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去年年末的一天,弟弟從他的手機新聞里看到一些像文學情節一樣離奇荒誕的真事,頗為感慨當今社會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我聽完覺得就是一篇完整的好文章,鼓勵他寫出來。他笑笑說,你挖苦我吧?看看鼓勵無效,又覺得兩人交流碰撞出來的感想值得記下來,正好年初的電臺新聞里,又報道了一例類似的好心人行善事被告上法庭的新案例,頗感憤慨,更覺得悲哀,遂促成此文。
其一,冬夜的街邊巷口,譚先生把醉醺醺的好友扶下車,好友推開要繼續送他回家的譚先生,自己搖搖晃晃向家門口走去。次日,好友的家人發現他已經凍死在家門口,遂將譚先生告上了法庭。法庭判決譚先生承擔20%的責任,向死者家屬支付10.6萬元。譚先生說:“我比彭宇還冤!”
“我比彭宇還冤”出自另外一個故事。2006年11月20日早晨,一位老太在南京市水西門廣場一公交站臺等83路車時被撞倒摔成了骨折,此時從另一輛公交車下來的彭宇趕忙去扶她,另一位中年男子看到后也主動過來幫扶,老太不停地說謝謝??墒堑却蠹乙黄饘⑺偷结t院,老太及其家屬卻一口咬定彭宇是“肇事者”,起訴到法院。2007年9月4日下午4點半,鼓樓區法院一審宣判,認為本次事故雙方均無過錯,按照公平的原則,當事人對受害人的損失應當給予適當補償。因此,判決彭宇給付受害人損失的40%,共45876.6元。最后此案和解撤訴。
其二,一賣豆餅的老太周翠蘭途中撿到1700元現金,幾經周折找到失主全額歸還。失主卻堅稱丟了8200元,將老太太告上法庭,堅決要求她返還另外的6500元。看完這則新聞,網友把失主罵了個狗血噴頭,認為失主丟的是8200元,而賣豆餅的老太僅撿到1700元,顯然不是該失主所丟,法庭當判其誣告罪,1700元另找失主,并給老太以褒揚。
“什么是意外?猜到了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尾?!边@是2009年12月21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在報道譚先生的遭遇時引用的一句話。我真的很驚愕于自己耳聞目睹到這樣匪夷所思的離奇真實!說這些真實案例是非典型性文學“創作”,是覺得從另一個角度審視,它不正是這個時代的典型性中國人精神自畫像的一種嗎?
有人說,這恰恰是我們的司法機關僅僅依靠尚不健全的法律條文,教條審判人的道德行為時所遭遇的尷尬。因為法說到底,只是一種從人類活動中不斷總結出來,有針對性地規范人類社會活動的外在約束,嚴格地講,它并不具備對人的精神、思想層面進行簡單量化的評判是非的能力,而人之所以為人,除了具有創造能力之外,更重要的在于能使自己的情感升華到超越個體與族群互愛的博愛與利他的理性自覺的高度,如果我們的法律忽略了愛的教化影響因素,只單純地從利害的角度予以審判,等于要使人放棄自己升華進化的文明本質,還原物化為一般性動物的低級水平,臣服于冷冰冰的法律統治之下。看看這幾起訴訟案例的荒唐判決,不是我們所依賴的尚不健全的法律對我們的嘲諷嗎?
或許,傷者、死者家屬從維護自身利益的角度出發,訴求于法律無可厚非;或許,法官依據法律條文,客觀判罰相關的責任承擔亦未見不妥……但不容否認的是,這些行為作用的結果,卻共同損害了維系人的社會關系融洽的主要紐帶——友善、互助的信任根基,而它,正是人類所應不斷提升完備的精神魂魄。
就在我寫這篇小文的時候,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又報道,一年輕女子扶起摔倒的老太太,受傷的老太太卻指控該女子騎自行車撞到了她。受理法院的法官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判決年輕女子分擔部分醫藥費用。特約評論員說,根據網絡調查,只有4%的人仍選擇會扶起摔倒的老人。那么誰還能說信任危機只是個別現象,而非典型性的集體恐懼癥呢?于是我又忍不住想起弟弟和我說起這些令人深感悲哀的案例時,他所聯想到的歌手王杰的《上帝也哭泣》:“因為那人間已變得無情,連那六月也會下雪……為何這個世界,充滿、充滿冷漠的臉……”
我真的不敢想象,彼此失去信任、心中喪失敬畏、陷入拜物教泥沼的人類,將會有怎樣的未來?!
有人感嘆世風日下,道德泯滅;有人則強調行善也講成本,并替被撞者、丟錢者狀告好心人行為進行貌似合乎法理的辯解,我讀的時候,卻有一種看見人類把自己擺在手術臺上接受冷冰冰器械解剖的不堪。我覺得后者的成本推論很荒謬:因為大學生救人有喪失生命的危險,那么好心人扶助被撞的老太太,就應該做好面對分擔醫藥費用的成本代價。但是言者忘了,大學生是被不可預測的無情大自然奪去了生命,是天災,而在理由不確定的前提下要求救助者分擔應屬肇事者承擔的法律責任,實屬有違道德律條與良知的人禍,混淆不得。
我們在惟法是問、盲目求索絕對公正的時候,已經忘記了人之所以為人,就在于無論是情感還是思想,都升華在道德自律與他律的底線之上,因此,道德評判的標尺——善良博愛,就是一種每個人必須肅然起敬的“天條”,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