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設計師蓋塔諾.佩斯加

“如果說別的國家有一種設計理論，意大利則有一套設計哲學，或者說一套設計思想體系。”在談論意大利設計時，烏姆伯托-艾柯的這段言論經常被引用。與其它國家的設計師相比，意大利的設計師更傾向于把現代設計作為一種藝術和文化來操作。意大利設計師不斷推陳出新，上世紀60年代即開始引導世界設計新潮流，從激進設計、反設計到80年代的后現代設計運動，意大利設計師一直走在設計創新的前沿。總體看來，意大利設計存在兩極：既有知名的激進設計團體如孟菲斯，也有現代主義的設計大師如吉奧·龐蒂；有頂級奢華的汽車品牌阿爾法·羅密歐，也有屬于普通大眾的汽車品牌菲亞特a在各色各樣的設計師之中，有人說蓋塔諾·佩斯加體現了意大利設計師在設計中表現出來的想象力和文學性特點。

蓋塔諾-佩斯加，1939年出生于意大利的拉斯貝其亞(La Spezia)，畢業于威尼斯大學建筑學院，1959年創立帕多瓦“N小組”設計工作室，從1980年代起在紐約居住和工作，創立了佩斯加建筑設計公司，并茌紐約的庫柏藝術建筑聯盟(cooper union)教學。在從業的四十多年中，佩斯加在美國、亞洲、歐洲、拉丁美洲設計了許多公共、私人空間，包括花園、辦公大樓等。除此之外，合作客戶包括BB Italia、Cassina、Vitra等多家知名設計制造公司，其設計作品也是眾多出版書籍、雜志和展覽的亮點。佩斯加的作品已經成為許多重要博物館的永久館藏，如紐約大都會美術館、巴黎裝飾藝術博物館、蓬皮杜中心等。

成長的經歷也許對佩斯加后來的設計理念有很大的影響。他的父親是名海軍軍官，但在他出世后不久在戰爭中死去了。母親是鋼琴家。佩斯加小時候穿梭于埃斯特、帕多瓦與佛羅倫薩的親戚之間，這些美麗的古城給了他最初的藝術熏陶。在童年，是藝術與音樂拯救他脫離生活的艱澀。佩斯加成長為叛逆的少年，常常不得不轉學，但這也顯示出他強烈的獨立意志，17歲組建藝術團體，研究建筑在科學與數學基礎上的藝術。19歲時與幾個朋友公路旅行到莫斯科。佩斯加小時候受到格外多的女性照料，他尤其對獨立撫養三名孩子成長的母親充滿敬佩。在設計中，佩斯加堅持女性特質的渲染。他認為，歷史上充滿男性化的建筑，正式、死板、教條、冷漠而僵化，如果我們多使用大腦中的女性部分，就有可能設計出精明、靈活、溫暖而感性的新作品。

自由地表達

在佩斯加那里，形式從來都不重要。 “許多設計師試圖尋找隱藏的美的理想，但物品不應該表達美，而應該表達哲學的、政治的、存在的或宗教的觀點。這些可以擴大設計的領域并有益于文化的發展。我們必須緊跟我們所處時代的表達，并最終服務于社會。”他認為所有做出巨大成就的人，都是在回應他們所處社會當下的需求，，創作于1968年的Up沙發是人們最為熟悉的蓋塔諾佩斯加的作品之一，在1970年至1973年之間由卡西納＆布斯納利(CassinaBusnelli)公司生產制造。Up的表面覆蓋了一層尼龍織物，內里則采用聚亞氨酯泡沫材料，其凹凸有致的外形，如同新石器時代豐腴的女性雕塑和當代法國雕塑家亨利·摩爾的作品一樣，暗示了女性豐滿的體型。不過這個座椅同一個圓形軟椅被一根繩索連接在一起，這提供了另外一種含義，即暗示了女性解放運動。就像佩斯加自己描述的那樣： “在這款設計中，我表達了自己對女性的觀點：她們總是被束縛的，難以實現自己的意愿。出于這個原因，我根據傳統的囚徒形象，賦予了這把椅子以女性外形，然后通過一條鎖鏈將一個球狀物和她的腳踝連在了一起。”

佩斯加的作品是充滿活力的、有趣的，能帶給人思考，叉具有功能性，但都算不上“漂亮”。他常常使用強有力的形狀、波浪形的表面以及原色。佩斯加反對傳統功能主義，主張挖掘物品的情感層面，這與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孟菲斯小組的觀點不謀而合，佩斯加本人也是意大利觀念設計的代表人物，作品蘊藏深厚的情感，推動設計的潮流向女性特質的方向轉化。 “我想在創作中創造一種環境，使各種元素以我不能控制的方式相互作用。烤面包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做面包并不需要擔心它是好看還是難看，打開爐子，掰下一小塊嘗嘗是否香甜才是最重要的。藝術也是同樣道理，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使生活更快樂。”在一個不斷增長著壓力和不友好經驗的世界上，設計品的結構和含義也在發生變化，家具意味著恢復失落的情緒并成為舒適的避難所，而不再僅僅給人提供一件坐或躺的工具。作品不僅有物質的能量，還應作為一個有魔力的物體，發揮出自身的能量，這種能量可以達到人的內心世界。

