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間剪紙與戲曲文化

一

從發生學、傳播學、觀眾學和民俗學的角度來看，美術，尤其是民間美術對中國戲曲的形成與發展曾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而在民間美術中，剪紙又是最為普遍，表現戲曲故事和戲曲人物較多的一種藝術形式。

戲曲的內容和戲曲藝人的精彩表演，抒發了人們對英雄人物的景仰之情，表達了人們對善惡美丑的判斷，寄托了人們對幸福自由的向往與追求，同時，也激發了剪紙藝人的創作熱情。民間藝人將戲曲中人們所喜愛和熟悉的人物形象與劇情場景，經過巧妙地藝術處理創作成不同樣式的剪紙作品，伴隨著人們的日常生活進入千家萬戶，從而使戲曲得以在更大的空間里流傳。一幅幅戲曲剪紙就如同一出出凝固的戲劇，在農家的村舍、灶臺、炕頭、窗戶上繼續著永不謝幕的演出。

古代的戲曲剪紙作品實物，由于材料難以長久保存的關系，現在已經很難見到，但從古代文獻和一些描述節日民俗景象的詩文筆記中，以及與剪紙相近的藝術樣式，或者說是同出一源的皮影藝術方面，還是可以追尋到一些歷史的蹤跡的。以剪紙表現人物形象，據傳可能從漢代就已開始。晉#8226;干寶《搜神記》云:“漢武帝時，幸李夫人，夫人卒后，帝思念不已。方士齊人李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思帷帳，明燈燭，而令帝居他帳，遙望之，見美女居帳中，如李夫人狀;還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視。帝愈益悲戚。”他在這里并沒有說明剪制人影所用的材料是紙還是絲帛，但是由于中國古代紙帛不分，加之當時剪刻鏤花的材料還有金箔、樹葉、皮革等，因此從工藝上剪紙藝術研究者常將這些記載都引作最早的剪紙史料。

除皮影外，宋代關于剪紙的記載也很多，當時剪紙的應用也更加廣泛，有的用以裝飾燈彩，有的作為禮品的點綴，有的貼于門窗以應時俗。南宋時，在杭州等地還出現了專事“剪字”、“剪鏃花樣”的職業藝人。周密在他的《志雅堂雜鈔》中寫道:“向舊都天街，有剪諸色花樣者，極精妙，隨所欲而成。”說明當時的剪紙技巧已達到很高的水平。

戲曲界現在一般認為，中國最早的比較成熟的戲曲形式始于宋雜劇，因此，表現戲曲故事和人物的剪紙也在宋代同時出現，其中最有特色的當數“燈花”。燈花亦稱“燈籠花”，是指裝飾在燈籠上的剪紙。過去人們日常生活照明，或節日喜慶裝點，都要糊制各種樣式的燈籠;為了使其美觀好看，人們又常以彩紙剪成各種花樣貼在上面。宋代燈品名目繁多，裝飾剪紙最多的要屬走馬燈。據傳走馬燈創始于宋代，用的剪紙多為戲曲刀馬人物。

元、明、清時期，中國的戲曲從成熟走向普及，剪紙藝術更在民間廣泛流傳;及至近代，為廣大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的戲曲剪紙，已深深地融入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之中。剪紙為刀馬人物，本是用于燈彩或居室裝飾供人們欣賞與回味戲曲故事的，而在明初卻曾為農民起義軍所利用。據《野獲編》載:“永樂十八年(1420年)山東魚臺縣妖婦唐賽兒，本縣民林三妻，少誦佛經，自號佛母，又能剪紙為人馬相伴……”民藝專家王樹村先生考察，“唐賽兒借白蓮教起義，剪刀馬紙人恫嚇官兵，確有其事”。剪紙刀馬人能幫助起義軍與官兵作戰，其形狀想必與真人真馬大小相近，如此大規模之剪紙，堪稱中國剪紙藝術史上的一大奇觀。

二

“畫中要有戲，百看才不膩”。這句在民間流傳的諺語，說出了中國民眾的審美習慣和民間美術的造型特色。作為民間裝飾藝術的剪紙，在表現戲曲題材時同樣聯系看民間的欣賞習慣和生活風俗，并在內容上多取材于當地民眾所熟悉的地方戲曲劇目，從而形成了戲曲剪紙強烈的地方特色。中國幅員遼闊，各地戲曲剪紙風格和表現劇目的不同，既與當地群眾的審美趣味和表現技巧有關，也與戲曲的地方色彩有關，從某種意義上講正是一種地域性文化的具體表現。

河北省流行的戲曲劇種很多，如河北梆子、京劇、晉劇、評劇以及絲弦、老調、亂彈、平調、秧歌等。戲曲劇目也十分豐富，僅河北梆子的傳統劇目就有約550多個。戲曲人物和戲曲臉譜是河北剪紙中最受廣大人民群眾歡迎的題材。河北戲曲剪紙以蔚縣最為著稱，其主要特點是以陰刻為主和點染著彩。著名老藝人王老賞(1890-1951)所刻戲曲窗花，人物生動傳神，色彩明艷鮮麗，是蔚縣戲曲剪紙藝術的代表。蔚縣窗花中的戲曲人物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它不是單幅的，而是多幅的;不是刻畫一出戲里的一個人物或一個場面，而是故事完整、劇情連貫、人物眾多。往往通過4幅、8幅、12幅、16幅，以至20多幅的剪紙，將整出戲或連臺本戲全部都刻畫出來。貼上一套窗花，等于在自家的窗戶上搬演一臺大戲。

