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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兇

2010-12-31 00:00:00張運濤
鴨綠江 2010年7期

作者簡介

張運濤,河南省作協會員。2008年開始小說創作 ,中短篇小說多次在《文學界》《四川文學》《鴨綠江》《山花》《清明》《黃河文學》《特區文學》《小說月刊》《遼河》《安徽文學》《翠苑》等刊物發表,并有作品被《中篇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轉載。

大鳳接到娘的電話時,外面還黑黝黝的。娘問,小龍是不是住你那兒了?

大鳳說,沒有啊。他沒回家?

娘說,一黑都沒回來。

大鳳說,我問問小鳳,是不是趕集沒回來,住小鳳那兒了。

西屋的閔輝也醒了,媽,誰沒回家啊?

大鳳怪兒子,黑更半夜的,你咋還沒睡?

大鳳這一通電話把一家人都鬧醒了,還以為人家一黑都沒睡呢。大鳳天生嗓門大,不會細聲細語地說話,連說夢話都吵死人。旁邊的閔淮東睜大眼睛看著大鳳,等著大鳳說點啥。

大鳳一邊給小鳳撥電話一邊跟閔淮東說,小龍一黑沒回家,可能住到八里店了。電話里傳來的是小鳳手機冷冰冰的錄音:您所撥打的電話已經關機,我們將以短信的形式通知機主。大鳳耐著性子聽完,才摁下紅色的結束鍵。看看手機,四點鐘不到。再給二鳳打,二鳳也沒開機。大鳳重又給娘打過去,說甭操心,肯定是住他三姐那兒了。

天亮的時候,二鳳小鳳的電話一個個回過來,都說沒見小龍。小鳳說,小龍夜兒個是來八里店趕集了,可吃罷晌午飯就回去了呀。大鳳心里有點不安,小龍可是很少在外面過夜。一面還安慰自己,想指不定住到哪個朋友家里了。

打開門,雨住了,天依然陰沉著。都幾天沒見太陽了,老天爺跟頑皮的小孩一樣,總是趁人不防備時偷偷地滴上幾陣。聽說上邊下得大,河里的水都泛黃了,快淹住橋了。大鳳忍不住,給親戚們一一撥了電話,語氣淡淡的,生怕人家擔心小龍有啥事。到了半晌午,還是沒有小龍的消息,大鳳又給二鳳小鳳打電話,讓她們分別找小龍的同學朋友問問,看小龍是不是在他們那兒。

晌午吃飯的時候,大鳳問女兒,燕兒,你哥又野哪兒去了?

閔燕說,看死人去了吧?說是尚灣那兒淹死一個人。

大鳳心里咯噔一下,難道……大鳳罵自己神經,亂想。吃過飯,還沒見閔輝回來,大鳳推出自行車,說是去找找閔輝,出了門就直奔尚灣。大鳳嘴上不敢承認,她去尚灣其實是想看看那淹死的人是不是小龍。尚灣離王畈不遠,騎車子也就十幾分鐘。大鳳沒有走大路,朝西走河沿的小道。王畈前后這十幾個村,以前都是緊靠淮河的。1968年,淮河水溢上了岸,把河邊的村莊都淹了。大水過后,政府將沿岸的村莊都向東移了五百米,淮河岸邊,視野就開闊了。即使是陰天,一眼也能看幾里遠。遠遠看去,淮河就像一條白色的披肩,斜斜地披在沿岸這些村莊身上。到了尚灣那兒,披肩折成直角,朝東揚長而去。走近了,才發現并不是真正的直角,甚至連角都不算。天長日久,河水沖過來的沙土在尚灣這個拐角淤積成了一個弧形的河灘。尚灣人生怕淮河水再把這弧形的河灘沖走了,栽下大片的楊樹固土。夏天一漲水,河灘一片白茫茫的,楊樹猶如生長在水里。

圍觀的人里沒有閔輝,大鳳并沒怎么意外。她戰戰兢兢地朝河里瞄了一眼,一具光溜溜的男性尸體被幾棵楊樹擋著,看著■人。尸體的肚子挺得老高,像鎮上的領導。大鳳打了個寒顫,無端感覺到身上襲來一陣寒意。不過,總算放下了心。再說了,雖說淮河漲了水,對從小到大泡在淮河里的小龍,算得了啥?

娘又打來電話,問大鳳在哪兒,小龍的手機咋老是關機。

大鳳心里更加緊張,惴惴地說,可能是沒電了吧。

好在娘沒再問大鳳在哪兒,就掛了電話。娘要是再追問起來,大鳳咋回答?要說是到河里看淹死的人,娘還不擔心死了。

大鳳不喜歡看熱鬧,河里哪年不淹死人?正要騎車回家,發現河水把尸體又沖得變了個角度,臉朝向了岸上。這一下,大鳳心里一下子空了。像是小龍。大鳳把車扔到地里,近前瞅了瞅。不錯,是小龍,自己的弟弟小龍。

大鳳呆了會兒才穩住自己,轉向那些看熱鬧的人說,幫幫忙,把我弟弟撈上來。說話的時候,大鳳像是凍得不輕,哆哆嗦嗦的,身子發抖。

看熱鬧的半大孩子居多,應該都是尚灣的。別看這些半大孩子平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真讓他們下去撈一具尸體,還沒一個有這膽量的。大鳳急得跪下來,我是上頭王畈的,行行好吧。

看熱鬧的一起往后縮。尸體離岸有十幾米,竹桿樹枝都夠不著。大鳳給自己的男人打電話,淮東,你快過來,小龍不好了。閔淮東問,咋不好了?大鳳一個勁兒地說,小龍不好了,你快找幾個人來。掛了電話又給二鳳小鳳打,小龍找著了,淹壞了。大鳳生怕二鳳小鳳她們問小龍咋個淹壞了,還好,她們啥也沒問,只說馬上就到。

大鳳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有人下去撈小龍了。小龍的肚子被水泡得鼓脹脹的,大鳳本來就貧血,一看弟弟這個樣子,還沒等哭出來就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河灘上已經站滿了人,二鳳小鳳木呆呆的,傻了一樣。二爹小爹也都來了。爹弟兄三個,在王畈也算是大家族了。閔淮東說得報案,小龍額頭上有瘀青,不像是淹死的。大鳳才醒過神,說趕緊報案。有看熱鬧的說,夜兒黑就報案了,派出所的人來了又走了,說是淹死的。沒人愿意下去撈人,人家也不管。

二鳳也醒過神來,報案,報給縣城刑警隊。

天快黑的時候,刑警隊的人來了,鎮上派出所的王所長也來了。又不是第一現場,警察只拍了幾張尸體的照片。

王所長說,有兩種可能,或者是自殺,或者是意外溺水。

二鳳不樂意,你們警察不調查咋能亂說呢,他憑啥自殺?你給我們說說。

王所長說,我們只是推斷,他殺的可能性小。

小鳳說,可能性小不等于沒可能。要是淹死的,額頭上咋會有瘀青?衣服咋也沒了?

王所長說,活水里淹死的人,衣服通常都被水沖掉了。至于額頭上的瘀青,也可能是落水后碰到什么硬物造成的。

二爹覺得警察說的還是有道理的,提醒二鳳她們要保持冷靜,聽警察的。一邊吩咐閔輝閔燕回去照顧好姥姥。

王所長看出來了,現場當家的就是這個被叫做二爹的老漢。王所長跟二爹說,你要是同意的話,我們現場做個尸體解剖,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死亡。

二爹跟大鳳她們商量,說人也死了,警察的意思是很可能是意外溺水,要是解剖的話,連個囫圇身子都落不到。

二鳳說,我看還是讓他們解剖,咱至少得知道小龍是咋死的吧?

小鳳也說,二爹,咱不能圖個囫圇身子就讓小龍死得不明不白吧?

二鳳小鳳都眼淚巴巴的,二爹也就沒有再堅持。法醫解剖的時候,大鳳她們站得遠遠的,不敢看。法醫的刀子劃開小龍身體的聲音順風傳過來,嘶嘶的,聽起來并不陌生,有點像過年屠戶割豬肉的聲音。大鳳的身體越抖越狠,好像河坡地里不得不向風低頭的楊樹苗。小鳳過去摟住大姐。二鳳本來跟小鳳站在一起,小鳳走了,剩下她形單影只的,也上去跟大鳳小鳳她們擁到一起。三棵楊樹苗綁到了一起,身子就直起來了,風也奈何不了她們。

解剖完,警察就走了。二鳳看著小龍被簡單縫合的身體,眼前陣陣發黑。不知道誰遞過來一床棉被,二鳳接過去,開始用棉被輕手輕腳地裹尸體。小龍,別怕,二姐給你蓋被子哩。

人死在外面是進不了家的,小龍的尸體只能擺在當院里,上面搭個棚子。娘的身體本來就不好,突然看到運回來的是小龍的尸體,一下子就昏了過去。小鳳想,要是爹還活著,看到小龍死得這樣不明不白,非氣死不可。

男人們用溫水給小龍擦洗好身子,菊花和小鳳給小龍穿衣服。小鳳想起小時候,小龍每天早晚的衣服都是小鳳幫他穿幫他脫,也不知道啥時候小龍就長大了,大到知道姐姐是個女生,穿衣服脫衣服開始避著小鳳了。那時候,小龍還是一個小孩子,而如今,躺在地上的小龍個子比自己高多了。

做完這一切,天已經黑透了,大鳳二鳳小鳳進堂屋找娘。堂屋里漆黑一片,小鳳打開燈,娘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坐在黑暗中,臉上掛滿淚水,卻沒有哭出一聲。大鳳二鳳小鳳早已經拖家帶口,為人妻為人母了,能體會到娘老年喪子的痛苦。姊妹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知道該咋安慰娘一句。

閔淮東做好飯,在外面喊吃飯,四個女人沒有一個吭聲。娘有氣無力地說,都去吃飯吧。

二鳳說,娘,你也去吃點,下面還有好多事呢。大鳳小鳳也跟著勸。

娘說,小龍這樣睡到當院里,我吃得下?

小鳳說,娘,你放心,我們不會讓小龍走得不明不白的。

大鳳也說,警察會給咱一個說法的。

娘抬眼看看小鳳,小妮說得對,不能讓小龍走得不明不白!

第三天,王所長送來化驗結果,說是瘀青并不是鈍器所為,無法確定他殺。死者平時跟誰有過節嗎?

大鳳粗著嗓子問,啥過節啊?

王所長說,比如跟誰打過架、吵過架。

過了一會兒,幾個女人同時說,沒有。

小龍是姊妹幾個中最小的一個,又是男孩子,受寵是必然的。但是小龍沒有一點老幺的驕寵氣,小時候就幫家里放牛、割豬草、打柴,家務活樣樣都干,三個姐姐都很喜歡他。小龍的脾氣仿三姐小鳳,面面的,處處讓著別人,哪會跟人家吵架打架?

