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麓山

潘可為對他的兩個學生撒了謊，他急趕急地離開是為了去河西的白麓公寓會小情人林依綺。

白麓山的南面是大學城，集中了省內最有名的五六所高校。白麓山的北面原來是個漁場，被房地產開發商填平了，建了好幾個樓盤，白麓公寓是去年才開盤的單身公寓，林依綺在那兒租了一套小戶型。從喜相逢大酒店到那兒三五分鐘不可能到得了，就是不塞車，打的差不多都要半個多小時。

潘可為和林依綺認識有點戲劇性。

潘可為有個畢業多年的碩士研究生，姓彭，是做IT行業的，據說做得很大，最近正謀求在香港上市。差不多兩個星期以前，潘可為作為特邀嘉賓參加了該公司的一個聯誼酒會，在那兒與林依綺不期而遇。

潘可為一向很樂意參加這種酒會，覺得可以借此機會結識更多的企業界朋友。他非常反對學術研究書齋化，尤其是商學院的教師，躲在象牙塔里，不跟第一線的商人、企業家接觸交朋友怎么行呢?沒有鮮活的第一手案例，不將產學研相結合，光是從書本到書本，怎么進行學術理論上的升華?

但潘可為的這些理念并不為他的所有同事認可，學校里某個跟他不對勁兒的領導甚至放出話來，說他不像堂堂高等學院的一院之長，倒像是一個跑江湖的，不明白他老是跟社會上的那些人混在一起能混出個什么名堂。領導的這種話是不可能在桌面上說的，但總會有辦法七拐八彎地傳到潘可為耳朵里。他對此自然很憋氣，卻也不便隨便發泄，只好心里暗下決心，一定要早日躍身成為校領導，這樣才有當面鑼對面鼓與人叫板的資格。在這之前，他只能忍氣吞聲、盡量收斂，一般級別不高的邀請他都會推掉，免得讓那些閑人知道了不爽。他們不爽沒關系，到外面不負責任地說三道四就挺麻煩。潘可為汲取了上次那篇博文引發的風波的教訓，不想做事做人太張揚。但這一次算是例外，因為彭總不僅親自給他送來了請帖，還多次給他發郵件打電話，希望他無論如何都要去捧場。潘可為盛情難卻，只好去了。到了才知道，彭總講到過要邀請的一些政府要員和社會名流沒來幾個，他倒成了特邀嘉賓中名頭最響的。

他有一種被自己學生忽悠了的感覺。

好在接下來的小游戲很符合潘可為天生喜歡熱鬧的個性。

先是五對男女嘉賓上場，玩吹蠟燭的游戲。

新年快到了，每個人說一句祝福的話而必須在最后一個字把蠟燭吹滅。潘可為覺得在這樣的場合沒必要太嚴肅，明年不是虎年嗎?他給大家的祝福就是希望在新的一年里，男人變公老虎，女人變母老虎。沒想到蠟燭搖晃了一下竟沒有被吹滅，潘可為只好自嘲，說自己中氣不足，得補腎了。

一溜玩下來，大家都通過了，只剩下潘可為和一個高個子女郎，潘可為記得她開始穿的是禮儀小姐的迎賓服，不知道什么時候換成了便裝，潘可為便以為她是彭總公司的員工。兩個人被罰表演節目。主持人問他們是單獨來還是一起來，潘可為看了高個子女郎一眼，說還是一起來吧，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主持人于是拿出一個排球大的立方體，像打麻將用的骰子，只是上面不是一點兩點……五點六點，而是懲罰嘉賓表演的項目。主持人問他們誰擲骰子，潘可為說女士優先。高個子女郎也不客氣，拿起骰子朝上一扔，等到落下來，大家早已哄聲四起，原來是跳鋼管舞。潘可為沒跳過鋼管舞，有些為難地看著旁邊的女伴。高個子女郎等大家噓聲停了，說鋼管舞我也不會，不如我們給大家用法語念一首詩吧，波德萊爾的《惡之花》，今晚你將說什么，孤獨的靈魂。潘可為連忙說很可惜，我會英語、德語和西班牙語，就是不會法語。高個子女郎說沒關系，你會啊嗎?會啊就行，用啊給我斷句。

朗誦開始了，潘可為雖然不懂法語，但覺得高個子女郎的聲音很好聽，當然，他沒有忘記履行自己的職責，在她每次停頓下來的時候都會啊的一聲，后來她的語速越來越快，他也啊得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高，乍聽起來就像是叫床。

估計沒有幾個人聽懂了那首法語詩，但兩個人的表演還是博得了很熱烈的掌聲和尖叫聲。

當潘可為回到座位上不久，手機響了，有人給他發來了信息：今晚你將說什么，孤獨的靈魂。

潘可為抬頭四下一看，很容易便發現了在稍遠處的人群后面朝他張望的高個子女郎，雙目對接，她遠遠地送給他一個微笑，同時似有似無地朝他舉了舉手里的高腳杯。

幾十條信息往來以后，他們已經很熟了。

潘可為是自己開車來的，高個子女郎問他回去的時候可不可以搭他的便車。那個時候潘可為還不知道她租住在白麓公寓，但他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同時將信將疑一場傳說中的艷遇是不是就這樣來臨了。

