造發展條件，引導周邊農村組建經濟實體，以市場運作方式盡快開發景區的商業服務設施，最大限度地解決村民就業問題。

景區民生多艱

雖然上有政策，但晉祠旅游業的蒸蒸日上對村民的生活水平拉動效應有限。要想致富，還是得“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從前，晉祠博物館正門的攤販經營區改造成了晉祠公園，太原市文物局投資100萬元在晉祠博物館出口處為商販特意辟出經營區，原定每戶年租金3000元，但村民以生意不好為由拒繳，最后晉祠村委會主任張殿明出面協調，承諾租金由村委會埋單。即使如此，偌大的一條長街兩邊密布著供商販經營的亭房，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家在營業。

售賣旅游紀念品的老伯在經營區也有攤位，但沒什么客人，所以還是回遷到了公園里。這是游客的必經之路，只要游客去晉祠博物館，進來出去總要過來把玩把玩問個價。

不過，這是不合規定的。雖然博物館和公園同屬太原市文物局管理，但晉祠公園不同意在討要管理權和收費權未果的前提下拒絕讓攤販再到園內進行任何商業活動，所以只有很少的幾家回遷，園區內負責督查的本村人因與老伯相熟，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只逢有重要的旅游團或者領導來，他們才要撤出公園避讓。他們認為，為了保住不過1000到2000元的平均月收入，像游擊隊一樣也值得。

這樣的收入基本和蜂聚的導游差不多。

“錢剛掏出來，搶了就跑。你看這拍的，臉這么白……”一位女游客拿著手里的照片向朋友抱怨。導游只是笑而不語。

“真有本事的人都離開了?！睌[攤的老伯是有正式工作退休后來這的，大兒子跑長途貨運，二兒子在太原市區工作。周邊村中留下來的人就賣點小玩意，給人照相、做導游、用私家車拉活兒。在晉祠公園不停穿梭的清潔工，她們藍色制服背上印著“景區園藝”，是晉祠景區消化當地剩余勞動力的見證，月薪180元，另有120元績效工資?！斑@還要有關系才行?！碑數卮迕裾f。

從2010年4月1日開始實行的《山西省最低工資規定》(省政府令第218號)和《最低工資規定》(勞動保障部令第21號)中明確規定:一至四類地區月工資最低標準依次調整為850元、780元、710元、640元。

不過，好在日常度日所需的米面油，可以從村委會領取，而不用再種地了。因為原本耕地就不多的晉祠村在4年前遷到了咫尺之外，村里大約220畝土地以每年兩萬張門票加50萬元的價格出租給晉祠博物館，然后變作全村1500多位村民每人每年1200元的補助，不僅是村民為晉祠景區改擴建作出犧牲的補償，同時也是對他們當年“文革”時用扁擔鋤頭打跑紅衛兵保護晉祠的褒賞。

遷村后的晉祠村委會去年改成了居委會，村民轉為市民，但“只是名稱不同而已”，負責晉祠和周邊幾個村集中供熱的晉源區供熱公司還是晉祠村的村辦性質，但收益有限。如果熱力能覆蓋整個晉源區，改變“大馬拉小車”的情況，村民將會更多受益，但需要區里出面協調。

需要政府出面的地方還有很多。到晉祠公園門前公交站處常常有村民因爭搶攤位發生口角甚至毆斗，一對60歲的老夫婦不堪忍受搬到了晉祠公園門外賣飲料和擔擔面，一直嘆息:“可憐我60多歲的老太婆還要在這風吹日曬?！彼麄兪枪と送诵莺蠡氐酱謇锏?，在上世紀80年代末作為村里的市民是一種榮耀，現在除去千余元退休金之外，亦無耕地亦無養老醫療等社會保障，“還不如村民”。

政府仍需努力

兩位老人的攤位背后高豎著由國內知名規劃專家制作的北大寺村未來規劃圖，圖中的商業文化服務區中的古唐廣場及周圍服務樓已全面竣工付諸使用。迎賓路南側將建大寺聚賢莊、仿晉商票號等建筑，正在籌建中的民旅文化迎賓演藝場已經與著名導演馮小剛簽署了合作意向書，將要引進國外最新設計的水上舞臺，水幕背景。