王所長說,你們好好想想,最近死者有什么反常沒有。

一家人就開始想,想了半天還是沒想出來啥反常。王所長把小龍的老婆菊花叫到車里,問她最近有沒有和小龍生氣,甚至問到了床上的事。菊花沒覺得有啥難堪,一五一十地都跟警察說了,她希望警察能快點找到兇手。警察走的時候,大鳳發現王所長很不高興。

尸體放了四天,還是沒有結果。二爹說,其他的事以后再說吧,還是先埋人,入土為安。明兒個都第五天了,再不安葬哪還有啥好日子?二爹和小爹都是爹的兄弟,爹一走,二爹就成了這個家族中主事的了。大鳳想搞清真相再安排小龍的后事,二爹小爹不依。大鳳她們雖說也姓王,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哪有說話的權利?大鳳只好差二鳳趕緊回鎮上派出所再打探打探情況。

到了派出所,王所長說,刑警隊說了,調查發現死者為人平和,沒有結下什么生死之仇,解剖也沒有找到外傷致死的證明,初步可以排除他殺。雖說死者沒有自殺的動機,失足落水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的。我們推斷,死者很可能是趕集回來的途中從橋上意外失足落水而亡。

王畈這一片,趕集都去八里店。八里店不是王畈的行政主管鄉鎮,主管王畈的鄉鎮離王畈十幾里路,太遠。八里店屬另外一個地區,在王畈的西面,過淮河再翻過一座小山就到了。聽起來又渡河又翻山的,其實很近,就是路不太好走。不過,走慣了也不覺得難。淮河在這兒,既是兩個市的分界線也是兩種地形的分界線。淮河以西,是一座座小山包,以東則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從前渡河靠船,一只渡船從東到西,得十幾分鐘。最近幾年,一到枯水季節就鋪橋。河里下樁,上面鋪上木板。雨季來臨之前,再撤掉。橋面將近一米寬,小龍能“意外失足落水”?

大鳳在電話里聽了二鳳的匯報,急了,騎車就朝鎮上跑。到了派出所,大鳳拉著二鳳給王所長他們跪下說,求你們好好查查吧,橋那么寬,小龍哪能意外落水呢?小龍會水,就是落了水也不會淹死的。小龍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娘也活不下的,是兩條人命呢,求你們了!

王所長扶起她們說,不是有句土話嗎,淹死的都是會水的。這樣吧,我們發個協查通報,看能不能找到啥線索。

二鳳回來跟二爹小爹商量,看能不能再等兩天,等警察那邊有了結果再葬人。二爹他們不同意,警察咱都不信還信誰?原本解剖就不應該,好歹也得落個囫圇身。這下好了,解也解了,你們還想咋折騰?小鳳說,二爹,不是我們折騰,是小龍的死疑點太多。小龍也是你侄子,你就忍心看著你侄子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二爹說,事情呢,該查還得查,也不在乎這兩天;咱這邊呢,人還是得趕緊埋了。再不埋,對老一輩小一輩都沒啥好處。

夜里,親戚都散了,只剩下大鳳二鳳小鳳陪娘坐在當院的一角。這幾天,娘一直沒有咋吃飯,老是在絮叨小龍的好。娘說,小妮,你還記得吧?那次你在學校受欺侮了,小龍不問青紅皂白就去跟人家打了一架。小鳳咋不記得,小龍當年才十歲,哪能打贏她初三的同學?娘不用多說,三個姐姐哪個不清楚小龍的好?小龍從不直接討好姐姐,他討好的是姐夫,把姐夫討好了,姐姐的日子不就好了?三個姐姐嘴上不說,心里明鏡似的。小龍聰明著哩。

小龍的兩個孩子大昌小慧在當院里繞來繞去,大昌偎著白布蓋著的小龍身子說,我今兒黑跟爸爸睡。小慧拉著大昌的衣襟,討好地央求,哥,咱倆跟爸爸睡吧?

娘聽了孫子孫女的對話,嗷的一聲哭開了。大昌小慧一個五歲一個三歲,說出的話撕人心裂人肺哩。五天來,娘還是第一次哭出聲來。這一聲像是拔掉了一個瓶蓋,接著的哭聲就連成了一片,大鳳她們怕娘一個人哭得孤單哩。屋里的男人任由她們哭,都四天了,院子里一直哭聲寥寥,哪像個辦喪事的樣?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心里興許會好受些。說起來,這幾天院子里哭來哭去的都是菊花,大鳳二鳳小鳳她們倒是很少哭。哪有時間哭?來回在派出所和王畈之間奔波,一邊處理喪事,一邊還想求警察幫忙呢。

五更天,開始出棺。這口棺材可是讓王畈人開了眼界,三千塊,大鳳二鳳小鳳一人湊了一千。買回來時,村里人都說太貴了。娘說,小龍命苦,幾個姐就算再疼他最后一次吧。大鳳她們也是這樣想的,姐弟一場,弟弟走到了前面,姐姐還不該盡點情意?

抬棺也是有講究的,一般得由晚輩來抬。二爹頭天就把人挑好了,本家的六個堂兄弟。出院門的時候,有一個小兄弟低聲嘟囔了一句:“咋恁沉啊!”要說呢,挑的都是身強力壯的,六個小伙子抬一個人還不很輕松?可偏有人會覺得死沉,被壓得呲牙咧嘴。迷信的說法是,抬棺者中有人跟躺在棺材里的人活著時沒處好,或者,死者不愿走。小龍恁好處的一個人,跟自己的堂兄弟有啥不好的?小鳳愣了幾秒鐘,趁棺材落下摔老盆的當兒按住了棺材頭。今兒個不能葬,小龍不愿走呢!

二爹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小鳳敢站出來阻攔。小鳳的性格跟長相差不多,溫吞吞的,從來就沒有在人前講過自己的啥想法。就拿坐公交車來說吧,要是旁邊有人開了車窗,小鳳哪怕是感冒了也不會張嘴要求人家關上窗戶。小鳳心里想的是,再忍一忍,反正要不了多久就要到了。大鳳呢,比小鳳直接一些,她會粗著嗓子嚷嚷著冷,讓人家關上。人家要是不關呢,她也不會強求。四十出頭的大鳳身體稍微有點發福,一張嘴聲如洪鐘,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多強勢呢。其實呢,大鳳膽兒也很小,是那種有嘴無心的農村婦女。這個節骨眼兒上,二爹要想控制好場面,得先震住小鳳,連小鳳都震不住,大鳳二鳳就更不用說了。二爹惡狠狠地罵道,這是我們王家的事,跟你個出了門的妮子有啥關系?滾一邊去!

小爹也在一旁給二哥壯王家的威風,說,死妮子,快滾一邊去,別誤了時辰!

二爹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罵小鳳。小鳳這個侄女,是三姊妹中最聽話的,要是一時不聽話,只需木著臉罵她兩句就好了。哪知道罵完小鳳,二鳳也上來了。二鳳心里本來就疙疙瘩瘩的,小鳳一站出來,二鳳也從后面擁到棺材前,護住了棺材頭。大鳳開始沒有站出來,是想著頭天都說好的事,咋能又節外生枝呢,見二鳳小鳳兩個小的都挺身而出了,也只好走上前,三姐妹一起按住了小龍的棺材。

二鳳說,二爹,你們姓王我們也姓王啊!小龍是我們弟弟,你說我們該不該管?

二鳳一上,二爹的語氣就軟了下來。二鳳可不像大鳳小鳳,脾氣戧著哩,平時說話就跟打人一樣。二鳳當姑娘時二爹就說,二妮子名字叫錯了,應該叫王熙鳳。后來嫁到鎮上,回到娘家說話做事就更顯分量。

吵吵嚷嚷地鬧了半晌,誰也不讓。娘過來說,時辰已過,算了,再擇日子吧。二爹小爹明知大嫂是向著大鳳她們,也沒辦法,氣咻咻地走了。好,小龍的事我們不管了,由你們幾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鬧去吧!

小龍的棺材重新放回當院里,大鳳她們正兒八經地開了一次家庭會議。一年之后,看到電視上報道省里第八屆人民代表大會第十次會議的新聞時,大鳳想,她們姐妹三家的會議要是計次數的話恐怕也能排到第十次了吧?

會當然由老大主持,大鳳這輩子還從來沒主持過啥會哩。大鳳說,二爹小爹他們不管也就算了,還是咱姊妹三個的事。先得定下小龍到底是自殺、他殺還是失足落水,再就是小龍的后事。再過兩天就是第七天了,得趕緊拿個結論出來。咱這兒的規矩你們也都知道,人死后三天、五天最遲七天就得下葬。

大鳳小心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小龍跟人家無冤無仇的,興許,真是他自己失足落水?

二鳳不同意,說,那橋恁寬,多少年也沒見誰失足落水過。再說了,水也不算急,就算是失足落水還能淹死小龍?

其實大鳳自己也不相信小龍會失足落水,警察說多了,大鳳就有點兒懷疑自己先前的判斷了。

二鳳的男人羅銀問菊花,小慧媽呢,你有啥想法?

菊花跟小龍一樣,綿綿軟軟的,沒有主意,但是她絕對不相信自己的男人會自殺。小龍憑哪樣要自殺?不吵不鬧的,又不像城里人,想得太多會抑郁。

議來議去,還是找不出小龍自殺或失足落水的可能性。小鳳說,要是小龍的事不搞出個子丑寅卯來,咱娘那兒也沒法交待。人死入土為安不假,小龍這樣不明不白地入了土,還不讓人家笑死?連二爹都會笑咱們是一幫沒見識的婦人,辦不成啥事。

早些年,這個家里只有大鳳二鳳三鳳三個女孩,在王畈一直不受人待見,就連二爹小爹也不把爹放眼里。家里沒有男孩,勢單力薄不說,擱農村的話說就是絕了后。三姐妹的娘死了,爹又給她們娶了個后娘,也就是現在這個娘。后娘不負眾望,到底給王家生了個兒子,大鳳二鳳三鳳在人前才算揚眉吐氣。兒子沒有從三鳳的序號朝下排,叫小龍,龍鳳都有了,爹才算像個男人了。三鳳呢,也改名叫小鳳,爹的意思是這就是最后一只鳳了吧。小龍五歲時,爹就病死了,王家一直由幾只鳳來撐著。雖說是同父異母,姐姐們可從來沒有把小龍當外人看。小龍一死,王家的天就塌了一半。

羅銀說,小爹前天還偷偷地問我,小龍是不是跟誰擱下仇了。

二鳳說,小爹還算客氣的,二爹直接就跟人說,警察都說了小龍是淹死的,死妮子們偏不聽,好像她們比警察都厲害。小龍老實不假,哪個能保證他在外面不吃腥?電視書本上這樣的事兒多了。

大鳳說,誰的嘴咱也管不了,咱只有抓緊把小龍的死理出個頭緒才能讓他們閉嘴。二爹他們說的也對,人還是得先安葬,四五月間,天一晴就會有味兒。

閔淮東也附和,反正不能再放了,再放就會化掉。

小鳳說,就這樣入土了,二爹小爹才笑哩!不如把棺材放到河坡,先不入土,中不?等啥時候有了結論再說。

大鳳說,風吹日曬的,能中?