佩斯加說自己作品的核心是自由， “許多人并不關心自由，因為他們認為這僅是個抽象的概念，很難實現。但自由對我很重要。自由是一種不連貫、斷裂。自由是一種今天的思考與昨天不同的能力。自由是一種挑戰，你必須時時擁抱或挑戰新觀點”。佩斯加使不完美成為一種美，在女性特征中融入陽剛之美，讓塑料材質成為真摯的表達，讓大批量產品亦獨一無二，使自由成為設計的精髓。

藝術地設計

在上世紀80年代的意大利設計中，佩斯加打破了設計與藝術的界限，用純藝術的創作手法和意境來進行設計藝術的創意，使作品帶有別樣的藝術趣味，在設計中注入了深刻的文化和藝術含義。他認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藝術頭腦是杜尚，他將工業品看成是完全的藝術表達。他同時也理解技術、市場與廣告的重要性，這是傳統藝術不屑做的。設計不是應用藝術，它是完全的藝術，能夠言說這個時代的所有重大問題。創意、材料與技術更新、營銷、公關與廣告聯合起來，使設計成為強有力的表達方式。設計中藝術的成分在不斷增加，日常物品可以用來表達時代的本質、政治觀點、存在問題等，建筑是一個特定時代的哲學與物質的紀錄，展示那時的人們怎樣生活，這種交流是所有人都懂的。藝術曾經是面向所有人的，但現在藝術面對的只是一個小群體，社會的其他成員沒有機會享受或消費藝術，但人們需要日常物品，這些物品具有表達的能力。

關于藝術與設計的關系，佩斯加曾用建筑作比。建筑這種工作的復雜性與電影導演相似，他不得不理解音樂、動作、燈光、對白、表情、錢的麻煩、出口問題、投資等等，所以設計師常強調理性思考與解決問題的能力，但同時佩斯加強調一種女性的思考方式。 “我們的教育只教會我們使用頭腦的一半、男性化的一半。不論在工作還是生活中，社會更偏重男性的思考方式。所以現在如果你以女性化的方式表達自己，就會變得非常有創意。女性化的頭腦更靈活、不僵化、不教條、不極端，遺憾的是與時裝相比，建筑在這點上落在后面。”

現代主義設計之所以受人詬病，就在于它的冷漠、極度理性和刻板，在這個高仿真的世界，佩斯加設計作品的表現形式是形象化的，并充滿童趣。設計師的職責在于給社會帶來快樂、感性的生活，在簡樸、傳統、教條化的建筑里，所有東西帶著經典的沙文主義和保守色彩，也許我們應思考是否該給空間添加女性化的感性元素，通過藝術的設計減輕人們的重擔，幫助我們在心理上應付沉重的現實。

將近70歲的佩斯加仍然活躍在國際設計舞臺。今年，他與風頭正勁的巴西品牌MeIissa合作設計了一款塑料鞋，引起了大家的關注。佩斯加曾寫道，真正的創新包括三個元素：語言上的創新，材料上的創新和技術上的創新。他設計的物品和建筑實現了這些元素。在過去四十多年的工作中，作品之間的獨立性以及不存在連續的相關性印證了佩斯加的設計沒有標準和不重復這兩大最重要的主題。沒有人，包括佩斯加自己，知道他的想象力下一步會把我們帶到哪里。

DESIGN：現在許多年輕設計師提到他們受到你的影響，可以談談你年輕時受到誰的影響嗎？

蓋塔諾：我在威尼斯念大學的時候，我所受到的影響是歷史，不只是建筑史，還包括整體的西方藝術、歷史，研究六百年前的人怎么蓋出佛羅倫斯圓頂是很有意思的事，我的興趣不是在風格，而是站在結構、構造和工程的角度來研究。從那時開始，我就對創新很有興趣，布魯內斯奇(Brunelleschi)是影響我的人之一，另一個是密斯-凡·德·羅(Mies van derRohe)，他不只發明了一種語言，而且還用正確的材料、技術找到實現他理想的方式。我一直都相信，在建筑或設計當中找到一種新的語言是不夠的，在材料和技術上的創新來表達新概念同等重要。

