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型故事的民族特色

【摘要】“灰姑娘”型故事是世界上流傳范圍最廣的民間故事之一，我國的《葉限》是世界上記錄最早的“灰姑娘”型故事。本文以此故事為參照，分析流傳在中國南方少數民族地區的“灰姑娘”型故事母題所蘊涵的集體無意識及其民族性特征。

【關鍵詞】灰姑娘 母題 民族性 民族特色

一個孤女被后娘以及后娘帶來的女兒虐待而最終獲得愛情與地位的故事，在世界上叫“灰姑娘”型口頭傳承故事。據民俗學家考證，“灰姑娘”型故事僅在歐洲就不少于500個文本。不管是亞洲還是歐洲，灰姑娘以她美麗、純潔、善良、正直的形象和對愛情大膽的向往，對自由執著的追求深深感染著人們，更以其充滿坎坷、不懈追求并最終獲得美滿幸福的曲折經歷，向人們生動地述說了美好和正義必然戰勝邪惡和黑暗的真理。

提及“灰姑娘”，大多數人說得最多的恐怕是《格林童話》里那位金發碧眼的德國灰姑娘，其實灰姑娘故事在我國更可謂淵源深遠，據相關學者的考證，唐代學者段成式記錄的《酉陽雜俎續集》卷一中《葉限》的故事；是世界上記錄最早的“灰姑娘”型故事。該書寫成于公元9世紀中期，千余年來，以其內容廣博，受到人們重視，學者多有所引用。本文以此故事為參照，分析流傳在中國南方少數民族地區的“灰姑娘”型故事母題所蘊涵的集體無意識及其民族性特征。

一、流傳過程中的集體無意識

“灰姑娘”型故事之所以能成為世界上流傳最廣的民間故事之一是有其深刻的歷史積淀的。這種歷史積淀從某種意義上說，是與人類的集體無意識(又稱“種族無意識”)相關的，它的內容則主要是“原型”或是“原始意象”。在諸如民間文學這些作品中，原型是那種反復出現的意象，它具有約定俗成性的語義聯想，它既是社會心理的，又是歷史文化的。在《葉限》中，魚(或者說是魚骨)其實是葉限親生父母原型的替代轉換，魚(或者說是魚骨)可以看成是葉限親生父母靈魂的載體，正是它幫助了主人公完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轉折，就連故事的結尾葉限也是帶著魚骨嫁給了陀汗王。如果我們把魚骨看成是葉限的保護神的話，那么，神牛則是另一位灰姑娘——“達架”幸運的福星。《達架和達倫》是至今仍流傳于桂南壯族民間的灰姑娘故事。在壯語中“達”是對女性的稱呼，“架”意為孤兒，“倫”則是指妹妹。在《達架和達倫》故事中，達架幼年便喪了父母，后母不僅把家中所有的臟活、累活全壓給她一人干，而且處處刁難達架，而正是神牛暗中的默默幫助使她一次次渡過了諸如揀分谷沙、漏缸挑水之類的難關。在這里牛的每一次出現都讓讀者聯想到主人公又即將得到神的幫助。

榮格的集體無意識及其原型、原始意象理論的支撐點便是包括神話、故事、傳說在內的原始文化和后代文學藝術。在榮格那里，正是這些神話或者故事最完整地保存了人類童年時代的集體無意識的夢幻，因而它們不僅成為一切文學藝術的起源，同時也是為人們提供了得以返回的精神家園。民間故事中的灰姑娘不管是外國的還是中國的她們無一不是美麗、善良、純潔、勤勞、弱小的女子，往往都是美好、道德的化身，她們都遇到了后母的虐待，碰到了各種各樣不同的難題，但灰姑娘們都不畏磨難，執著抗爭，追求屬于自己的美好生活，并最終都得到了美滿的婚姻。