按照規劃，村里將建漁場、植蓮藕，同時裝點周邊景致，建亭、臺、走廊等休閑設施，重現“大寺荷風”盛景，同時借助清代北大寺蓮藕曾躋身貢品的傳統秘方，開發藕粉系列，僅每畝蓮菜可使村民獲利數千元。當地媒體報道，村委會曾多次組織相關從業人員進行全面培訓，對導游、司機等實行統一管理、統一調度，掛牌持證上崗，以徹底改變形象。

山西省社科院研究院降大任教授力主開發民俗旅游，讓周邊農民參與到旅游產業中，形成利益共同體，起碼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晉祠博物館與當地農民之間的矛盾。顯然，政府聽取了民間賢士的意見，在旅游規劃開發政策設計時也不乏民生關懷。但從現實來看，政府仍需努力。

未來所有藍圖的實現都要倚重于有足夠的土地，但城中村改造過程中“將集體土地依法征收為國有土地，按照城市規劃、建設管理規定進行建設”的規定，錯過了像海南三亞羊山地區那樣讓村民以土地入股的改革嘗試，倘若沒有一個可持續的照顧弱勢群體的政策引導，仍然任由村民按照叢林法則適者生存，旅游產業越發達，貧富差距越大，部分失地農民將會以不正當手段獲得生活資料，這部分人不僅會擾亂景區秩序影響旅游經濟發展，而且極有可能成為社會不安定因素。

更為關鍵的是，多龍管水，政出多門，一個媳婦兩個婆婆的體制嚴重制約旅游業發展。類似晉祠博物館這樣的風景區，既涉及旅游又涉及文物保護，景區市場管理歸旅游局，文物保護歸文物局，政府投資的前提下，即使少了投資方盈利沖動的糾葛，旅游局只憑與晉祠博物館的業務指導關系，又與文物局只是權力平行，眾多掣肘之處，造成多頭管理的權責不清。

如何解決?鄉村旅游業發達的法國經驗值得借鑒:由政府與行業協會合作，協會在政府的政策范圍制定行業規范、制度及質量標準，以達到行業自律，最終實現鄉村旅游可持續發展。鄉村旅游的主要規范、質量評級標準由法國農會下屬協會制定。

具有半官方、半民間性質的法國農會一面代理或協助政府主持農業行政事務，另一方面要為農民提供各種服務。農會常設委員會(APCA)下屬成立了農業及旅游接待處并研發了“歡迎你到農莊來”的組織網絡。APCA與農業及旅游接待處負責制定嚴格的鄉村旅游管理條例，同時還要對加入協會的會員從房屋的修繕、經營、定價、財務管理等方面全方位指導、教育培訓和幫助農民。APCA與農業及旅游接待處下設的“歡迎你到農莊來”為法國鄉村住所聯合會，不僅負責為居民家庭接待旅游、度假提供服務，還對遺產建筑提供每年1.8億歐元的維護、修膳費用，同時通過提供營銷、標識系統以及技術咨詢等方面的服務，使業主具有遺產價值的物業得到恢復、保護以及增值;增加業主收入，土地減損增益為未來退休作好準備;業主在個人職業發展多樣化，拓展在接待方面的業務，并使業主發展更多的人際交往，與他人分享對鄉村的認識與熱愛;參與社區旅游活動，提升每一處土地、一種文化、一段歷史的社會價值。

分別任教于中山大學旅游學院、法國昂熱大學旅游學院的彭青和高非在《南風窗》發表署名文章稱，法國鄉村旅游發展的路徑揭示，鄉村旅游的發展不應僅僅站在旅游的立場上，而應從發展農業、解決“三農”問題的戰略高度出發，也只有這樣定位，才能保持鄉村旅游的可持續性發展。

相對于國內的制度建設滯后，法國的鄉村旅游發展可以作為今后長久努力的方向，而上海等地設置的副市長掛帥主任的旅游行業管理委員會，集保護、開發、發展景區所有事務決策于一身的全面協調負責機構，可是最具可操作性的制度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