娘進來,見一屋子人誰都不吭聲,就說,其實,小龍有你們姐幾個,九泉之下也會滿足的。這么好的瞌睡籠子,咱王畈老支書死的時候也沒睡上啊。你們姐幾個該做的都已經做了,算了吧,小龍他無情,撇下咱們不管,就讓他自己先去享福吧。咱活著的人還得想法子活著,安排好小龍,你們也該回去清靜清靜了。

娘把小龍的死說成是享福去了,大鳳她們幾個聽著更不是滋味。農村里養老送終都是兒子的事,女兒只是意思意思。小龍一個人送走了爹,娘又老是病,掙的錢都花在了娘的病上,但小龍從無怨言,也沒有向幾個姐爭過啥長短。大鳳二鳳小鳳無論啥時候回娘家,小龍哪次不是殺雞割肉地伺候著?這樣的弟弟居然被人殺了,村里居然還有流言說是情殺或結了仇家。

眼看著就七天了,姊妹幾個還沒有頭緒。小鳳心里一急,一下子從椅子上出溜下來,跪到娘面前。娘,閨女還是不比兒啊!

娘說,看妮說的,都是自己的孩子,咋能這樣說呢。說是說,眼淚還是線一樣落下來。

大鳳見狀,也跟著小鳳跪下,娘,你放心,小龍不會這樣不明不白地走的。

二鳳沒跪,二鳳悲憤地發誓,一定得給小龍一個說法!

閔淮東怕岳母娘傷了身子,把她扶到外面。

小鳳擦干眼淚跟兩個姐姐說,我們以后過得咋樣現在說不了,但至少我們還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活著,眼睜睜地看著小龍的案子破不了,將來咱就是頓頓吃肉也吃不出個啥滋味來。

大鳳說,小鳳說得對。我想好了,小龍走了,這個家還得咱姊妹三個撐著。咱給小龍先搭個棚子,風吹不著日頭也曬不著。等時候找到兇手了,咱們再安葬他。

羅銀見她們決心已定,轉過身問菊花。菊花也說,姐和姐夫們定吧,我也不知道咋弄好。

棺材抬到河坡,瓜庵子形狀的棚子已經連夜搭好了,正對著小龍的地頭。說是河坡,其實很陡,像懸崖。河對岸呢,才是名副其實的河坡,地里種著花生或紅薯。從前小龍放牛時都是到河對岸去,有時候,也偷偷地讓牛吃幾口河西坡的紅薯秧。河這邊的人都艷羨河西有大片的河坡地,老一輩人安慰道,再過幾十年,河坡地又會滾到這邊來,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嘛。大鳳指揮著棺材靠河岸落好,又在外面裹了幾層塑料布。有風吹進草棚,塑料布便嘩嘩地跟著吼幾聲。河坡,成了三姊妹的傷心地。

回到家,就有人拿了警察的協查通報給她們看。通報上有小龍的照片,說是死者于某年某月某日下午幾點左右身亡,希望知情人能提供線索。大鳳她們舒了口氣,警察到底不是吃閑飯的。

過完小龍的七七,二鳳去派出所找王所長。王所長說,沒有人提供線索,我們已經在死亡報告上注明了,王小龍的死屬于自殺或意外溺水。

二鳳仍然堅持是他殺。王所長問,你有證據嗎?二鳳哪里有證據,有證據不早交給警察了?

王所長說,我們警察下結論得講證據,沒有證據是不能定性的。

二鳳想,沒有證據你找啊,警察不就是找證據的嗎?再說了,你說是自殺或意外死亡,不也沒證據嗎?二鳳也只是想想,還指望人家調查呢,哪敢這樣跟人家說話?

二鳳去找刑警隊,刑警隊也是同樣的答復。刑警隊畢竟是縣上的,說話客氣多了,說你要是找到他殺的證據了,我們馬上立案。

二鳳把警察的話跟大鳳重復了一遍,大鳳第二次召集王家的大小開了次會。小鳳罵道,要是有證據還用得著找他們?

二鳳說,要緊的是找證據。要不,咱們自己先找找看?

大鳳問,咱們自己?咋找?

咋找?看眼神。那些看咱眼神躲躲閃閃的人,心里肯定有鬼。兇手沒有找到之前,誰都有嫌疑。那一段時間,二鳳剛看過《大宋提刑官》和《狄仁杰》,說話有點老偵探的樣子。

大鳳說,你這是空話。誰都是兇手,誰又都不是兇手。

小鳳問,我們得弄清楚,人家為啥要害小龍?

二鳳說,這個問題問得好,這叫殺人動機。

小鳳說,小龍一沒有權力,二不搞婚外情,三又沒錢,害他有啥用?興許真是意外落水?

二鳳沒理小鳳,轉身問菊花,小龍那天身上帶的錢多嗎?

菊花吭吭哧哧的,說不清。

小鳳說,肯定不多。小龍那天去趕集,還找我借一百塊錢,說想買個MP3。我上午還沒有開張,兜里只有八十塊錢,全給了他。小鳳跟代勝利離婚后,到八里店開了個手機修理鋪。因為集鎮小,生意不是太好。小鳳沒敢說,其實那天她兜里還留了五塊錢,想著上午要是不開張的話還得買菜呢。想不到,小龍那是最后的愿望。小鳳這幾天都后悔死了,看到五塊錢的紙幣就揪心。

二鳳說,那咱就從MP3著手查,看看誰新添了MP3。

大鳳說,這也太沒邊了,要是小龍錢不夠根本就沒買成呢?

小鳳說,現在的MP3便宜著哩,一百多點就能買到,小龍自己身上沒帶一點兒?小鳳當然不想因為自己少給了小龍五塊錢小龍就買不上MP3,小鳳還希望大家齊心協力早點查出兇手,這樣自己的心里也會好受些。

大鳳說,只有這樣了,先從MP3著手查吧。

王家開第三次家庭會議的時候,代勝利回來了。

代勝利是小鳳的前夫。按理說,前妻跟小孩舅還不一樣,前妻畢竟還是孩子的母親,小孩舅就遠了,跟自己可是沒多大關系了。偏偏代勝利跟小龍年齡接近,在三個姐夫中,也是跟小龍相處得最好的。二鳳嫁到鎮上之后,覺得隔壁的代勝利為人仗義,就把小鳳介紹給了他。想不到,一結婚代勝利的火爆脾氣就暴露了出來。小鳳嘴碎,好說,稍不對勁代勝利就要動手。關鍵是,代勝利下手沒有輕重,有一次小鳳的肋骨都被打斷了一根。后來,二鳳開了家小型板栗加工廠,生產板栗汁,代勝利和羅銀在外面為廠子跑業務。小鳳想,這下好了,兩個人不常在一起,一見面還不親親熱熱的?可見面不到兩天,代勝利的毛病又出來了。小鳳受不了,和代勝利離了。小鳳原本在二鳳廠子里做財務,離了婚不想跟代勝利再有啥瓜葛,出去學了手機維修。

小鳳先講了她在八里店查找MP3的前前后后。回去后,小鳳拿著小龍的照片把八里店集鎮上賣MP3的店挨個問遍了,都說沒賣過MP3給小龍。二鳳分析,這會兒拿著照片去問,人家知道肯定不會是啥好事,哪個商家愿意多事?這條線索恐怕查不下去了。二鳳就建議,咱到MP3店旁邊的商店問問,看有沒有人知道。

大鳳說,也好,指不定會有啥新線索。

代勝利說,小龍的手機不也沒找到嗎?手機也是個線索啊。

羅銀從高凳子上跳下來說,是啊,咱咋忘了這茬?

二鳳說,好,咱下一步以手機為線索。

小鳳第二天就去集上買回來三部手機,都是小龍生前用的那種,廈新S6,推拉式,姐妹仨一家一部。小鳳想了,光跟人家描述手機的款式人家不一定明白,還是拿著實物直觀。到了哪個村子,問問有誰用過這樣的手機就行了。

大鳳一看手機就說,看到這手機我倒想起來了,尚灣的那個軍強好像用的就是這款。

小龍剛過罷七七,大鳳把大昌的孝布去掉,帶他去感謝撈小龍上岸的人。撈人這事,一般人是不大情愿的,搞不好就會被溺水的人不顧一切地拽住頭發或衣服,一起沉下去。撈死人就更沒有人情愿了,無緣無故的,誰愿意沾染一身晦氣?大鳳早計劃好了,過罷七七就帶大昌去謝人家。

大鳳是下午去的尚灣,很容易就找到了軍強家。撈小龍的時候雖然很亂,大鳳還是隱約記得岸上有人喊軍強的名字。軍強姓隗,二十不到,跟大鳳的兒子閔輝差不多大小。大鳳帶了很豐盛的禮物過去,說了些感謝的話,還讓大昌給他爸的恩人磕了頭。走的時候隗軍強接了個電話,大鳳覺得隗軍強的手機有點面熟,也沒朝其他方面想。比照一下二鳳說的,隗軍強的眼睛確實是躲躲閃閃的,不敢跟大鳳照面。大鳳當時還以為人家是小孩子,做了好事羞于被惦記呢。

大鳳說,人家這樣幫咱,咱不該猜疑人家的。哪有殺了人還幫人家撈尸體的?

小鳳說,二姐不是說過嗎,沒有找到兇手之前誰都有嫌疑。下午我去看看吧,小龍的手機我修過排線,能認得出來。

外面下著小雨,小鳳等不及天晴,帶上大昌就去了尚灣。隗軍強家在最后一排,三間起脊瓦屋,在都是樓房或平房的尚灣顯得有些寒酸。小鳳把禮物放下,說明來意。隗軍強的父親說,都來過一次了,再來又多花錢,誰沒有個難處?小鳳按大姐臨走時教她的說,聽大姐說那天好多人都在看熱鬧,還不是只有軍強兄弟一個人下水?這人情,我們忘不了,小一輩的更不能忘。

小鳳磨蹭到黑,隗軍強的手機也沒有響一聲。出了大門,小鳳裝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折了回來。軍強兄弟,留個電話號碼吧,日后也方便聯系。隗軍強就說了一串號碼。小鳳說,我這人記性差,你給我撥過來吧。隗軍強沒防備,掏出手機就按小鳳說的號碼撥。小鳳看到那部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廈新S6推拉手機時,心就提了起來。正是小龍的那款!按捺住激動,小鳳又朝隗軍強跟前靠近了一步,說,你撥錯了吧,咋沒有音啊?我來撥。

小鳳拿過隗軍強的手機,一邊撥號一邊進一步確認。還真是,屏上有一道十字形的劃痕,小龍曾經因此想換個手機屏,小鳳沒給他換。又不影響使用,多費錢。

小鳳努力壓抑住自己的激動,不動聲色地把手機還給了隗軍強。

出了村子,小鳳立即給大鳳打電話,說正是小龍的那部。大鳳有點不相信,真是?你沒看錯?