到了白麓公寓地下車庫，潘可為卻開始猶豫了，不知道這時候提出來到她住的地方去參觀一下會不會顯得太唐突和輕薄。

高個子女郎在潘可為把車子停下來以后卻沒有下車的意思，她向他微微側著身子，歪著頭看著他，望得他的心怦怦直跳。

高個子女郎說，我得感謝你。

潘可為說，沒事，順路而已。

高個子女郎說，不是。我是說我們的節目，你配合得很好，啊得很好聽。

直到這個時候，潘可為這才有點相信那種叫艷遇的東西不只是傳說，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盡可能正視著她的眼睛，說，其實，換個地方我可能啊得更好聽。

潘可為接下來要為自己說的這句話而羞愧了。

在高個子女郎那張窄窄的單人床上，他才啊了不到三聲就轟然一聲崩潰了。這源于他的急切與慌亂。他沒想到在柔和的燈光下，高個子女郎那青春的胴體是那樣美艷動人，他根本無法抑制自己的激烈心跳，年過五十的他居然表現得像個毛頭小伙子。

事后，潘可為知道了高個子女郎名叫林依綺。

見他像遭了霜打的葉子似的躺在那兒不動，林依綺很懂事地把他攬在懷里，用柔若無骨的兩只手輕輕地拍打和撫摸著他的后背，倒像他是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而她并不打算責怪他。等他的沮喪像電熨斗下面的衣服皺褶被慢慢撫平之后，一直跪在他面前的她這才扳著他的肩頭，讓他與自己對視，她的眼波在他臉上來回掠過了好幾趟，終于忍不住問道，怎么，你真的一點都記不得我了嗎?

潘可為抬眼望她，凝神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林依倚似乎有些猶豫，反倒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他們其實早已見過面。

潘可為又好奇又有些緊張，一個勁兒地逼著她快說他們在哪里見過。

林依綺說，那天據說是你的五十歲生日，我們先是唱歌，然后一起去了鵬程大酒店的行政套房，那天晚上你可是……

潘可為狠狠地盯了林依綺一眼，突然認出了她，難怪今天一見她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潘可為愣了一下，一把將林依綺推開，一下子就從床上跳了下來。

屋子里沒有空調，地板上冰涼冰涼的，潘可為很狼狽地打了一個哆嗦。

林依綺可能沒想到會出現這種轉變，她跳下床來拉他，嚷著讓他快到床上去，說如果你不想被凍死的話，你就得聽話，趕緊回到床上來。

潘可為站著不動，阻擋著向他靠近的那兩只手，它們剛才還在撫摸他，讓他覺得是那么的舒服和受用。

你不冷我還冷呢，要不然，你穿好衣服趕緊從這里滾蛋。林依綺似乎有點不耐煩地對他嚷道。見他沒動，自己先爬到床上坐了下來，很快用被子擁著了自己光潔的身體。

潘可為像突然醒悟了似的，蹲下身子滿屋子找自己的衣褲。剛進屋時他心急火燎的，把身上的那些包裹物扔得到處都是。

林依綺冷眼瞪著他。

潘可為很快就把衣褲穿好了，他整理了一下，徑直走到門邊，并不回頭看林依綺一眼，只是停頓下來，說，我走了。

林依綺在背后大叫一聲，你給我站住。你就這樣走了?

潘可為的手本來已經放在了房門把手上，聽她在后面吼他，不禁停了下來。他遲疑著轉過身，一只手伸向褲兜的錢包，問，你要多少?

林依綺說，我要多少?我要一萬，我要+萬，我要一百萬。我要多少?我要多少你都給嗎?你把你那條狗卵到處亂插，你連她到底是什么人都不想弄清楚嗎?

潘可為沒想到林依綺會大爆粗口，今天下午用純正的法語朗誦波德萊爾的《惡之花》的女孩是她嗎?今晚你將說什么，孤獨的靈魂。五十歲生日晚宴后在歡樂城KTV包廂唱歌然后和另外一個女孩攙扶著他去鵬程大酒店行政套房的女孩是她嗎?現在，把一床素潔的大棉被披在身上，對他虎視眈眈的女孩還是她嗎?

老虎是富貴吉祥的象征，我希望在新的一年里，男人都變成公老虎，女人都變成母老虎。這是今天下午潘可為給大家的祝福。可是，他在她面前的表現只能算一只病貓，而她才是一只真正的母老虎。

潘可為想到自己可能落入了一個圈套，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來這兒已經很魯莽了，要是這樣不明不白地走掉，還不知道惹下什么麻煩。這種女人，也就是賣的，好在任何交易都是可以折算成人民幣的，而能夠用錢解決的問題，相對來說都是比較簡單的。

這樣一想，倒讓潘可為徹底地冷靜了下來。他迎著林依綺的目光，朝她走過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眸子，他告誡自己必須鎮定，必須保持最基本的尊嚴和最起碼的心理優勢。他發現她的眼眸不僅非常明亮而且色彩豐富，褐色中帶著一種寶石的蜜黃。是的，她的眼睛真的有著寶石般的光澤。貓眼石。屬于礦物學中金綠寶石的一種。

