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著名畫家吳冠中先生于6月25日深夜在北京醫院逝世,享年90歲。
“離世前,他還在談藝術,他就是一個藝術家,一直生活在藝術的天地里。”吳冠中的學生,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劉巨德在電話中哽咽低語。
“真的沒想到,走得這樣快……前幾次去,都覺得先生的狀態挺好,最后那一次,還談了足足兩個小時,談的都是藝術,他關心中國美術的命運,他說,藝術啊,要多一些爭鳴,才能更好地發展。”
繪畫是祖國情懷的載體
兩個月來,劉巨德每星期六準時到北京醫院看望老師。這個星期六,他看到的卻是先生的家人。家人向清華大學轉達了吳冠中先生的遺愿:不開追悼會,不搞遺體告別。
劉巨德說:“對整個世界來說,先生是中國文化的代言人之一,他殷切企盼的是中國當代藝術能夠和中國的古代藝術一樣輝煌燦爛。先生身后留下最寶貴的財富就是他那種‘祖國情懷’,他把‘我的祖國’常掛在嘴上,美術是他的祖國情懷的一個載體,繪畫創作是他抒發這種深切情懷的一個過程。”
吳冠中曾說,“藝術家本無職業,最重要的是思想——感情”。對這句話的理解至少要追溯到半個多世紀以前,吳冠中留學法國期間的一次遭遇。那天,在盧浮宮里,只有他一人在看斷臂維納斯,一位管理員高傲地挖苦道:“在你們國家沒有這些珍寶吧!”年輕的吳冠中立即反擊:“這是希臘的,是被強盜搶走的,你沒有到過中國,你去吉美博物館看看被強盜搶來的中國珍寶吧!”
在自傳中,吳冠中回憶這次經歷時寫道:“我感到不得不用對方的語言與對方爭吵的羞恥。”
創作不退休風格不固定
多次參與吳冠中畫展與畫冊策劃的北京翰海公司油畫部主任柴寧最感觸動的是先生晚年堅持的“創作不退休,風格不固定”。
年屆八旬之前,吳冠中還跑遍全國各地寫生,“他能夠像猛獸捕食獵物一樣,瞬間抓住形體的根本”,劉巨德記得,一次隨先生去寫生時,路遇一個大樹根,扭曲成形,吳冠中激動地大喊,“這是霸王別姬”,再有一塊巨石,上敷斑斑點點,他又獨具慧眼,大喊“這是餓虎撲食”。
江南的水鄉墨巷,高昌的故城遺址,張家界的峰巒疊嶂,漓江的一汪碧泓……中國的許多村寨都記得這位蘊激狂于靜美的藝術家曾經來過,曾經在這里留下激情的筆墨。那些靜謐的山水,被先生的激情一次次闡述出本真的自然極品狀態,成為氣息,成為東方文化的某種訴求,在成為全世界旅游向往的景點的同時,也成為全人類的文明財富。
張家界就是吳冠中在上世紀80年代初偶然“發現”。當時,他完成了湖南省委的一次邀稿,謝絕豐厚的酬勞,而希望能獲得到湘西一帶寫生的便利。車行山間,闖進了一片原始神奇天地,畫家的眼睛將張家界之美形容為“赤腳山村姑娘的健壯美”,并寫成一篇《養在深閨人未識》的文章,為山村姑娘邀得世人的關注。如今,張家界已名列世界自然遺產名錄。
在等待探索的領域,永遠有更多的美,這是吳冠中一生的信念。他曾說,只要“思想領先,題材、內容、境界全新”,“筆墨等于零”。
“有些藝術家一旦成名,就不敢輕易改變風格。吳冠中不是這樣,近十年以來,他由于年紀大和身體狀況不佳,鮮有執筆巨幅繪畫,但從沒有停止過藝術實踐,每一年都有新作品,作品雖然不大,但都凝結著他的實驗精神,始終在尋找藝術的突破,比如書法和繪畫的直接結合,比如在抽象畫上的探索等等。”柴寧佩服地說。
劉巨德說,隨著時間的推移,美術界會越來越感到吳冠中的思想和精神的重要性。
要把所有的畫都捐了
“先生還有一個遺愿,就是把家里剩下的所有的畫都捐了。他的大兒子就是在去香港藝術館送這批畫時,接到了父親過世的消息……先生的觀念就是他的畫不是留給兒女的,是屬于所有人的。”劉巨德告訴記者。
柴寧的記憶中,吳冠中從沒和他談起過畫作拍賣的行情,他關心的是市場以外的東西。“責任”、“擔當”,是劉巨德和柴寧不約而同向記者提及和強調的字眼,“先生經常說,知識分子的使命就是推翻成見,這是一種責任”。
身邊人很難回憶起,吳冠中有什么特別的嗜好。
“生活特別簡單,吃、穿、用沒有特別的講究。平常住在北京城南方莊社區一個上世紀80年代建造的舊樓里,要畫大幅兒的時候,就去附近的龍潭湖公園,那里有一個他的工作室,就在湖邊上。”柴寧說。
春來秋去,在龍潭湖邊蹓蹓彎,可能就是他日常生活中的消遣和放松。在往返工作室的路上,吳冠中還曾被自己的讀者認出。
一輩子斷斷續續畫江南
采訪中,首都博物館一位副館長對記者感嘆,“吳冠中是畫界少有的幾個能夠描繪出中國特有的鄉土感覺的畫家,他把握著心中的斑斕和筆下的斑駁、家園的色彩和泥土的氣息”。
江南是吳冠中的家,他說,“我最愛江南的春陰,這一輩子斷斷續續總在畫江南”。
劉巨德對吳冠中先生的寫生描繪得特別有意思。他說,先生對著一個景物寫生,落到紙上的畫樣已經和眼前的對象不一樣了,對象只是他心里的一個影子。成畫時的色彩更是與原景全然不同,大自然的影子在他心里已經活動成另一番意義。
《雙燕》的創作正是這樣。吳冠中曾撰文回憶道,上世紀80年代,他帶學生寫生,從寧波火車站返回,“離開車尚有富余時間,我們便到附近觀察,我被浜河幾家民居吸引,激動了,匆匆畫速寫,(學生)鐘蜀珩看看將近開車時間,催我急急奔回車站,路人見我們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在猛追,以為出了什么事故,我們踏進車廂,車也就慢慢啟動了。這民居,就是《雙燕》的母體”。
吳冠中說過,“我有兩個觀眾,一是西方的大師,二是中國老百姓。二者之間差距太大了,如何適應?是人情的關聯”。
吳冠中曾說,在他所有的作品中,他最看重的是這幅《雙燕》,為此他專門寫文章,落下文字來給自己一個理由:“黑、白、灰是江南的主調,也是我自己作品銀灰主調的基石,我藝術道路的起步”,濃重的鄉戀雖然在他的理由背后藏著,氣息卻是撲面而來:“《雙燕》明確地表達了東方情思,即使雙燕飛去,鄉情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