小鳳說,錯不了,這個手機我修過幾次,哪能錯?你趕緊叫淮東、羅銀哥過來,帶著鐵锨鋤頭。我跟派出所聯系。還有,找個人過來把大昌帶回去。

掛了電話小鳳又給王所長打。王所長,找到了!王所長說,什么找到了?你是誰啊?小鳳說我是王小鳳,殺害我弟弟的兇手找到了。王所長問,你怎么判定人家是兇手?記住,法院沒有判定之前,只能算嫌犯。小鳳說,好,是嫌犯。嫌犯叫隗軍強,他現在還在用我弟弟小龍的手機。王所長說,你們可別胡來啊,一樣的手機多著哩。小鳳說,不是,王所長,我弟弟的手機我認識,我是修手機的,這個手機我修過幾次了。王所長說,你確定?小鳳都快急哭了——確定!

二爹小爹也來了,還有大鳳、二鳳兩口子和代勝利。閔淮東拿著殺豬刀,代勝利掂著根鋼筋棍。這時候,王所長來電話說,刑警隊離尚灣太遠,天黑了,又下雨,萬一驚動了兇手,對方容易趁夜色脫逃。他們希望王氏姐妹不要打草驚蛇,待明天一早再出警捉拿嫌犯也不遲。王所長反復交待,你們可不能隨意處置嫌犯。

都快兩個月了,小龍還沒有入土,大鳳她們咋有心回去候著?大鳳等不及,想先抓住那個王八蛋再說。二爹舉著鐵锨就要帶人沖進村,二鳳攔住他們說,這是犯法的事!眼看著兇手就要被抓住了,咱何必做無謂的犧牲?好說歹說,總算勸住了他們。但是,誰也不愿回王畈。大鳳說,回去還能睡得著?守著那個王八蛋,心里踏實。

尚灣跟王畈差不多,靠近淮河,出門只有兩條路,一條通向鎮上,一條通向淮河。去鎮上的那條路在村東頭,通向淮河的那條路在村西頭。村里的住房參差不齊,可還是能分出排的。隗軍強家所在的最后一排房子一家壓著一家,中間根本就沒有空隙,出門只有朝前,再拐到朝東或朝西的路上。大鳳讓代勝利帶上大昌回去,熬這么一夜小孩子可受不了。大鳳的意思是,代勝利如今跟王氏姐妹沒啥關系了,讓人家在這兒守一夜算啥?況且,天還下著雨,夜里會涼著的。

代勝利說,我知道你們啥心思,不就是嫌我這個外人在這兒礙事嗎?

二爹說,都啥時候了,還說內人外人。

小鳳了解代勝利,代勝利雖說脾氣賴點兒,可人還是很講義氣的,跟小龍處得跟親兄弟似的,這個時候能趕走他?正好大鳳身體不好,不能熬夜,小鳳就讓大姐帶大昌回去,別讓娘等急了。

二爹帶著二鳳兩口和小鳳把著村西頭的那條路,小爹帶著閔淮東、代勝利把著村東頭。七個人生怕隗軍強逃走,分別藏在村頭人家的院墻外。天雖說越來越熱了,可下著雨的夜里還是有些冷。二鳳小鳳穿得不多,再加上衣服也淋濕了,冷得直打哆嗦,心里卻暗自慶幸,這樣的天氣隗軍強是肯定不會出門的。

天終于明了,二鳳他們生怕有啥節外生枝的事,打電話讓閔輝他們也過來幫忙。尚灣村很快被王畈的男男女女包圍住,想不驚動嫌犯都難。好在兩個路口都被把得嚴嚴實實,隗軍強即使知道外面都是王畈的人也跑不了。

天公作美,雨住了,天晴了,太陽出來了。刑警隊終于在快九點的時候到了,二鳳帶著他們去了隗軍強家。隗軍強的父親說,夜兒黑軍強還在屋里睡著,今兒一早就不見了。二鳳沖進西廂房,房子的后窗被搗爛了,很顯然,隗軍強是趁著天黑逃走的。

警察在隗軍強的房子里找到一只嶄新的MP3,紅色的。那紅也不是正紅,還有點發黑,血一樣。小鳳看到血色差一點暈倒在地,旁邊的代勝利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去扶住了她。閔輝認出來桌子上那個簡易游戲機是自己的,上去就要拿走。警察攔下他,說這些都是物證,暫時交給警察保管。

抓捕活動雖然落了空,警方根據在隗軍強家找到的證據初步斷定,隗軍強就是殺害王小龍的犯罪嫌疑人。二鳳她們后悔不已,早知如此,頭天晚上就是犯法也要去扭住那個王八蛋。后悔歸后悔,畢竟確定了弟弟的死因,警方也開始介入調查了,這讓王氏姐妹多少松了口氣。

二鳳把來幫忙的二十多個村民和四名警察請到鎮上吃了頓飯,以感謝村民們的幫助,也感謝警察確定了殺人嫌犯。閔淮東興奮不已,多喝了幾杯,讓大鳳買了兩條煙送給刑警們。閔淮東說,警察兄弟辛苦了,如果能抓住隗軍強,我們還愿意出五千塊錢感謝警方,再做一面錦旗,錦旗上寫,人民警察,英勇為民,七個大字。大鳳笑他,明明是八個,到你嘴里偏成了七個。

這隗軍強今年年初才過了十八歲的生日,身份證都沒辦。二鳳幾次三番地和派出所王所長去尚灣,找到的照片全是戴著墨鏡的,遮住了半個臉。這小子家里窮不假,對墨鏡卻有著不一般的偏愛,家里藏有十幾副。這樣的照片發到網上追逃,誰能認得出來?

二鳳性急,隔不幾天就去派出所坐坐,全國警察那么多,指不定哪一天就有一個碰上隗軍強。一天兩天過去了,一周兩周過去了,沒有一個警察碰到。二鳳開始催,語氣開始不耐煩。王所長不樂意了,嫂子啊,你也是個明白人,你看我們這兒就這幾個警察,亂七八糟的事還一大攤子,咋出去找他啊?你還是找刑警隊吧。

二鳳心想,派出所是缺警察,可一說哪有賣淫嫖娼的、哪有賭博的,看你們跑得歡實不?

二鳳只好去了刑警隊。刑警隊也是一樣,開始還心平氣和的,次數多了人家也不耐煩,說你們就知道催、催!你們懂不懂,警察做事是要講程序的?

此路不通,二鳳他們只有拐彎抹角地找人打聽。代勝利聽說有個戰友在鄉里做警察,騎著摩托車跑過去請人家吃飯。戰友給刑警隊的熟人打電話,人家說,中國那么大,去哪兒找隗軍強?刑警隊人手少,案件多,又找不到嫌犯的清晰照片,確實難辦。再說了,王小龍這案子又不是鐵案。

戰友見代勝利很失望,安慰說,聽說你都離婚了,還對小孩舅的事這么上心?

代勝利說,你不知道,我跟這個小孩舅處得那個好,跟親兄弟似的。再說了,離了婚不假,他畢竟還是我女兒倩倩的舅啊。

戰友說,除非你們自己找人,并且保證提供的線索百分之百準確,那樣他們才會出警抓捕。

代勝利氣憤地說,你說說,有這樣的警察嗎?要是讓我們老百姓自己破案,還要你們警察干嗎?

氣歸氣,回去后代勝利還是跟三姐妹說了。二鳳說,我看咱們是不能指望警察了。開始時警察錯判小龍是自殺或意外死亡,等咱們找到隗軍強了,他們又遲遲不出警,非要等到天明不可。還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說是以防兇手趁著夜色脫逃。啥狗屁警察啊,連咱們老百姓都不如。警察要是按咱們的判斷辦案的話,那隗軍強還不早就抓著了?

大鳳也說,別看電影電視上這樣破案那樣破案的,真到咱這兒,稍微復雜一點的案子警察都是干瞪眼。除非人家殺了人嚇癱了,等著警察去給人家戴手銬。

二鳳說,埋怨有啥用?咱們也管不了他們。說點正經的吧,下一步咋辦?

小鳳說,還能咋辦?人都找著了,還能讓他跑了?殺人償命,自古都是。警察不給咱們一個交代,咱們得給小龍一個交代。

說起來,姊妹三個中最疼小龍的是大鳳,跟小龍最親的就是小鳳了。小龍剛出生的時候小鳳才六歲,她的任務就是照看小龍。等小龍大了點,小鳳又帶著小龍去上學。二鳳呢,也不是不喜歡小龍,二鳳對小龍是那種長輩般的慈愛,經常偷偷地塞些錢給小龍。可是,小龍對大姐畏對二姐敬,只有在三姐面前才無拘無束。最令小鳳不安的是,小龍死的那天上午找她借錢,小鳳竟然還瞞了五塊在兜里。小龍到了那邊,能不怨她這個三姐?

代勝利說,我回來的路上在想,咱上次去尚灣驚了隗軍強,他肯定是不會再回來了。不如,咱們分頭出去找?

二鳳說,只能這樣了。咱可以先從隗軍強在外打工的親戚朋友那兒找線索。

大鳳覺得懸賞的方法也不錯,上次淮東不是說警察要是抓到隗軍強咱可以給他們錢嗎?我看咱不如張榜懸賞,誰要是提供隗軍強的線索幫咱抓到他,咱獎勵他一萬塊不中嗎?

二鳳和小鳳都說,中。

二鳳分析說,隗軍強沒辦身份證,又沒經濟來源,文化程度也低,大城市正規的廠他進不了。要想活命只有兩條路,繼續作案,或者在偏僻的磚廠、小礦打工。

代勝利說,別說,二姐還真有警察味兒。

二鳳說,去,別拿我開心!