她實在是一個迷人的姑娘。

唉，真是可惜了。

潘可為站在床邊，本來想伸手摸摸她的頭或者露在被子外面凝脂一樣的肩頭，以便讓緊張的空氣舒緩下來，但他終于忍住了，他盡量平靜地望著她，只用手隔著被子觸了觸里面的身體，說，好吧，我們談談吧。

潘可為沒想到從那雙美麗的眸子里會突然滾落兩行晶瑩的眼淚。

后來，潘可為一直不承認他是被林依綺的眼淚打動了。首先，他不是一個能夠被輕易打動的人，其次，如果說被打動，與其說是林依綺的眼淚，不如說是她的身世與處境。他沒想到她是一個可憐的人兒。

她說她的第一次發生在高一，對象是她的繼父。她的親生父親死了，死得蹊蹺。一個那么優秀的壯年男人怎么會突然死掉?她想不通這個問題。另外一個問題她也沒有想通，父親死后的第二個月，母親就帶著她改嫁給了原來的大學同學，他那時已經是一個市里排名第五位的領導。她把那件丑事告訴母親，那個女的——她這樣稱呼母親，竟然相信他而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親生女兒。從此，她再也沒有回過那個本來就不屬于她的家。

有一點潘可為也沒有想到，林依綺竟然自稱是他的學生。

當然，她不是在他領導下的商學院讀書，而是在鄰近的外語學院當學生，是的，她學的是法語專業，在念大四，還有半年就畢業了。林依綺說，我經常看到你陪著一個女的在校園里散步，那應該是你太太吧?你知道嗎?你們兩個人在校園里散步的情景真的就像一道風景，曾經讓我們班的很多女同學有點小感動，不瞞你說，我也是其中的一個，直到那天在歌廳里遇到你。

潘可為無話可說。

林依綺的一番話讓潘可為感到很不是滋味。他真的沒有想到生日那天晚上兩個風塵味十足的小姐會是自己學校的學生，這種似是而非的師生關系，讓他有一種亂倫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一晃就過去了，因為他得處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怎么樣從一大堆亂麻的糾纏中干干凈凈地脫身。

他問林依綺今天的聯誼酒會是怎么一回事。

林依綺說，你是問我怎么會出現在今天的聯誼酒會上吧?很簡單，我到彭總的公司去應聘文秘，公司安排我們做接待，說那算是我們的復試。你肯定想不到競爭會那么激烈，一個崗位通過初試的差不多有十個人。我讓你來這兒是有件事要求你，你能幫我給彭總打打招呼嗎?

潘可為想都沒想，連忙點頭答應了。

林依綺馬上笑了，笑得很燦爛。她把坐在床上的身體挪了挪，說，你干嗎傻站著?為什么不在床上坐一會兒?

潘可為看一眼林依綺，很快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搖了搖頭，說不了，已經很晚了，我得早點回去。

林依綺說，你那么著急回去嗎?還要陪你太太去散步嗎?

潘可為眉頭一皺。

林依綺說，噢，是這樣，不是我要冒犯你，也不是我不相信你，我想現在就請你給彭總打個電話，行不行?這份工作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我想，你也不希望下次唱歌的時候在那種地方再碰見我吧?

潘可為馬上掏出手機給彭總打電話，他按了免提鍵。

彭總答應得很痛快，說如果林依綺方便，明天就可以來上班。

林依綺從床上一躍而起，被子從她身上滑落下來，她不管，幾乎是撲著過去熊抱著潘可為。因為她是站在床上的，比潘可為高，他整個的腦袋正好抵著她的胸脯，他頓時感到了一種溫暖的柔軟和青春肉體的芳香。

林依綺說，太感謝你了。你不知道，我投了幾十份簡歷，被人家面試了十幾次，心里早有了要哭的感覺，沒想到你一個電話就幫我搞定了，我真的好高興。

林依綺說著在潘可為開始有些禿頂的腦門兒上使勁地親了一下。

這一下卻讓潘可為清醒了，他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他掙脫林依綺的擁抱，讓她躺回到被子里去，說他不想讓她著涼了。等林依綺嘟嚕著嘴按照他的指示辦了，潘可為這才說，不行，我得再給彭總打個電話，把你跟我的關系說清楚，否則，他一定會七想八想，這對你在那兒工作是很不利的。

林依綺說，你主要是怕傳出去以后影響你的形象吧?

見潘可為又皺了皺眉頭，林依綺趕緊說，我跟你開玩笑的。你說說看，你準備怎么向彭總介紹我們之間的關系?

潘可為說，我正在想哩，說你是我同學的女兒?不行，跟我往來密切的同學，我那些研究生差不多都知道。說你是我親戚?更不行，我有哪些親戚我老婆全知道，要是哪天傳到她耳朵里，那就有好戲看了。還有，就是既然我們認識，為什么一開始不打招呼，而要等到今天才打招呼呢?

林依綺說，我覺得你這個想法有點畫蛇添足，有可能把一件簡單的事情弄得過于復雜。你真以為彭總不知道咱倆是怎么一回事嗎?他要是連這個都不知道，他能當這么大的老板嗎?