縱觀整個“灰姑娘”型故事我們不難發現，其實故事矛盾的展開和結束都是與男性緊緊相關的。灰姑娘從家里的寶貝女兒變成終日與臟活累活為伴的傭人其原因是父親的再娶，當矛盾結束灰姑娘不再滿身骯臟、地位卑賤，而變成了清潔而高貴的白雪公主，帶來這個轉折的原因更是與男性有關，這個給她生命帶來轉折的則是她丈夫，正是這位在故事中或是以王子或是以秀才或是以王爺身份出現的男性最終給灰姑娘帶來了幸福。由此可見，女性間的關系、女性的社會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男性。歷史上，無論是一夫多妻還是一夫一妻制的家庭，私有制所造成的社會經濟結構與家庭關系，使親父與繼母、繼母與子女之間的矛盾具有相當的社會普遍性，財產與地位的繼承，往往是血親子女占據主導地位，排斥非血親的他生子女。這種普遍的社會矛盾，再加上一夫一妻制家庭的建立之后，家庭中幾乎排斥了女性尤其是非血親女性的繼承權，使女兒成為單純的受供養者，在親生母親已亡，后母繼續的家庭，他生的子女地位更為低下。毋庸置疑，“灰姑娘”型故事的廣泛流傳，與灰姑娘命運的奇跡般變化有很大關系，受虐待的社會地位低下的女子最終命運的改變只有通過男性賦予的婚姻的完成才得以實現。實際上，灰姑娘地位的改變只不過從毫無依靠進入到有所依靠。從這個意義上說，“灰姑娘”型故事只不過是在男權社會中女性地位淪失的大文化背景下，女性希冀改變自己的地位而不得不取悅于男權文化的故事。在強大的男權文化面前，女性地位的改變只有依照男權文化的價值觀念和審美理想塑造自己的自然與文化屬性。這一普遍的社會情緒一旦以某種為民眾所易于接受的傳播方式如民間故事等流傳開來，故事就會廣為流傳。

二、民族性特征

在千百年的傳承過程中，“灰姑娘”。型故事因其地域的不同因而形成了不同的民族性特征，作為流傳在南方各少數民族地區的《葉限》、《達架達侖》、《米碎姐和米糠妹》等“灰姑娘”型故事無一不折射出了南方地區的少數民族的生活環境、風俗習慣以及百越民族的文化心理特征。在此，對以《葉限》為代表的南方“灰姑娘”型故事的三大母題為參照，對此型故事所蘊涵的文化內涵作一闡釋。

(一)寶物相助

在《酉陽雜俎》中，葉限養的紅鰭金目魚被兇狠的后母殺死，隨后長發粗衣的天仙卻幫助她把魚骨埋在室內，魚骨為葉限變出翠衣金履，讓她去趕洞節。故事的結尾勤勞、善良的葉限攜帶著魚骨嫁給了國王。在《達架和達倫》故事中，處于灰姑娘角色的達架不僅得到了烏鴉(為死去母親所變)的幫助，而且在歌節到來的時候，芭蕉樹給達架變出美麗的綢衣和花鞋，在花鞋跌入水中后，青年人揀起鞋子交給達架，最終達架與青年人結為夫妻。同樣，在百色的灰姑娘故事《以佳以冷》中也出現了老母牛、烏鴉這類具有超自然力量的寶物。然而，不管是牛，或者是老母牛抑或是烏鴉，這些動物無一不打上了南方文化的烙印，從中體現了百越民族的風俗習慣和信仰崇拜。

《葉限》、《達架和達倫》、《以佳以冷》這些故事流傳較廣的南方各少數民族幾乎都分布在西南和中南地區，在古代，這一廣大的區域居住著越人。先秦時期，聚居在廣西北部地區的稱“西甌越”，聚居在今廣西西南地區的稱“駱越”。從地理分布情況來說，古代的西甌越和駱越，應是今日壯族的祖先。在歷史上百越民族的物質文化特征基本上屬于稻作文化。壯族作為稻作民族的代表，有史以來，都是食水生植物和水生動物的民族，故史稱之為“魚蝦”文化或“水稻”文化的民族。魚、牛、竹子、芭蕉樹這些動植物在百越民族的物質生活與經濟生活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功能，在千百年的生活與勞作中，質樸的壯民們形成了對魚神、牛神、樹的信仰與崇拜。以魚為例，魚表繁殖，魚兆豐稔物阜，魚通靈有性及長生善化的特性，使它領有恩主的地位。再比如說竹子，枉壯鄉人們的房前屋后多是一片片蒼翠欲滴的竹林，利用這些竹子人們可以編成竹籃、竹椅、竹簍……正是這些看似普通平常的用具在人們的生活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在史學家的研究中發現，由于壯族先民所采取的原始生產方式并不能供給人們很多的食物，當時大部分的食物還是來自野糧的采集和漁獵。在原始的生活方式中壯族先民們產生了對魚類動物的崇拜。隨著社會的進步和歷史的發展，稻作農業的進步帶動了鐵器在農業上的進一步推廣，與此同時壯族地區出現了牛耕，牛成了不可或缺的生產工具并得到了人們的崇拜。其實，民間故事就好似一面鏡子。從唐代《葉限》故事中的神魚到如今仍廣泛流傳的《達架達倫》中的神牛，這一轉變從一定程度上說是見證了百越民族從采集、狩獵進入到農業社會的巨大變化。