幾個人最后商定,小鳳負責打印五千份傳單,上面印上隗軍強的照片,附上懸賞金額。另外單獨放大洗印一百張隗軍強的照片,讓出去打工的親戚每人帶上一張。二鳳和羅銀在家里坐鎮指揮,一方面照顧好各家的生產、孩子,另一方面保證板栗加工廠正常運行,為找人籌措資金。隗軍強家里的情況都知道,別說是沒抓住他,就是結了案,他那家庭能拿得出錢?這資金呢,姊妹三個沒有指望隗軍強家里出,誰有錢先拿出來統一支配,等將來抓住隗軍強了再算總賬。出去找隗軍強的人先發兩千塊錢,大鳳、小鳳、閔淮東各包幾個省份。代勝利急了,咋沒有我的事啊?小鳳離婚后,二鳳對代勝利是又恨又氣,小鳳性子那么面,你咋能下手恁狠呢?代勝利沒想到一向沒有主見的小鳳會提出離婚,更沒想到二鳳竟然支持小鳳離婚。后來,二鳳看出來代勝利的悔意了,心里有些軟,但是想想小鳳受傷的樣子,也沒好意思跟小鳳再提復婚的事。二鳳把隗軍強最有可能出現的省份分給了大鳳和小鳳,大鳳分到了河北和北京,小鳳分到了廣東。北京馬上就要辦奧運會了,查得嚴,隗軍強北上的可能性小。跟河北北京一比,廣東的可能性就大得多。小鳳年輕,見過世面,比大鳳活泛,二鳳就把廣東分給了妹妹。閔淮東帶著人去湖南、四川,廣西跟貴州是留給代勝利的。二鳳的意思是等著代勝利自己站出來爭取。果然,代勝利等不及了。二鳳順水推舟,正好,廣西、貴州缺人手,你就去廣西吧。

走之前,大鳳二鳳小鳳又去河坡地小龍的棺材前燒紙。夏天就要過去了,尸體肯定也早化了。還沒走近棚子就能聞到一股惡臭味,蒼蠅碰臉。河道比雨季窄了很多,水倒是清亮亮的,走近了,甚至能見底。大鳳說,小弟,等著吧,等著我們抓住兇手回來。抓不到,你大姐二姐三姐哪一個也不會罷手的!大昌小慧你也放心,有我們吃的就餓不著他們。娘呢,是你娘,也是我們娘,兒女孝道我們替你盡。

大鳳小鳳臨出發的時候,她們的懸賞廣告已經鋪天蓋地了。二鳳雖說在家里指揮,也輕閑不了。羅銀得在家里摸排隗軍強的親戚朋友,得把傳單貼到全縣大大小小的村莊里。二爹小爹年齡大了,農閑的時候他們帶著人去本省的磚廠、小礦察看察看。

大鳳根本沒出過門,連火車都沒坐過,有點害怕。閔輝說,家里也沒啥事,干脆我陪媽去,閔燕一個人留家里就行了。閔淮東說,也好。你娘兒倆都沒出過門,啥也別怕,權當出去旅游了。下了火車,你們只管朝城外走,走到哪兒找到哪兒,反正咱又不趕時間。

閔輝記住了爸的話,到了北京就隨便坐上一輛公交車。閔輝想,坐到終點站不就是郊區了嗎?汽車走走停停,天黑透了才到終點站。下了車,還是城市,燈火輝煌的,比白天的八里店還熱鬧。大鳳說,這北京,咋就走不出去呢?

晚上,大鳳讓閔輝去找住的地方。找來找去,最便宜的也要五十塊錢一夜。大鳳說,干脆,咱別睡覺了,轉悠一夜算了,能省五十呢。

大人還能忍一會兒,閔輝這樣的孩子哪里忍得住?看到路邊有一輛廢舊的汽車,閔輝從破窗口鉆進去,把媽也拖了進去,算是對付了一夜。

第二天天一亮,大鳳就讓閔輝去問人家哪兒有窯廠或磚廠。有人建議他們去大興看看。大興在哪兒?還得坐長途車。

到了大興,天又黑了。閔輝知道媽想省錢,就說,媽,咱今夜就睡這水泥管吧,反正天還熱著。大鳳一看,這水泥管還真好,干凈,也不沾露水。閔輝鉆進去又出來,說有人。大鳳一看,果然,人家好像是長期住這兒的,還有碗勺。大鳳有點害怕,說閔輝,咱娘倆睡一個水泥管吧。

晚上算算,這兩天光車費就花了三百多,還沒開始找人呢兩千塊錢已經花掉快四百了。大鳳說,閔輝,咱明兒個去買輛破自行車回來中不?反正咱也不趕路,你把我帶到哪兒咱們就在哪兒找。閔輝說,是個好辦法。大鳳怕家人不知道,讓閔輝給他爸、他小姨,還有他小姨夫——錯了,是從前的小姨夫,發短信,建議他們也買輛二手自行車代步。

小鳳呢,這邊上了火車才發現代勝利和她坐的是同一次列車,而且座位也正好相鄰。火車票是二鳳統一訂的,小鳳知道是二鳳搗的鬼。代勝利說,我從株州轉車。人家為自己的弟弟奔忙,小鳳還能給人家臉色?轉就轉唄,只要你不嫌麻煩。

服務員推著餐車過來時,小鳳沒有要。小鳳說,上午吃得飽,吃不下了。代勝利早看出來了,小鳳不是吃不下,是舍不得花錢。代勝利說,要想找到隗軍強,咱們得先吃飽飯,吃飽飯了才有力氣找人啊。小鳳想想也是,女人本身就沒有力氣,即使看到隗軍強了,餓得沒一點力氣還能追得上?想歸想,一盒飯十五塊小鳳還是舍不得。出門在外,哪能像在家里那樣浪費,離過年還有幾個月呢,這點錢得撐到年底。代勝利不顧小鳳的阻攔,一下子買了兩盒。我用我自己的錢買,你只管吃。

到了株州,代勝利跟小鳳道別,小鳳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代勝利下了車,小鳳卻悵然若失。小鳳正透過窗戶在人群里尋找代勝利,他手里提著幾個蘋果又回來了。小鳳一下子收不回眼睛,只有假裝對著車窗玻璃捋頭發。代勝利放下蘋果也不多說,轉身又下去了。

小鳳比大鳳想得周到些,從韶關就下了車。小鳳的計劃是,從北向南,得把整個廣東一點一點地濾一遍。韶關不像廣州那樣繁華,跟內地的城市差不多,小鳳很容易就在市郊找到了一家磚廠。小鳳掏出隗軍強的照片問門衛,廠里有沒有這個人?跟我一樣的口音。門衛說,我哪認識里面的工人啊,我只管給出廠的磚車驗票。小鳳要進去找,人家不讓進。你進去不要緊,我的飯碗就丟了。

小鳳問,咋了?

門衛學著小鳳的語調說,咋了?生產重地,誰想進就進,磚丟了咋辦?

小鳳說,那我要是買磚呢?

門衛說,那倒行,可誰讓你不買呢。

小鳳說,我現在想買磚,這下總可以進了吧?

門衛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小鳳。小鳳說,行行好大哥,我進去找人,不偷東西的。

門衛說,看你也不像壞人,去吧。小鳳趕緊跑了進去。

小鳳找到廠長室,上去就拿出隗軍強的照片,問人家廠子里有沒有這個人。

廠長問,你是警察?

小鳳說,不是,我是來找人的。

廠長打了個電話說,過來個人,把這個瘋女人帶出去。

被人家趕出來的小鳳蹲在水塘邊,撩水洗臉。水里映出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連小鳳自己看著都以為是瘋子。小鳳總結出經驗教訓了,再見到磚廠礦區時不說找人了,說找工作,問人家還缺不缺人手。小鳳想了,這樣一方面能免費吃幾天飽飯,還能有效地開展查找工作。

小鳳在每個廠干不了三天。應聘的時候小鳳就想方設法地去翻廠里的工人名單,看看有沒有河南來的,有沒有叫隗軍強的。吃飯的時候呢,再問問工友們有沒有跟她口音一樣的河南人。一有空閑,小鳳就轉到附近的商店里。小鳳是想順便找一些人做眼線,承諾只要提供準確線索,就獎勵人家一萬元。等這幾項一一落實之后,再拍拍屁股走人。小鳳不覺得有啥虧的,白干幾天活不假,可也白吃了幾頓飽飯啊。小鳳覺得這個方法不錯,也發短信建議大鳳他們試試。

收到大鳳的短信后,小鳳也買了輛二手自行車,后座上帶著雨衣。整個秋冬,小鳳最寶貝的就是她的雨衣。下雨的時候披在身上避雨,晴天的晚上攤在地上避潮氣。小鳳沒有想到,廣東跟河南一樣冷。以前,廣東給她的惟一印象就是熱,好像廣東就在太陽底下烤著。這一次,廣東的寒冷讓小鳳終生難忘。夜里凍醒了,就站起來原地跑一會兒,跑一會兒身子就熱乎了。一程一程地朝南搜索,小鳳始終相信,隗軍強就在前邊不遠的某個磚廠,要不了多久就會找到他。越過廣州,小鳳朝茂名方向前進。路上,自行車越來越慢,小鳳以為是自己沒力氣了,準備找個地方停下休息一會兒。下車才發現,是自行車后胎沒氣了,車輪也有點變形。看看前面,公路一望無際,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沒有工具,小鳳費了很大勁才把后輪卸下來。公路邊上有一條寬寬的水溝,溝邊有一堆草,小鳳扛著自行車翻過去,把缺了后輪的自行車藏在草堆下面。回來的時候順便洗了把臉,頭發用水順順,小鳳其實還是很耐看的。耐看的女人搭順風車總是比男人方便。

返回來時,小鳳找不到藏自行車的地方了。小鳳掂著后輪見到草堆都要扒拉扒拉,眼看天色已晚,不找吧心又不甘,找吧,晚了住哪兒?耗到公路上來往的汽車都少了,小鳳也已經精疲力竭。聽說這里的治安很不好,夜晚攔車根本不可能,美女攔車更讓人懷疑是陷阱。好在溝邊還有草,偎在草上總比坐在公路上強。盡管是在南方,小鳳還是感覺到這個冬天是她記憶中最冷的一個,怪不得廣東本地人也這樣抱怨。風肆無忌憚地鉆進小鳳的骨髓里,小鳳覺得自己跟沒穿衣服一樣。

第二天天還未亮,小鳳就醒了。醒了的小鳳站都站不穩。兩頓沒吃飯了,小鳳以為吃頓熱乎飯就好了。她強撐著,在附近找到一家磚廠。老板不太想收小鳳,就她一個女工也不方便。小鳳說,工錢你隨便給吧,有吃有住就行。老板見小鳳一副孱弱樣,就讓小鳳去幫廚。幫廚是小鳳在磚廠做得最多的工種,輕閑,還能吃飽。挨到晚飯,小鳳卻吃不下去了,渾身燒得燙人。老板還算好,給小鳳找了間小棚子住下,還讓人送去開水和退燒藥。

到了第三天,小鳳還是很虛弱,燒退不下去。老板問,還是把你家里人叫來吧,否則有個三長兩短的不好說。小鳳理解人家的意思,嘴里答應著,心里卻說,對不起老板了,我就是死也只有死在這里了。小鳳這兩夜老是夢到小龍,夢到小龍喊她,姐,我冷!小鳳想,難道是小龍到了那邊還惦念著三姐兜里的那五塊錢?報應啊!