潘可為一想也是。不管他再怎么解釋，彭總都只會認定他跟林依綺關系不清不白。

他有點后悔打那個說情電話了，他進而對自己再次遇見林依綺后的表現很不滿意，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個傻子。

林依綺說，我倒是有個主意，不過，你不準笑話我。

潘可為讓她說說看。

林依綺說，你有兒子嗎?如果有，應該跟我差不多大吧?你就說我是他女朋友。至于一開始為什么沒打招呼，而要等到今天才打招呼，你就說是我的意思，說我想先憑自己的能力在外面闖一闖……

沒等林依綺說完，潘可為就把手舉到空中使勁搖了兩三圈。

潘可為本人對小姐沒有什么成見，他甚至根本就不排斥與她們逢場作戲，但有些事在特殊場合下做做可以，一旦被宣揚出去、成為別人的話題就很要命。林依綺簡直腦袋里進水了，居然還想把他兒子牽扯進來，兒子多么優秀，怎么會找這樣的女孩子做女朋友?哪怕僅僅是假設，那也絕對不允許。

潘可為放棄了再次跟他的學生彭總打電話的念頭，他要怎么想就隨他去吧。可以肯定，剛才乍一接電話，他是沒有胡亂猜測自己跟林依綺的關系的，等他反應過來以后，說不定反而更好，他要覺得憋屈也只能認了而不會到外面去亂說，因為維護老師的形象也就是維護他自己的形象。

危險其實還在林依綺身上，一份固定的工作能夠讓她從此變成另外一個自食其力的人嗎?一份固定的工作能夠替她洗白過去的骯臟經歷嗎?她真的就這么輕而易舉地從了良?

不對。她以前在娛樂場所的陪伺活動難道就不叫自食其力嗎?她掙的錢難道真的就是骯臟的嗎?如果賣淫與婚姻都沒有本質的區別，那么在公司里當白領與做三陪小姐又有什么貴賤之分呢?看看周沫和路修遠的關系吧，前者難道不也是在以身體和性換取金錢和商品嗎?賣一次和賣很多次，賣給一個人和賣給很多人，難道真的有什么本質的區別嗎?

潘可為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沒有想到自己會突然冒出這么無恥的想法。

一個人怎么能無恥到這種程度?

但是，一個人怎么就不能無恥到這種程度?

而且，這個想法真的那么無恥嗎?

你確定嗎?

你真的確定嗎?

潘可為一時找不到答案。

你在想什么?林依綺問道。

潘可為搖了搖頭。

他看她，她的鵝蛋形的臉干凈得幾乎沒有瑕疵，上面覆蓋著似有若無的水蜜桃般的絨毛；她的眉毛彎彎的、淡淡的，有如薄霧后面朦朦朧朧的月牙；她的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著，使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更加明亮、靈動而清澈；她的鼻梁小巧而挺拔，讓人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括一下或捏一下；而她最動人之處，還是那微微嘟嚕著的嘴唇，好像總是在欲說還休，今晚你將說什么，孤獨的靈魂。

她是妓女，還是青春靚麗的女大學生?

或者換一種說法，她是青春靚麗的女大學生，同時也是人皆可夫的妓女?

那么，你剛才因為她的美色而情緒激動，豈不顯得十分可笑?

真是丟人。

潘可為覺得內心里有一種報復的欲望在慢慢地生長，化成一股小小的熱流，在他的小腹處浪奔浪涌。再看林依綺，覺得她不過是一堆還算白凈的肉體而已。

恰在這個時候，林依綺把一條胳膊從被子里伸出來，拉住了他的手。

她問他，你還會來這兒嗎?我們還會單獨見面嗎?從現在開始我應該叫你什么呢?是叫你教授呢，還是叫你大叔呢?

這一堆肉體居然還向他提出了那么一連串的問題，真是讓他厭煩至極。他壓抑著自己的不耐煩，丟下一句再說吧，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是的，這里不是他的久留之地，越早離開越好。

一個星期以后的中午，潘可為正把自己關在家里衛生間對身體進行自檢，他的手機響了，林依綺給他發來了信息，今晚你將說什么，孤獨的靈魂。

即使波德萊爾地下有知恐怕也想不到，他的那句詩幾乎成了林依綺聯絡潘可為的一句暗號。老婆在廚房里收拾碗筷，潘可為不想節外生枝，忙把信息刪除了。

不能說這些天他一點都沒有想林依綺，不，只要一靜下心來，他滿腦子都是與她有關的一些想法，包括這會兒待在衛生間，都與她有關。

首先，他有點提心吊膽，因為在她床上的那次早泄，是在進去之后，偏偏他沒有帶套套。他一直就在擔心會不會染上什么病，他甚至老是覺得那個惹事的小東西在發紅發瘁。這就讓他未免遷怒于林依綺，覺得她賣倒也沒什么，但不要求對方采取安全措施就很不職業道德。剛才他翻來覆去地看了，倒是沒有發現明顯的異常，他于是又想，沒想到原來她還是干凈的。她沒讓你帶套套，證明開門進去那會兒她也是有些激動的，她沒把自己當妓女也沒把你當嫖客。

可是，她可以知道自己沒有病，她憑什么相信別人也沒有病呢?

