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畢業剛分配那年,工作極不順心,再加上相戀多年的女友突然提出分手,我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于是我向單位請了一個月的假,回到家里。
初到家的新鮮和興奮消失后,代替的是無聊和郁悶。身邊的書都快翻爛了,我又懶得出門,吃過飯后就鉆進房里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一天,我聽到外屋一陣嘈雜,好像是爸媽和幾個人在議論什么。過了會兒,我的門開了,媽媽領進一個小姑娘,大約七八歲的樣子,圓臉,挺黑,嘴唇很厚。像剛哭過,眼邊還有淚痕。媽媽說,這是街西邊兒你江哥哥家的閨女,他兩口子一天到晚打架,可苦了這孩子。這次動了菜刀,正在家里鬧,你先看著她,我去勸勸。沒等我答話,媽媽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我把腿往里挪了挪,讓她坐下。她順從地爬到床上來,然后怯怯地望著我。我問她叫什么名字,她低聲說叫夏夏。我說,你爸媽一天到晚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干,才打架啊。她瞪著眼睛沒說話。我又問,你上學了嗎?她不好意思起來,說沒上,家里沒人接送。
我懶得再問,她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
好久了媽媽還沒回來,我見她委屈的樣子有點可憐。就起身問她餓不餓,她沒說話。我從抽屜里翻出一些媽媽買的零食,把她抱到書桌旁。她大口大口地吃起餅干,看來是真餓了。吃過后,她放松多了,天真的眼睛里滿是好奇,這里摸摸,那里瞅瞅。
突然她看到桌上的錄音機,伸手就去摁,翻過來倒過去地摁。摁了好一會兒,然后問我,叔叔,怎么不唱歌呢?我說沒通電當然不唱了,你怎么知道它會唱歌啊?她的眼神黯淡下來,說,媽媽也給我買過一個,里面有很多小朋友唱歌呢,可是,前幾天被爸爸摔爛了。我拍拍她的小腦袋,小夏夏,別傷心了,叔叔給你放歌聽。
我插好線,打開開關。里面是孟庭葦的精選集,這盤磁帶還是當初女友選的。孟庭葦空靈純凈的聲音在屋內響起:如夢如煙的往事,洋溢著歡笑,那門前可愛的小河流,依然輕唱老歌;如夢如煙的往事,散發著芬芳,那門前美麗的蝴蝶花,依然一樣盛開……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聽著,忽然問,叔叔,蝴蝶花是什么樣的啊?我說,就是一種特別漂亮的花,遠遠看去,就像一大片蝴蝶在飛舞,所以叫蝴蝶花。我見她向往的樣子,又說,等叔叔下次回家,給你買個小發卡,有好多蝴蝶花形狀呢!她小臉興奮得通紅,拍著小手跳到地上,我有蝴蝶花嘍,漂亮的蝴蝶花呀!
看著夏夏手舞足蹈的樣子,不禁想起了女友。她遇到特別高興的事兒,也是這樣,有時還抱著我親上幾口。可是現在,她已經離我而去了。
從那天后,夏夏常到我家來,她爸和媽整天顧著爭吵打架,也懶得管她。我有事時,夏夏會自己去聽歌,她最愛聽的還是那首《往事》,最愛哼的就是那句戴著蝴蝶花的小女孩。我有時也給她講故事,講賣火柴的小女孩,講灰姑娘,講丑小鴨。媽媽直納悶我一個大小伙兒從哪里來的耐心,我也說不清,可能跟夏夏有緣吧!我跟夏夏在一起,完全沒有了前段時間的郁悶和煩躁,她也變得活潑起來。這個時候,她爸媽的戰爭也在升級,經常性地揮動著菜刀和棍棒在整條街上追殺。
一個月的假期不知不覺過去了。
再次回家,是在三個月之后。我請好假后特意去飾品店給夏夏挑了一只粉紅色的蝴蝶花發卡,我想象著她戴上時的模樣,會不會像只小蝴蝶一樣飛起來呢!
我到家已是黃昏。放下包裹,我就讓媽媽去叫夏夏。媽媽沒動,說你還不知道呢,你江哥哥離婚了。我心一沉,那夏夏呢?跟她媽媽走了,聽說嫁到東北去了。媽媽說,上次你走后,夏夏每天都來咱家問你回沒回來。我問她啥事她也不說。
轉眼十五年過去了,我沒打聽到關于夏夏的任何消息。那只粉紅色的蝴蝶花發卡我用絲綢包好一直放在抽屜深處,還有那盤孟庭葦的精選集。
我的女兒也像夏夏那么大了,有一天她偶然發現了這只發卡,問我,爸爸,這只發卡好漂亮,是給我買的嗎?我拿過來重新包好,對女兒說,爸爸再給你買,這是一位姐姐的。
我把磁帶放進久不聽的錄音機里,孟庭葦的歌聲再次響起:小河流我愿待在你身旁,聽你唱永恒的歌聲,讓我在回憶中尋找往日,那戴著蝴蝶花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