死也就死了,早點去那邊好照顧小龍,只是放不下自己的女兒倩倩。小鳳給代勝利打電話說,我不行了,倩倩就交給你了,你得答應我,照顧好她。

代勝利聽到小鳳病懨懨的腔調,著急地問,小鳳,你在哪兒?我去找你。我在北海附近,離廣東很近的。

小鳳和代勝利是最后一撥回到王畈的。進入冬季,各地的磚廠幾乎都停止了生產,大鳳一家早已經回來了。大鳳當年為了幫著家里做活,沒朝外嫁,留在了王畈。小鳳離了婚,哪兒都是家,哪兒又都不是家。代勝利呢,也不回鎮上,跟閔輝住。閔輝知道,小姨一離婚代勝利就跟他們沒啥關系了,可閔輝改不過來,還是姨父長姨父短地叫個不停。大鳳他們像是約好了似的,誰也不去糾正小孩的話。代勝利呢,更像是撿了便宜,閔輝一叫他反而對著小鳳笑。

小鳳回來不久,二鳳和羅銀也回了王畈,三姊妹們算是見了面。要說,三個人中還是大鳳變化大。大鳳臉色紅撲撲的,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歲。從前看著笨重的身子也輕便了,一下子減了十幾斤呢。二鳳有點擔心,大姐瘦了,瘦對貧血患者可不是啥好事啊。大鳳說,不要緊的,快半年了,我還一直沒暈倒過呢。晌午吃飯前,三姐妹各家加上菊花三口一起去河坡看小龍。一年四季,河坡地里的風總是最大,更不用說是寒冬臘月。小瓜庵子孤零零地立在河坡里,風吹得苫在瓜庵子上的草呼呼響。幾個大人無功而返,面對小龍的棺材,更是心生愧疚。大昌小慧還不曉事,老是拽著菊花的衣服喊,媽,咱回家,冷!大鳳連忙把大昌摟到懷里,二鳳把小慧摟過去。大鳳偷偷地跟小鳳說,天冷的時候,老是夢到小龍說,姐,我冷!姐,我餓!奇怪了,每次夢到小龍的時候我也是在受凍。小鳳聽姐這么一說,心里才算稍微安定了些,并不是自己一個人有這樣的感受。小鳳老以為小龍是因為那五塊錢才纏著她。燒紙的時候,小鳳許愿說,小龍,放心吧,抓不到隗軍強三姐決不罷手!

回去的路上,二鳳說,你們在外面受的苦多,也積累了不少經驗,大家都講講,也算交流,看看年后咋辦。小鳳說,二姐在家里也閑不著,娘和那么多孩子你不都得管?還得操心錢的事,比我們難。大鳳也說,不出去不知道錢重要,要是沒有二鳳支撐,咱們還真是寸步難行。大鳳低聲跟二鳳說,回來的時候我身上來了,連買衛生巾的錢都不夠,買了卷衛生紙湊合著用。二鳳聽了,心里一酸,說,你們在外面也別太省,錢都是人掙的,找到隗軍強這日子不就到頭了?

代勝利說,我都快成老太婆了,見人就跟人家絮叨。

閔輝笑他,姨父,見人就說你不嫌累?

代勝利說,小子,不懂了吧?見人就講,一是擴大影響,讓知道的人更多,二是引起同情,遇到好心人還能管咱一頓飯,讓咱借住一宿。

小鳳心里想,還別說,這代勝利聰明著哩。

二鳳說,我看啊,咱們得做長遠的打算。外面呢,該找還得找。家里呢,生產也不能誤了,咱把家里料理好了,才能安心在外面跑。

回到屋里,一屋子人都等娘發話。娘看三個閨女回來了還在操心小龍的事,心里有點過意不去。娘挨個看了一眼,說小龍有你們這些姐姐姐夫死了也值了。我呢,也想了,出了正月,還是讓他入土吧。你們二爹說得對,入土為安。死的死了,活著的還得好好活著。

二鳳說,娘,不用你管。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哪能半途而廢?我們不想讓人家笑話小龍沒有兄弟。沒有兄弟咋了?幾個姐照樣能為他撐起來。

代勝利站起來,將娘扶到外面去。娘剛才說的你們這些姐姐姐夫,當然也包括他代勝利。代勝利很受用,法律不承認他代勝利是小鳳的丈夫了,沒想到王家的大大小小還承認他是王家的女婿。

娘出去了,一屋子人接著議。大鳳說,我看光指望咱們力量還是不夠,還是得靠警察,靠群眾給咱提供線索。改天是不是再請請警察?還有,懸賞再加大點?

二鳳說,請警察的事你們就不用操心了,交給我。大姐說得對,我們自己的力量遠遠不夠,我明天再加印幾千份懸賞通告。懸賞提高到兩萬咋樣?

閔淮東說,這個數中,就咱們這樣的家庭來說也不算少了。

小鳳說,還有一樣不知道你們想過沒有?我生病的時候才想到,依咱現在的體質,恐怕就是真的碰上隗軍強咱也攆不上他。

大鳳說,可真是。男人還強些。

小鳳說,男人也不一定就中。隗軍強還不到二十歲,跑起來還不跟匹小馬一樣?

大鳳問,那咋辦?小鳳這一說,咱找到隗軍強也沒用,還不是會眼睜睜地看著人家跑掉?

小鳳說,也不是。眼下咱不是沒啥事嗎?明兒個去鎮上買幾雙球鞋,咱每天練練跑步。劉翔跑得可快,還不是天天跑練出來的?

閔淮東說,就是。咱受苦受累中,跑步可不中。要不,明兒個就開始?

小鳳說,中!咱定個數,每天繞著王畈跑三圈。

都緊張半年了,小鳳原想趁著這個年樂呵樂呵的,可一見面就是討論、交流追兇的事。看起來,還是得早點抓到隗軍強,要不然,這個陰影會一直影響著他們的生活。

他們第一天跑步的時候,王畈的老老少少都出來看熱鬧。在遠離城市的王畈,這樣的情形可是電影電視里才能看得到的。大鳳看看自己的白球鞋,長這么大了,還是第一次穿這玩意兒。除了上學的學生孩兒,莊稼人哪個穿這種球鞋?不過,這球鞋穿著還真舒適,別說跑步,就是走路也比那皮鞋輕盈,比布鞋軟和。可還沒跑完一圈,大鳳就受不了了,喘得厲害。大鳳停到路邊,看他們跑。一溜兒的白鞋球,一起一落的,看得大鳳眼花繚亂。四個人雖說也不算老,畢竟不是小孩,在農村排著隊跑步挺滑稽的,難怪人家都看著笑。男人倒還可以,歪歪扭扭地總算能撐下來。小鳳第一圈下來,跟大姐一樣,嘴一個勁兒地朝外吹白氣。她沒有下來,逼著自己撐下去。第二圈沒完,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到了第三圈,小鳳想,不就是三圈嗎,總比在外面吃涼饅頭一天跑百十公里強吧?小鳳給自己鼓勁,是不是有那個恒心找到隗軍強就看自己有沒有跑完這三圈的耐力。大鳳在旁邊看著,有點不好意思,也跟上勉強跑完最后一圈。

到年底跑下來,還真管用,連大鳳小鳳跑完三圈也不覺得多累了。最關鍵的是,最初跑三圈得四十分鐘,現在十幾分鐘就能跑完,節省了一大半時間。大鳳有些驕傲,咱都快趕上運動員了,真碰到隗軍強,咱好好跟他比試比試。小鳳說,跟自己比咱是跑得快了,可跟隗軍強比恐怕還是不中。不信,你跟閔輝比比試試。這么大的孩子,正是有力氣的時候。大鳳問,那咋辦?小鳳說,接著練!干脆咱從初一開始朝鎮上跑,每次一個來回。大鳳是贊成這樣鍛煉的,眼下自己的身體還不是鍛煉的結果?現在不僅氣色好了,連腿腳都比先前靈便多了。可是,再急也不在乎過年那兩天啊。過年了,都歇兩天,初四開始跑吧。

初三這天,王家三姐妹又齊聚王畈。王畈這里的風俗是,初一初二拜自家,初三初四拜舅家。大鳳跟娘住一個村,最先到的。菊花雖然話不多,聽到大鳳他們來,很快就帶著大昌小慧迎出來。大鳳一家人在菊花他們的簇擁下先去給娘拜年,從娘屋里出來再返回菊花那兒看看。菊花他們一直住在門朝東的兩間偏屋里,大鳳總覺得有啥不對,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來。大鳳出來偷偷地跟小鳳說了,小鳳說,咋不是,菊花那兩間偏屋沒貼對聯。大鳳一看,還真是。過年沒有紅對聯,沒有鞭炮炸響后滿地的紅紙屑,給人的感覺怪怪的,有點兒死氣沉沉。王畈只有死了老人的人家過年才不能見紅,不貼紅對聯不放鞭炮。有娘在,小龍死了家里照樣得貼紅對聯。菊花知道這個理,不能說啥,只好自己屋里不貼,以示對亡人的哀悼。三姐妹見此,免不了一陣唏噓。

以前,姊妹幾個給大昌小慧的壓歲錢都是五十,今年她們商量著,給侄子侄女一人一百。不知道是菊花教的還是孩子自己懂事了,大昌拉著小慧不要姑姑們的錢,說讓留著替爸爸報仇。

三姊妹自然又是一陣唏噓。這樣的變故,催著孩子長大啊。

大鳳他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個正月下來,他們在全鎮都跑出了名氣,誰都知道王畈有三姐妹為抓到殺害弟弟的兇手在練跑步呢。也好,二鳳想,正好又做了一次廣告,趁此機會把懸賞廣告又印了幾千份,貼到全鎮大大小小的村里。有關隗軍強的消息沒有得到,倒是引來了村長。村長來找他們,說市里要搞農民運動會,讓他們參加。大鳳說,就我們這兩下子,還能參加運動會?村長說,年輕組選手多,鎮上不操心,怕的是這三十歲以上的中年組,夠條件的不多。小鳳插嘴問,都啥條件?村長說,也沒啥條件,有農村戶口就行。鎮上還要來人測成績,說是預選賽。我看你們不用測,肯定中。見他們還沒許口,又補充說,甭管跑得咋樣,鎮上說了,只要能代表咱鎮參加,一人獎一輛自行車。能夠取得名次的,還要重獎。

改天,鎮上還真來了兩個干部,也不劃線,讓他們跑百米。閔淮東15秒6,代勝利14秒,大鳳20秒1,小鳳18秒5。鎮上的干部說,中,都中。

連鎮上的干部都說中,大鳳他們心里也就有了底。當然了,魘住他們心的不是這農民運動會,而是他們年前年后的準備。要是真見到了隗軍強,還怕跑不過他?出了正月,大鳳他們把屋里安頓好,又準備出發了。二鳳買回來的新球鞋比他們在家里跑步時穿的還厚實,走起路來更軟和,腳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勁。

臨走的頭天晚上,大鳳在床上跟閔淮東說,我看啊,咱家我一個人出去得了,你們爺兒倆就別去了。出去半年,大鳳知道外面的兇險。他們去的都是人煙稀少的地方,被人殺了都沒人知道。小龍是自己的弟弟,自己出去追兇冒點險理所當然。閔淮東他們呢,受點苦倒也無所謂,要是冒生命危險,這追兇的成本就太大了。

閔淮東聽出了女人的意思,說,小龍這孩子吧,說是弟弟,其實跟自己的兒子差不多。在一起這么多年,哪能還論啥姓王姓閔?