看來小姑娘還是有點涉世不深，自我保護意識這么弱，很危險呀。

不過，這個時候沒發現惹上病，并不等于真的沒有惹上病，因為有些病的潛伏期很長，不是一下子能夠看出來的。就算你運氣好，真的沒有惹上病，也還有一個懷沒有懷孕的問題。當然，即使林依綺真的懷孕了，還得看她想干什么。如果她什么都不想干，無痛人流，倒是隨便找個診所三分鐘就可以搞定，她要是有別的動機，那會很麻煩。

潘可為也曾經動過主動跟林依綺聯系的念頭，問問她的經期，看是否有必要勸她吃緊急避孕藥。但他又怕跟她見面后自己把控不好反而顯露出心虛慌張，她已經表現過犀利的一面，要是看他好欺負臨時起歹心也不一定。現在的女孩子，誰知道呢?

潘可為恍恍忽忽地過了幾天，到最后也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她的相對單純上。他是這樣安慰自己的，她既然那么看重彭總那兒的那份工作，就應該感激我而不是得罪我。現在全球金融危機還沒有真正過去，工作可不好找。不找工作她去干嗎?真去做小姐呀?別以為小姐那么好做，別說社會不認可這種職業，就是認可，競爭也是很激烈的。她可以利用他，但不能太過分。他既然可以利用人脈資源幫她找到工作，同樣可以利用人脈資源讓她死得很難看。她應該明白，一個人要學會滿足和感恩，很多愚蠢的事都是因為得寸進尺、欲壑難填引起的。大學生的思想品德教育看來不好好抓一抓還真是不行，如果不懂規矩，真的很有可能害人害己呀。

收到林依綺的信息以后潘可為沒有馬上回復，而是給彭總打了個電話，對他接納林依綺工作表示感謝。彭總反而感謝他，說他幫忙推薦的小師妹綜合素質很高，各方面的表現都很不錯，讓他放心。

潘可為不知道彭總的話里有沒有水分，但接完電話后心里總算有了一點底。林依綺找到了自己中意的工作，至少在短時間內不會給他添什么麻煩，她給自己發信息也許僅僅是為了感謝他。

不過，如果真是這樣，她完全可以直接表達，有什么必要再拿波德萊爾做幌子呢?

真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子都是怎么想問題的。

潘可為決定拖兩三個小時再給林依綺回信息，這期間如果她再來信息或給他打電話，證明她找他可能真有什么急事，就不能不認真對待，他可能還得多花點時間更多地了解她，把她的思想狀況摸清楚，再根據需要給予她適當的安撫，只有先把這些功夫做足了，才能找機會全身而退。

如果她在兩三個小時內安安靜靜的，至少從一個側面說明，她并不是一個給人施加壓力的人，那他就可以從容一點。

潘可為下午沒有課，挨到老婆下班之前林依綺那邊還沒有動靜，便給她打了一個電話。沒響幾聲就接了，好像對方時刻準備著接聽他的電話似的。他問她還好嗎?她馬上很興奮地告訴他彭總把她的試用期免了，今天讓她直接辦理了入職手續，成了公司的正式員工。她說她在電腦上替自己算了命，說這個月有貴人相助，沒想到挺準。她相信他就是她的貴人，所以，無論如何得請他吃個飯。

潘可為放下心來，想到曾經把她像賊一樣地防著，又不免覺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氣。在這種情況下，他覺得跟她見上一面應該沒有什么危險，所以很有必要趁她對他懷有感激之情的時候，好好地旁敲側擊她一番，教她一些在社會上混的規矩。

潘可為提議帶她去郊外兜風，實際的想法是帶她到鄉下去吃土菜，除了周末，那里人流量少，碰到熟人的概率要小很多。

沒想到遭到了林依綺的反對，她說光是請他吃一餐飯沒什么意義，她得在家里親自下廚為他炒上幾個菜，為此她特意請了假并且已經準備大半天了，希望他不要拒絕。她說現在的80后沒有幾個拿得起鍋鏟的，她與她們不一樣，她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與媽媽兩個人在一起相依為命的那一個月便學會了洗衣做飯。這一次，她一定要為他親自做一頓豐盛的晚宴，她保證自己的手藝不會差到哪兒去，完全可以做到色香味俱全，說不定還能讓他胃口大開哩。

林依綺一口氣說了那么多，讓潘可為覺得根本沒有辦法拒絕。有一小會兒，他竟不由自主地陶醉在她悅耳的聲音里。當然，在她房間里用餐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私密性很強，完全可以避人耳目。

潘可為用座機給老婆打了個電話，說今天晚上有個應酬便出了門。

出了教職工小區，外面是個很大的超市，潘可為想要不要給林依綺買個什么禮物，但這個念頭一閃就過去了。他跟她的關系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買禮物會顯得有點不倫不類。超市旁邊有個藥店，又讓潘可為猶豫了一下。一是緊急避孕藥還要不要買?另外一個，你這次去那兒真的就是為了吃她親自做的那餐飯?不管怎么樣，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早泄可是一件最窩囊不過的事。如果知道這一點的只是一個這一輩子再也不會見面的妓女倒也罷了，偏偏她成了你的熟人，這個印象如果不改變過來，你會不會有一種在她面前永遠也抬不起頭來的自卑感?她要是哪天說漏了嘴，那這個世界上就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知道堂堂的潘大教授原來是個銀樣蠟槍頭，自己的一世英名豈不就這樣給毀了?一個人行不行是一回事，一個人在別人眼里行不行是另外一回事，而且往往是更重要的一回事。不行，這個風險是不能冒的，必須讓她徹底改變對他的印象。