可以說，盡管寶物相助母題是世界上”灰姑娘”型故事的共同點，但是由于民間故事的傳承性和變異性使得這些灰姑娘故事都或多或少的渲染上了當地的民族特色。

(二)洞節——命運轉折的契機

從《格林童話集》中的灰姑娘到中國的葉限，她們命運轉折的一個重要契機便是她們都參加了盛大的社交集會活動，而這次活動也幫助她們完成了生命中富有決定意義的一次轉折。

葉限所參加的盛大社會集會活動是“洞節”，“洞”又作“峒”，也寫成，意為四周高山而中間低洼的盆地。“峒”后成為皇朝對少數民族實行羈縻政策的基層單位。“洞節”是在郊野歡慶節日，乃歌圩是也。正如苗族的跳月、姐妹節，侗族的土王節、趕歌場，仫佬族的走坡會，布依族的跳花會一樣，壯族的歌圩、歌會也是青年男女節日擇偶習俗的活動。在古代，駱越及其后裔由于居住分散，交往不便，人們只有在洞節、歌節以及酒宴等集會尋覓自己的心上人。歌圩一般都在每年的正月十五，二月初二，三月三或八月中秋前后某些農閑的日子里舉行。每次持續兩至三天，地點在離村不遠的空地上，以未婚男女為主體，也有老人和孩子們參加，來看熱鬧。小的歌圩，普通只有一兩千人參加，大的歌圩有時竟達兩三萬人之多。歌圩一般以白天對唱為主，如果唱到黃昏還沒達到定情的目的，雙方便約定晚上繼續再唱下去，這便是“夜歌圩”。壯族人民過去把歌圩稱作“窩甲”(意為去巖洞)和“窩峒”(意為去田峒)，雖然其形式和內容如今都已發生變化，但這兩個稱呼仍保留著“令會男女”的本來意義。

(三)以鞋驗婚

從晶瑩剔透的水晶鞋到葉限的“輕如毛，履地無聲”的金鞋，幾乎每一個典型形態的“灰姑娘”型故事都具有以鞋驗婚的母題。據史料記載，我國南方少數民族地區從古至今普遍存在著“以鞋定情”、“以鞋驗婚”的習俗。如民歌有云：“八月十五妹送鞋，哥穿妹鞋去趕街；上街下街有人問，千祈莫講妹手乖。”在廣西羅城仫佬族有“同年鞋”和“鴛鴦鞋”的習俗。在瑤族婚禮、京族男女定情、貴州黎平侗族的定親儀式等都存在著以鞋驗婚的習俗。以鞋寓百年好合之意。

總之，通過對以《葉限》為代表的“灰姑娘”型故事的三大母題的分析可見，三大母題都具有濃厚的中國南方民族文化特征，魚、牛、竹等寶物的相助體現的是南方民族稻作文化中它們的物質經濟功能以及當地人們的信仰崇拜；“洞節奇緣”是南方民族中普遍流行的節日擇偶習俗的真實反映；而南方的漢族和少數民族地區及其文化展延地帶的“以鞋定情”的習俗則是“以鞋驗婚”母題的文化生態基礎。

唯物辯證法認為，事物的發展是內因與外因共同作用的結果，同樣的道理，灰姑娘型故事的世界性流傳，我想是有其內外兩個制約因素，從內因上看，是作品所蘊含的人類精神與心理的集體無意識及其美學價值，民間文學作品通過口耳相傳地，畢竟只有反映了人類共同的心理、文化內涵同時又具有優美形式的作品才能廣為傳誦，灰姑娘故事表現的是女性間的沖突和對抗，女性的美丑善惡兩面性的觀念積淀，繼母形象，家庭聯合體的破裂與重組，血緣與姻緣等都具有普遍意義。外部因素是民間文學的傳承性。總之不管怎樣，只要人類追求真善美的永恒理想不變，那么灰姑娘的故事就會永遠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