DESIGN：你如何開始一個項目？

蓋塔諾：我總是試圖找到創新的途徑。首先我會嘗試材料的新用法，如果是一個建筑項目，則會試著發展現有的概念。我從來不關注形式或者所謂的優雅。但我的工作方法也非常簡便，因為我不以傳統的方式工作。傳統的工作方式意味著不斷往后看，去關注歷史上的大師和曾經出現的經典作品。但是我們不應該與過去的人競爭，而是應該創造只屬于我們自己的東西，這就是創新

DESIGN：在做室內設計時，你似乎總是設計室內所有的東西，你怎么平衡你的設計與客戶的選擇？

蓋塔諾：我做的東西是有市場價值的，所以我的客戶常要求我做所有的東西。你必須了解，當你讓人表達自我的時候，他們通常表達的是非常保守的東西，這時你就要促使他們體驗一些其他的事物，比如有位女士曾要求我設計一棟房子，她想要在客廳里放一架鋼琴，我問她是不是鋼琴家，她說不是，我問那你為什么要放鋼琴，她說她覺得有鋼琴很好，我說那樣不好，它占用了你的空間，她說她可以在鋼琴上放相框。她想到的是她曾經看到過，或電影里出現過的東西。人們總是緊緊抓住過去不放，對未來感覺不確定、害怕，這時想想密斯，他的第一個業主是個想要新歌德式住宅的屠夫，密斯接受了委托，并慢慢改變了業主的主意。我們必須教育人們相信并交接未來，而不是過去。在學校里，有很多歷史老師，可是沒有老師教未來。你做的東西會把未來變成現在，你必須用現在來改變未來。在我的個案里、我可以把作品做得比較女性化而不陽剛。

DESIGN你從哪個文化領域尋找靈感

蓋塔諾：在我看來，文化是發生在街頭的東西。很久以前我對自己說，為什么我必須去博物館感受文化？為什么我一定得關注最近的重大展覽？為什么我一定要去了解一些我并不感興趣的藝術家或設計師？不用關注這些是一種自由。在18世紀時，威尼斯有一座主要的教堂，現在還存在，但是漸漸地人們不再在周末去教堂了，神父很著急。這時他聽說在另一個教堂有一個年輕人，人們非常喜歡他創作的新穎的音樂，于是神父邀請這位年輕人在禮拜日來自己的教堂進行演奏。幾周之后，教堂又重新熱鬧起來了。這個年輕人便是維瓦爾第。有時我在想為什么今天我們會去音樂會，讓自己正襟危坐，不能隨意移動，不能發出噪音，因為大家在聽維瓦爾第。但是最初這些音樂是寫來讓人們跳舞、讓人們歡笑的。今天大部分的藝術都是嚴肅的，我想，太過于嚴肅了。

ESlGN：你是否認為離開米蘭這個設計中心而選擇紐約失去了一些東西?

蓋塔諾：我不這么認為。現在的設計作為一種完整的文化或藝術形式有了很大的進步，這也能在年輕人的設計中看出來。在這個意義上米蘭并不是設計的中心 除了在一年一度的家具展時。除此之外其他城市和米蘭一樣在實驗設計的最前沿，有許多有創造性的設計師在荷蘭、英國，極少數在法國，還有一些在美國。所以沒有完全意義上的設計的中心，因為設計已經是一種發展成熟的成人文化習語，哪里有創意人士哪里就有設計，只要他意識到了設計這種表達方式具有的力量。

DESIGN，所以這是否意味著給設計一種地域概念是沒有意義的？意大利設計呢？作為一種表達是否談論國際化的設計更合適?

蓋塔諾：是的，意大利仍然是許多創意人士的基準，因為意大利的制造企業更開放、更超前，他們知道創造性的重要，我個人就只與意大利的企業合作。另一方面，創造力不再有所謂的中心，比如曾經20世紀20年代的維也納，或是更早一點的巴黎、阿姆斯特丹、倫敦等、現在創造力無處不在。

DESIGN：你設計的所有家具和物品是否都是由意大利公司生產的？

蓋塔諾：是的。意大利的公司對新事物更有興趣，也更有競爭意識。在意大利(的形象)統一之前，每個城市總會互相較勁，比如會說米蘭比都靈好，而都林比羅馬好等等。我們唯一擁有的天賦就是創造力，這來自于對事物的不斷挑戰。不過如果你只是想做正確的東西的話，那你通常承受不了創新。另外人們特別喜歡創新——當它不是特別昂貴的時候。

DFSIGN你怎么看意大利設計現在的發展情況？

蓋塔諾：在我看來它發展得很健康，我沒有看到一些人說的意大利設計的衰退。就設計文化而言意大利是很有競爭力的國家，因為設計不只是創意人士，制造商和所謂的銷售者同樣很重要，在某種意義上是他們負責把關于創造者和制造者的成功和創新傳達給世界。 “制造一生產，傳播”這三者在意大利都非常成熟，所以意大利設計在我看來完全沒有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