那就需要兩件東西，一是安全套，一是壯陽藥。跟外面的女人發生性關系而不采取必要的防范措施，這樣的事情再也不能出現了，套用慣用的一句話說，這個社會處處有機會，也時時有風險，因為下半身的一時快活而讓接下來的日子處在一種憂心忡忡的狀態，是得不償失的；另外，自己畢竟是五十歲的人了，早泄的事既然出現了一次，難免不會出現第二次，尤其是面對的是同一個性伙伴，而且這種事情往往是這樣，你越想把活兒干得漂亮，越有可能因心情緊張而忙中出錯，在這種情況下你就不能打無準備之仗。

潘可為想是這么想，腳下的剎車卻沒有踩下去。他即使要采購這些東西也不會在自己家門口的藥店進行，別說藥店里的營業員本來就面熟，在那里更是很容易碰上同事和學生，他還沒那么傻。

上次來這里是林依綺帶的路，加上當時頭腦發熱，潘可為早忘了她的樓層和房號。等打電話確認了，潘可為這才坐電梯上了十七樓，剛走到房間門口，門吱地一聲開了，從門后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了進去。

正是林依綺。

拉他的那只手并沒有松開，另外一只手把門關上之后攫住了他的另外一只胳膊。她比他矮不了多少，面對著看他時目光幾乎是平行的。她的眼眸明亮地閃爍著，褐色中帶著一種寶石的蜜黃，她的嘴角柔和地彎曲起來，似乎在不斷地制造和向外擴散著笑意。

潘可為剛才在電梯里還在設想他們這次的見面方式，他想那應該是客氣的、正經的、拘謹的，起碼一開始會是這樣。沒想到她會這樣自然而親切地迎著他。屋子里熱氣騰騰，她沒穿棉襖或羽絨服，上身穿一件過膝的針織純羊毛衫，黑色的，下身穿一條緊身內褲，也是黑色的，她的身材被包裹得凹凸有致、味道十足。

一開始潘可為還想著掙脫她的拉扯，這會兒自己的兩只手早已不知道是被她引導著還是自個兒游弋到了她的腰際，很享受地體味著羊毛衫柔順的質感和里面肉體的溫熱。

世界上有兩樣東西最臟，男人卻最喜歡玩，一個是女人的性器官，一個是政治。這話是蕭伯納說的。潘可為不知道為什么會想到這一句話，不由得對著她傻傻地一笑。

她轉身半步，很自然很利索地幫他脫掉了呢子外套，然后很襯托地把它搭在放在床邊上的一張靠背椅子上。

她怎么會是歡場上的小姐呢?

潘可為看著她得體地做著這一切，不禁暗地里嘆了一口氣。

茶幾上有個電火鍋，騰騰的熱氣正是從里面散發出來的，茶幾空處則被一些蔬菜和各種作料的小碗呀小碟呀堆滿了。

林依綺回過身來，見潘可為立在屋子中央對著茶幾上那一大堆東西發愣，先是望著他嫣然一笑，又拉著他的手，安排他在沙發上坐了，這才說，不好意思，本來想給你炒幾個菜的，臨時起心想偷懶，改成做羊肉火鍋，你不會怪我騙你吧?

潘可為搖搖頭說，哪里會?羊肉火鍋蠻好。再說了，我這個人對吃不講究，能夠填飽肚子就行。

林依綺說，那我就放心了。很多人不吃羊肉，怕膻。其實冬天多吃羊肉有好處，溫中補氣，健脾暖胃。再說了，要是方法得當，膻味完全可以祛掉。

潘可為說，你年紀不大，知道的東西還不少。

林依綺說，這都是我爸爸教我的，他可會做菜了。算了，不提他了。羊肉火鍋的鍋底和原材料超市里有買，但我不是，我覺得那種不精道，我是自己配的，除了料酒、冰糖、老干媽、香辣醬、老抽、蠔油、生抽、鹽、無花果干、紅棗是從超市里買的，其他東西是我從菜市場里買來的，包括生姜、蔥白、大蒜、干辣椒、黑木耳、金針菇、魚丸、土豆、魔芋和這些芋頭、冬瓜、苘蒿菜、香菜、菠菜之類的蔬菜，噢，最講究的當然還是羊肉，做火鍋必須選用肥瘦相問、稍帶骨頭的綿羊肉，那才肥嫩好吃、膻味小。還有些東西則是從中藥房里買的，像陳皮、桂皮、八角、草果和小茴香什么的。等下吃了，即使不好吃你也不要說出來，要是覺得還馬馬虎虎，你就使勁地表揚我，好嗎?

潘可為光注意她說話時嘴唇的歙動，具體都說了些什么沒聽進出幾句，見她說完之后殷勤地望著他，便帶著笑一邊點頭一邊說好好好。他沒想到這個小姑娘會這么用心。

林依綺說這些話時既沒有站著，也沒有坐著，而是兩只手撐在膝蓋上半弓著身子，傾向于潘可為和他前面茶幾上那一大堆東西，好像那是她創作的一件藝術品。

潘可為說，你累不累?快找個地方坐下來。

林依綺說，別著急，我還準備了一瓶紅酒，只是……我沒有準備高腳杯，只能用一次性杯子，你不介意吧?