大鳳聽男人這么一說,感動得說不出話,伸出雙臂摟緊了男人。

村長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信兒,一直攆到鎮上的車站,跟大鳳好言好語地說,我知道我也攔不住你們,別說是農民運動會,就是北京奧運會這會兒恐怕也吸引不了你們。咱的運動會定在5月17日,要是你們抓著人了,可得回來參加啊。

這話聽著叫人舒心,大鳳想,是個好彩頭。

到了廣州,小鳳接著朝茂名以南搜索。來廣東的農民工雖然一年比一年多,但真正到那些磚廠、礦廠、砂石廠的還不多。小鳳很容易又進了一家砂石廠,給三十多個工人做飯。跟從前一樣,小鳳跟老板說只要有吃有住,工錢看著給。

小鳳想方設法看了工人的花名冊,并確認了廠里沒有河南口音的工人。第三天,小鳳決定如法炮制,以太累受不了為借口,辭工。老板說,要不,我再給你添個幫忙的?小鳳很驚訝,以前小鳳這樣跟人家辭工的時候,老板都是一副很不屑的表情,要走只管走,工資可是沒有一分,更沒有你講價的份兒,你白干活兒哪個老板都樂意。小鳳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老板,工人喊累老板就要添幫手。問題是,三十多人的工廠哪用得了兩個廚師?小鳳不知道該咋應答,只好把自己出來找殺害弟弟兇手的事老老實實地講給了老板。老板聽后,更要留下小鳳,說如今這世道,別說同父異母,就是親姐弟像你們這樣的也不多,哪個不是一門心思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你一個弱女子,要不,我找人替你打聽打聽?我做這行好多年了,認識的砂石廠老板都有幾十個。

小鳳一聽,自然歡喜,要是老板肯幫忙,老板朋友的朋友再幫幫忙,還不比自己四處亂跑強多了?

要說這方姓老板,可是有錢的主,手下有三個廠。老婆前年遇車禍死了,一直有心再續一個。當然,像方老板這樣剛五十出頭的有錢人,想嫁給他的女人也多。這個年齡的男人什么沒經過?方老板缺的是像小鳳這樣有情有義的女人,就托了人過來跟小鳳說。小鳳通過這一段時間的了解,覺得方老板人很正直,是個好人。可那頭還有代勝利,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人家遠在廣西,一聽說小鳳病了還不是立即就趕了過來?況且,代勝利畢竟是倩倩的親爹,復了婚對孩子也有好處。

方老板呢,發揮了一個南方男人的優勢,有事沒事都往廠里的食堂鉆,就連吃飯也常和工人們吃一個鍋。今天給小鳳送來一只發卡,明天再送一件T恤。要說也不算奢侈,又能拿得出手,正好討了小鳳的歡心。方老板待小鳳的溫柔恰好與代勝利的大男子主義形成鮮明對比,自然在小鳳心里就占了上風。思來想去,小鳳覺得遇上這樣愛自己的人畢竟不容易,決定接受方老板的愛情。畢竟,代勝利一直沒有提過復婚的事。

可方老板無意中犯下的一個小錯誤最終讓小鳳離開了砂石廠,也離開了他。那天吃過晌午飯,從城里回來的方老板又把小鳳叫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小鳳知道方老板肯定又要送給自己啥禮物了,心里很激動。小鳳不是那種貪小便宜的女人,她在乎的是一個男人對她的關心。小鳳按方老板的指令,閉上眼睛等著方老板拿出禮物。小鳳覺得南方男人就是溫軟,五十多歲還玩這種浪漫。在老家,別說是代勝利,就是再年輕一些的男人也不會有方老板對待女人的這種細心。

閉上眼睛的小鳳被方老板吻了一下。小鳳笑笑,默許了方老板這偷來的親熱。方老板并沒有放肆,同時把一個小巧的東西放到了小鳳手心里。小鳳睜開眼,胃里一陣痙攣。

后來方老板仔細地回想了一遍剛才的過程,要是小鳳不樂意接受他的吻,當時就會拒絕啊,咋還會淺淺地笑了笑呢?然后一向那么面的小鳳竟然惡狠狠地把他悉心挑選的禮物扔到了地上。方老板重新把那只小巧的MP3裝進它精美的包裝盒里,發起呆來。女人怎么那么易變?

方老板再去食堂的時候,小鳳已經走了。小鳳自己也沒有想到,那款MP3咋會讓自己反應那么強烈。弟弟小龍死后,小鳳只知道自己不能再見五元的鈔票了,看到五元的鈔票心里就一陣刺痛。沒想到,MP3讓小鳳的心像針扎一樣,痛得差一點就吐了出來。要說呢,這款MP3是藍色的,無論是牌子還是型號都跟從隗軍強家里搜出來的那款相差甚大。托著MP3的時候,小鳳的手抖得厲害,MP3像是弟弟小龍劇烈跳動的心臟。小龍的尸骨還未入土,自己咋就能想著男歡女愛?

四月初,小鳳接到二鳳群發的一條短信,問誰現在離湖南最近。小鳳回信說,我在連州。二鳳很快回信說,有人在郴州郊區的一個礦區發現了隗軍強。快一年了,小鳳他們接到過很多這樣的線索,雖然至今證實沒有一條有用的,但他們總是懷著希望去查實。代勝利開玩笑說,寧愿走一千里冤枉路,也不能漏掉一次抓住隗軍強的機會。

小鳳賣了自行車,趕到郴州。到了二鳳說的那個礦區,小鳳給看門的門衛拿了一支煙,順手把剩下的煙扔到門衛的凳子上。門衛是個老漢,一聽小鳳的口音就說,河南來的吧?小鳳改成蹩腳的普通話說,不是,河北的,緊靠河南。老漢說,都說河南人孬,我看河南人不錯。我們廠這兩個河南的,干活實誠著哩。呶,你看那個,一天到晚只知道干活,跟啞巴一樣。小鳳順著老漢手指的方向看,一個光脊梁的漢子正朝一輛四輪車上裝礦石。那漢子四十多歲的樣子,跟隗軍強相差太大了。小鳳以為又白跑了一趟,無精打采地轉身想走。

老漢說,不過,河南人還真是怪,這個像啞巴,那個一年到頭都是一副大墨鏡罩著眼睛。

小鳳心里一個激靈,墨鏡?她馬上聯想到隗軍強家里的那十幾副墨鏡。有譜!說不定隗軍強就藏在這個礦區。

小鳳不敢耽擱,立即給代勝利打電話。也不知道為啥,一有事小鳳還是會第一個想到代勝利。小鳳跟隗軍強正面接觸過,不敢進去打探,怕打草驚蛇。好在代勝利在廣西北部那片,靠近湘西,離郴州也不算太遠。

第三天上午,代勝利跟小鳳會合了。顧不上寒暄,代勝利就以河北人的身份進了礦區,小鳳在外面守候。

磚廠也好礦區也罷,多少農民工都不夠。代勝利辦完手續,已經到了吃晌午飯的時間。他打好飯蹲在食堂門口,一個一個地瞅。不久,戴著大墨鏡的隗軍強就出現了。除了瘦些,隗軍強跟照片上沒啥兩樣。代勝利并沒有喜形于色,他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用普通話跟隗軍強搭了句話。正是他!隗軍強的方言讓代勝利確認了他的身份。

代勝利給小鳳發短信——就是他!

小鳳簡直有點不相信,這么容易就找到了。你再確認一下。

代勝利說,人家連名字都懶得多改,就叫隗強。

小鳳給二鳳打電話報告了這個好消息,讓二鳳趕緊包一輛面包車過來,最好多來幾個男的,別到時候抓住人了弄不出去。小鳳擔心驚動了礦區,人家可能不讓他們帶人走。她記住了上次到尚灣撲了個空的教訓,沒敢再找警察。

王畈沒來人之前,代勝利在里面不敢掉以輕心,小心謹慎地跟著隗軍強,眨一下眼睛都怕隗軍強不見了。白天,他想方設法讓隗軍強一直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晚上,一包煙就跟一個工人調換了住室,換到了隗軍強住的屋子里。

好在王畈那邊速度也快,一共來了四個男人,小爹、羅銀再加上閔淮東父子,車上還準備有棍棒之類的東西。具體的抓捕方案小鳳這幾天已經想好了,代勝利在里面接應,外面留下羅銀在車里守候,其余的人全部進去抓人。

凌晨兩點鐘,四個人從礦區的小門進去,代勝利徑直把他們帶到隗軍強的住室前。門虛掩著,屋里一片男人的鼾聲。五個人小心翼翼地還是弄出了聲響,隗軍強最先被驚醒,翻身爬起來。還沒有睜開眼,小鳳就撳亮了手電筒,四個男人同時撲上去擰住隗軍強。閔淮東低聲命令,別動,身份證拿出來!隗軍強說,我沒有。小鳳把隗軍強的照片遞過去,隗軍強癱軟下來,說,我是河南的,我殺過人。同住室的人也都醒了,但看到隗軍強那么鎮定,不反抗也不叫喊,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攔。

外面羅銀已經發動好汽車,隗軍強還沒坐穩汽車就飛了出去。整個行動出乎意料地順利,前后不超過五分鐘,隗軍強一直沒有反抗。

車上的隗軍強眼睛被罩住了,雙手被代勝利的襯衫捆著,雙腳被小鳳的兩條鞋帶擰在一起,當簡易腳鐐捆住。上了高速,閔淮東才將蒙住隗軍強眼睛的毛巾摘下來。隗軍強問,你們不是公安?