潘可為說，沒事沒事，隨便一點。中國人在吃的問題上太講究了，還把它上升到了文化的高度，真是一種陋習。我反對這樣，喜歡隨便。

林依綺說，不講究吃喝那還叫中國人?彭總很信任我，前天來了個山東客戶，喝酒好厲害的，我要是不耍一點小陰謀，準被他灌醉，我醉了倒沒什么，不能誤了彭總的事。彭總一高興，就把我的試用期給免了。

潘可為說，你剛才說耍了一點小陰謀，那是什么?說出來聽聽讓我也學一招。

林依綺說，這種雕蟲小技只有我們女孩子才好用，你們大男人要用這種招數會被人看不起的，所以你們男人干什么都要硬撐著，活得也很累。

潘可為還是要林依綺把那個小陰謀告訴他，林依綺說告訴你可以，你可不能告訴彭總，我不想讓彭總覺得我是一個有心計的女孩子，實際上我很單純的，真的。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很相信你，就想對你嘰里呱啦地說個不停。那是一個小技巧，喝酒之前我另外要了一支罐裝的可樂，先把里面的可樂喝空了，罐子還留在那兒，當我嘴里喝了一口白酒以后我不會吞下去，裝著用吸管喝口樂，我會把它一點不剩地吐回到可樂罐子里去。

潘可為望著林依綺沒有吭氣。她倒慌了，說，你干嗎那樣看著我?好像我考試作弊被你抓著了似的。你放心吧，我今天陪你喝紅酒會實打實地喝，不會耍小花招。

潘可為一笑，還是沒吭聲。他在想一個問題，就是她關于喝酒的小手段到底是自己想出來的還是那些小姐們教她的。

說話問林依綺已經把紅酒斟上了，端著把它遞給潘可為，說，這酒是我敬你的，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祝福的話，你說我是不是很笨?

潘可為說，有些時候，確實可以無聲勝有聲。邊說邊一只手接過一次性塑料杯子，另一只手在旁邊的沙發上拍了拍，示意林依綺坐到他身邊。

林依綺腰肢一扭，很快在那張沙發上輕輕地坐了下來，她不是一屁股坐上去的，而是先盤上去一條腿，再把半邊屁股擱在上面。潘可為提醒她，這樣可能會很累，她抿嘴一笑，索性將另外一條腿也盤了上去，像日本女人似的屈膝而坐。她的朝向既不是茶幾上的火鍋，也不是沙發另一頭的潘可為，而是介于兩者之間，這樣，她看潘可為的目光便帶有了一點斜視的角度，她就那樣舉著盛了紅酒的一次性杯子望著他。

潘可為說，喝酒盡不盡興，就看在什么情況下跟什么人喝，你這樣請我吃飯，我還是很高興的，你說我們是一次性干完還是一點一滴地干?

林依綺說，我敬你，第一杯我干了，你隨意。從第二杯開始，聽你的，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行不行?

潘可為剛一點頭，林依綺脖子一仰，就把那杯酒喝了下去。潘可為看著被她自己拉長了的白凈的脖子，不禁心一動。見她喝完了酒之后舉著空杯子望著他，豪氣一涌，也把杯中酒干了。

林依綺一笑，臉一下子就紅了。她先替他把酒斟上，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倒，在茶幾上找空處把酒杯擱了，伸手就要去揭火鍋蓋。潘可為連忙擋住，說小心燙著，搶在她前面把蓋子揭開了。

熱氣和香味撲面而至。

林依綺挑了幾塊羊肉挾到潘可為的碗里，讓他嘗嘗。她也往自己碗里挾了一兩塊，并不急著吃，說，你剛才說中國人講究吃的文化，能不能告訴我?這樣，如果下次彭總再叫我去陪客，我也可以現買現賣。

潘可為說，中國文化的精髓離不開吃，比如說謀生叫糊口，崗位叫飯碗，受雇叫混飯，花積蓄叫吃老本，混得好叫吃得開，男人靠女人叫吃軟飯，占女人便宜叫吃豆腐，女人漂亮叫秀色可餐，受到特殊照顧叫吃小灶，不顧他人叫吃獨食，受人傷害叫吃虧，男女忌妒叫吃醋，猶豫不決叫吃不準，不能勝任叫干什么吃的，負不起責任叫吃不了兜著走，辦事不力沒能耐叫吃干飯，干正經事提不起精神管閑事渾身是勁叫吃飽了撐的，你看，人們的這些活動或社會現象，是不是都跟吃有關?

林依綺瞟一眼潘可為，笑了，很欽佩的樣子。

其實潘可為也是現買現賣，這是昨天朋友給他發的一條段子，正好就用上了。關于吃飯的段子還有很多，比如說常與領導吃飯，提拔是遲早的事；常與大款吃飯，發財是遲早的事；常與老婆吃飯，厭倦是遲早的事；常與情人吃飯，腎虛是遲早的事；常與異性吃飯，上床是遲早的事，等等等等，潘可為覺得這段子有點過時，而且后面兩句也不是很適合在這種場合跟林依綺說，也就忍住了。

酒過三巡，由林依綺挑頭，談到了師生戀的問題。她問潘可為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很帥?是不是很逗女生們喜歡?潘可為嘿嘿一笑，說一般一般。他問她對去年北京某大學拿刀砍死老師的事怎么看，林依綺說那殺人犯是個神經，自己的女朋友跟老師有一腿都是幾年前的事了，人家女孩子是自覺自愿的，又沒覺得受了傷害，哪里用得了他來替她出頭?不過那個老師也太不像話，有點不是東西。

潘可為問怎么說?是不是兔子不該吃窩邊草?