代勝利狠狠地扇了隗軍強一耳光,我是你殺的那個人的兄弟!老子今天痛快死了!

隗軍強這才確定抓他的人并不是警察,是小龍的家人。隗軍強問,要是你們這次還抓不到我咋辦?

代勝利氣不過,轉過身去又扇了隗軍強一耳光。狗日的,你以為你多能?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們也會找到你!還能飛了?

小鳳沒攔他,心想,扇就扇吧,為了抓人我們啥罪沒受過,說是八千里路云和月一點也不夸張,抓住了還不讓人扇兩巴掌解解恨?小鳳說,這次抓不到你,還有下次。今年抓不到你,還有明年。我們這輩子抓不到你,還有小一輩的。小爹忍不住問,為啥要殺人?

隗軍強說,家里窮,親戚朋友都看不起。

小鳳問,人家看不起你,我們礙著你啥了?

隗軍強說,本來是想在河里等著我舅的,沒等到。

一車人都想知道小龍是咋樣死的,又都怕知道真相。車里很靜,只有發動機轉動的聲音。代勝利問,你個狗日的還想殺你舅?

隗軍強說,那天跟我爸吵了一架,心里更難過了,就想先殺了最看不起我們家的舅舅。等到太陽偏西也沒有等到,后來就碰上了這個人。

小鳳說,這個人是我們弟弟知道不?

隗軍強說,知道,從河里撈他上來的時候就知道他叫小龍了。

小鳳問,人家一河灘的人都不下去,你為啥偏要下去撈他?心虛了?

隗軍強說,虧欠得慌。后來你們又來我們家道謝,我就知道你們是好人。后悔也晚了。本來那天你們去尚灣的時候我是想自首的,看到你們個個都提著棍棒,我怕被你們打死了,才跑。

閔輝扭頭問,沒碰上你舅你咋不回去?

隗軍強說,我看小龍聽著MP3,一邊走還一邊打著游戲機,以為是有錢的主哩。我恨有錢人!

閔輝踩了一下剎車,不屑地說,打游戲就算有錢了?

隗軍強看了看這個和他一般大小的小伙子,沒有搭理他。小龍走到我跟前,我突然出拳擊中了他的右額,一下子把他打蒙了。搜搜他的兜,只有一部手機,幾塊錢。

說到手機,隗軍強問,能不能讓我打個電話給同屋的兄弟?

代勝利問,哪個兄弟?

隗軍強說,就是住我左邊的小曹。

代勝利說,狗日的,想得倒美,不中!

小鳳說,讓他打吧。

閔淮東從隗軍強的褲兜里摸出手機,竟然還是小龍的那部廈新S6。手機已經磨得很厲害了,那個十字形的劃痕還在。打開手機里的電話薄,上面竟然還有小鳳的手機號,存的名字是三姐。

隗軍強說,我沒刪。我知道早晚會被警察抓到的,沒想到,來抓我的是你們。

閔淮東幫隗軍強撥了小曹的號碼,把手機貼到隗軍強的耳朵上。隗軍強說,我犯了案,警察把我抓走了。我的衣服你幫我收著,能穿就穿,不能穿的送給別人。工資替我算清,領了寄給我爸。謝謝你了!

一路上,隗軍強疲憊、放松,語氣誠懇,有問必答,咋看也不像是個窮兇極惡殺過人的歹徒。

進入河南地界,閔淮東脫下自己的T恤衫,給隗軍強穿上。走的時候慌里慌張的,忘了給隗軍強穿上衣了。

車到王畈,已是黃昏。外面下著雨,霧蒙蒙的。找到小龍尸體的那天,娘說小龍死得冤,連老天爺都在哭哩。想想也是,這老天爺還真靈,自從小龍死后,王畈的天好像就沒有好好地晴過,小龍死的那天,包圍尚灣的那天……哪天不是在下雨?下了車小鳳才發現,雨里站滿了人。小鳳估摸著,整個王畈的人怕是都出來了吧。小鳳有些恍惚,好像小龍的死就在昨天。隗軍強被帶下來了,娘哭著奪了人家的棍子要打這個殺人惡魔,被二爹他們攔下了。二鳳也勸,娘,你這么大年紀了,氣傷了身子劃不來。隗軍強低下頭給眾人鞠了個躬,隨即又跪在泥地上給小龍娘磕了三個響頭。在場的人都愣住了。大鳳不依不饒,推著一雙侄兒侄女說,去,去給你爸報仇!大昌還有些膽怯,只遠遠地拿著小樹枝在隗軍強頭上拂來拂去,像是在逗著玩。小慧倒是不知道怕,上去就揪隗軍強的耳朵。

小鳳原本以為,抓住那個殺人惡魔,會恨不得把他撕吃了。看到這副情景,小鳳突然不恨隗軍強了,甚至可憐起這個孩子來。隗軍強其實也是弱勢群體中的一員,母親早逝,父子倆相依為命,受盡人家的白眼。

王家大大小小押著隗軍強到了河坡地小龍的棺材前。隗軍強也不是笨人,一看就知道是小龍的棺材。隗軍強沒想到的是,都快一年了,小龍還沒有入土。娘哭著指向隗軍強,龍兒,你姐你哥今兒個把害你的賊人送到你面前了,我兒就安心上路吧!

大鳳二鳳小鳳還有菊花都放聲哭了出來。這哭聲里,不僅有對弟弟的悲憫,還有對自己追兇路上辛酸的發泄。小鳳從兜里掏出準備好的一張五元鈔票,也放到火堆里燒了。五元的鈔票,一直是小鳳心里的痛。記得在東莞的時候,人家找回小鳳一張五元,小鳳哭著將人家罵了一通。圍觀的人見她頭發亂糟糟的,都說她是精神病。小鳳在小龍的棺材前哭著說,我不是精神病,我是最疼你的三姐。

二鳳說,回去吧,我已經通知王所長了,警察一會兒就要來帶人。走了兩步,隗軍強突然轉過身,對著小龍的棺材大聲哭號起來,王小龍,我對不住你,我不該殺你,我下輩子做牛做馬補償你!

回到王畈,警察把嫌犯隗軍強銬上,朝警車上帶。小鳳這才發現隗軍強腳上還沒有鞋,趕緊讓代勝利把自己腳上的那雙白球鞋脫下來。反正人已經抓回來了,還穿那球鞋有啥用?隗軍強撲通一聲跪到王家門前,用戴著手銬的手接過鞋。

王所長單獨把二鳳叫到菊花住的偏房里說,嫂子,按說你們這樣抓捕隗軍強是違法的。按法律程序,公民遇到犯罪嫌疑人,要么通知我們去抓,要么告知或者扭送到當地公安機關。

二鳳說,嗬,出了人命案你們不管不問,我們在外面費盡周折抓到人了,反而違反了你們的程序。要是等你們的程序,啥時候能破案?破不了案,我弟弟就該死?

王所長說,別激動,我這不是在同你商量嗎。

反正人已經抓住了,二鳳有點理直氣壯,說,人也交給你們了,還有啥商量的?

王所長說,出去抓人你們花費了不少吧?

二鳳說,怎么著?你們還能給我們報銷?我們可是花了將近七萬塊錢啊。

王所長說,你看這樣中不?我們呢,給你報一部分,一大部分,隗軍強呢,就算我們派出所抓回來的,中不?

二鳳朝后退了一步,不相信地看著王所長,堅定地說,不中!我說你們警察這會兒咋變恁好哩。

王所長還不死心,又去找二爹。

二爹說,我看你們也別費心了,為了找到這小子,她們姊妹三個這一年沒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在外面不舍得吃熱飯,不舍得住旅社,就連回家過年也沒有安生,還在商量著咋去找人。遭的啥罪喲,我在旁邊聽著都掉眼淚。別說給她們報銷路費,你就是再獎勵她們一筆錢她們也不愿做這種交易。

沒過幾天就是小龍的周年,二爹帶著眾人給小龍下葬,王畈的人幾乎又是全村出動。

先把河坡小龍的棺材移到王家的祖墳里。淮河還跟一年前一個樣,上邊下了雨,河水有點渾黃,流到尚灣那兒依舊拐了個直角,朝東揚長而去。不一樣的是,河上的簡易木橋剛剛撤掉,河面顯得浩浩蕩蕩的。扒掉那個瓜庵子的時候,小鳳覺得心里也跟淮河一樣變得空蕩蕩的。小鳳突然意識到,追兇的日子終于結束了。

二爹沒找陰陽仙,自作主張將小龍埋在爹的墳地南邊。小龍還小,到了那邊還得爹照應著。大鳳也說,這樣好,小龍像是躺在了爹的懷里。

二鳳在小龍的墳前,把追兇的賬念了一遍。開支為:線索費兩萬;親戚朋友出去追兇,兩萬六千四;自家人出去,一萬八千三;吃飯辦喪事,五千七。收入為:閔淮東,一萬四千;劉菊花,三千;王小鳳,一萬八千;代勝利,七千。差額王二鳳墊付。二鳳念罷,一揚手,賬單落入火中,化為灰燼。

晚上吃過晚飯,二爹跟大鳳二鳳說,村長都來找你們幾次了,你們是不是答應過人家去參加啥農民運動會?村長說了,都給你們報上名了。其中還有一項趣味接力賽,一組兩個選手,還必須得是夫妻。

二鳳說,那還不容易,大姐跟大姐夫,小鳳跟代勝利。二鳳跟羅銀他們沒練過幾回,跑不了。

二爹說,小鳳跟勝利復婚了嗎?人家可要求有結婚證。

娘趁機說,要不,小鳳就跟倩倩爸合了吧?

一屋人都拿眼睛去尋小鳳。代勝利說我去找找看,我知道她去了哪兒。

小龍埋在王畈西南的祖墳里。墳地里有上百個墳,據說幾百年前這兒就是王家的墳地。墳地那兒零零散散地有很多煙火,一明一滅的,好像有人在吸煙。代勝利緊走幾步趕過去,發現小鳳嘴上叼著幾棵煙,點著后一一放到周圍的墳前。等到小鳳再次打著打火機時,代勝利看到小鳳的嘴唇因為叼過太多的煙而腫了起來,有些心疼。他從小鳳手上接過一包煙,照著她的樣子一棵一棵點著,然后再恭恭敬敬地放到每個墳前。小鳳眼睛虛虛地看著那些煙火,說,老祖宗們,小龍年齡小,你們要照顧他。

走到村頭,小鳳不知道自己啥時候已經進了代勝利的臂彎。兩個人回望墳地,那些煙火仍然在黑暗中有節奏地明滅著。

小鳳說,你說怪不怪,沒有人吸的煙咋也能一明一滅呢?

代勝利貼著小鳳的耳朵,低聲說,其實,人還是有靈魂的。

責任編輯 牛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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