林依綺說那倒是沒什么。關于兔子該不該吃窩邊草的問題最近流傳著一個段子倒是很經典。怎么，你沒聽說過?見潘可為搖了搖頭，林依綺有點賣弄的一笑，說，關于這個問題兔子不這么想，它想自己不吃難道讓別的兔子來吃?草也不這么想，它想誰吃不是吃，為什么不讓臉熟的吃?我說那老師不是東西，是指他不應該在辦公室和那個學生發生關系。辦公室，那是一個隨便什么人都可以隨便進的地方嗎?他也太不尊重人了。

潘可為說，如果不是這樣呢?

那就沒什么了。部下可以愛領導，為什么學生不能愛上老師呢?說到底，那只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如果他們兩個人都感到快樂，那就是好的，那就是美的，你說呢?

林依綺邊說邊斜了眼睛望著潘可為，眼睫毛一眨一眨的。

潘可為覺得打了很久的腹稿用不上了。

屋子里突然飄起一股異香，潘可為覺得那股香味又熟悉又陌生。他的鼻膜受到刺激，連著打了三個噴嚏。林依綺早從面巾紙盒里抽出幾張紙遞到了他面前，同時呼吸喘息著，似乎想看他又不敢看他的樣子。

潘可為一把將那幾張紙連帶著那只軟軟的手抓住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立在林依綺面前，俯視著她，一字一板說，你到底是個什么人呀?

她說，怎么啦?

他說，你為什么要表現得這么……優秀呀?

林依綺像噎住了似的低聲說，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你對我很親切，你老是讓我想起我爸，真的。還有……還有……還有就是你是老師，我是學生，學生就想老師給自己加分，加十分。

潘可為斷然道，我給你加十分鐘吧。

對面的林依綺近在咫尺、嬌喘連連，潘可為把身體挺得筆直站著，并沒有像一頭沒有文化的餓狼似的朝她撲過去，壓倒她或伸出雙臂把她摟抱到不遠的床上去，而是定定地望著她，似乎在等待她的表現。她嗖的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兩只手握緊了拳頭朝他的胸膛砸過去。

林依綺說，你不像我爸，你是壞蛋，你是世界上最壞的老師，什么教授?真是叫獸。

他并不辯解，甚至懶得用手去阻擋她的拳頭。那樣的拳頭能有多大的力量呢?很快，它們就松懈了，她用兩條綿軟的胳膊吊住了他的脖子。潘可為心底里原來還有的那點小掙扎和一絲隱憂頓時煙消云散。他伸出兩只手扶住她的腰，帶著她從沙發與茶幾的狹縫中朝床邊挪動，把她輕輕地放倒在床上，很快發現針織羊毛衫里面沒有戴文胸，接著，他有條不紊地把她的緊身褲連同內褲一起腿掉了。

她鋪陳在他面前，修長舒展、冰清玉潔。盡管如此，他也沒有急切慌亂，而是很從容地替自己寬衣解帶，同時慶幸自己這一次做了充分的準備。他掀開被子，和她一起滾到里面。里面有點涼，沉淀了她體香的氣息使他亢奮。她則緊緊地箍著他，不知道是想把自己的溫熱傳遞給他還是想從他身上攫取熱量。他的兩只手輕輕地撫摩她的后頸和脊背，感到是那樣的平滑與細膩。她的小腦袋不安分地拱動著，嘴里溫熱的呵氣吹拂得他的脖子直癢癢，讓他頓生憐憫。他把手縮回來，抵住她的一雙肩胛，這樣他就能夠看清她整個的臉蛋兒了。美。太美了。也就幾秒鐘的事，他尋找到她的嘴，飛快地貼過去，讓兩條舌頭糾纏在一起，于是他們發現兩個人擁有共同的鮮美肥嫩的羊肉的膻香。她在他懷里扭動著，似乎在尋找與他貼得更加天衣無縫的方式。他反而扭捏著拒絕與她融合成鐵板一塊，而總是企圖用手去抓住那些美好的東西，比如那對白得耀眼、飽滿得膨脹的乳房。她渾身一顫，伴著更加急促的喘息，讓他反思剛才的力度是不是太大了。他把手懸在空中，用指尖輕輕地彈拔水蜜桃鮮紅的頂尖，之后，攤開雙手滑過平坦而軟綿的腹部，越過春天的田埂，試探著深入到春草茂盛的濃密之地，停留在適宜于耕耘播種的濕地中央，她開始呢喃，扭著身體的秧歌，含糊不清地歌唱，歡迎他的光臨。

很快，他在那里找到了靈魂出竅般的快樂。

那天臨走的時候他便下了決心，他要把她那兒變成專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安樂窩，不管她是誰，不管她以前做過什么。

他覺得自己很清醒，沒有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