山西的民間剪紙豐富多采，地方戲曲劇種繁多，較著名的戲曲劇種有:蒲劇(又稱“蒲州梆子”或“山西南路梆子”)、晉劇(又稱“山西中路梆子”)、山西北路梆子、上黨梆子(又稱“山西東路梆子”)以及豫劇、秦腔、眉戶、耍孩兒、道情、碗碗腔、鑼鼓雜戲和各種秧歌戲等。尤其是山西晉南地區被譽為“戲曲之鄉”，因此各種精湛的剪紙作品也就充分體現了以戲曲見長的特點。這些剪紙有的優美，有的粗獷，有的類似皮影人物，具有濃郁的裝飾風味和地方特色。

陜西是民間剪紙較為盛行的一個省份，地方戲曲劇種也很多，且都歷史古老，如秦腔、漢調(又稱“陜西漢劇”)以及阿宮腔、碗碗腔、老腔、弦板腔、眉戶戲和各種道情戲等。陜西民間剪紙以陜北的定邊、靖邊、吳堡、榆林、宜川、延安，關中的鳳翔、富平、朝邑，以及漢中和渭南地區較為豐富。窗花，是陜西剪紙應用最多的一種形式。戲曲人物造型生動，線條細致流暢，多用剜空和陽刻手法，受皮影造型影響較大。陜北地區戲曲剪紙風格粗獷、樸實，漢中地區則顯得工巧、細致。陜西有句民諺:“生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冒鉸的。”在關中周至山區，正月十六日這一天村民們自然相聚，成群結隊“看窗子”，民諺稱“一看窗子，二看簾，三看媳婦蠻不蠻”。說的是以剪紙技巧的高低來評說媳婦女子的巧拙，心靈手巧的婦女們就利用精美的戲曲窗花來展現自己的聰明才智。

江蘇民間剪紙題材廣泛，形式多樣，地域風格鮮明。邳縣剪紙造型古樸，多人物和戲文;南京剪紙門箋和斗香花獨具特色，以吉祥圖案為主;揚州剪紙清秀挺拔，以四時花卉見長。江蘇地方戲曲劇種較多，有昆曲、淮劇、揚劇、淮海戲、錫劇、蘇劇、丹劇、江蘇梆子、柳琴戲等，外來戲曲劇種影響也比較大，如京劇、越劇、滬劇、黃梅戲、呂劇等。上述劇種在長期的演出實踐中，積累了大量豐富的傳統劇目。這些膾炙人口的劇目和劇中人物在民間剪紙中被創造性地再現出來，更加促進了戲曲的傳播和發展。

湖北民間剪紙又稱“雕花”，主要流行于武漢、黃陂、孝感等地，具有纖細、復雜、工整的特點。雕花藝人使用一把斜口鑿刀，在熏樣下重疊一二十層紙，放在蠟盤上刻制。戲曲剪紙主要表現流行于湖北省的漢劇、楚劇、花鼓戲以及京劇、豫劇、黃梅戲等劇種中的傳統戲曲故事和劇中人物，一般應用在刺繡和燈彩上。其形式大致分為四類:單幅(如兜肚花)、雙幅(如枕頂花和鞋花)、連續性雕花和分塊雕花。湖北雕花剪紙是繪與刻的結合，作者不但要刻得好而且還要繪得好。

廣東省的戲曲剪紙以佛山和潮州兩地最為著稱，主要表現流行于廣東省的粵劇、潮劇、廣東漢劇等劇種中的傳統戲曲故事和劇中人物。佛山剪紙風格金碧輝煌，蒼勁古拙，剪、刻、鑿、印、寫、襯等技藝并用，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大致可分為純色剪紙、銅襯料、銅寫料、紙寫料、金花、銀寫料等幾種，其中以銅寫料最為突出。它融會了繪畫技法，刻與寫配合緊密、恰當，顯得瑰麗生動。潮州剪紙以精巧秀麗，造型優美著稱。它用特制的尖嘴小剪刀在一疊色紙上剪成，每一次可剪出同樣的作品四五張。其中以老藝人江根和的作品最為突出，他用夸張、洗煉的手法，表現了戲曲人物的性格動態，還用連環畫的形式表現故事情節。

戲曲與剪紙在民間流行，往往聯系著當地的人情風俗和節日活動，逢年過節、春前秋后、迎神賽杜、城鄉廟會、婚喪嫁娶、禮儀祝壽，都是戲曲與剪紙有所作為的時候。千百年來，健康的戲曲與精美的剪紙，給人們的生活帶來愉悅和光彩。如果說，在中國文化藝術史上，沒有任何一種藝術形式擁有戲曲這樣廣大的接受者群，那么在各種民俗節日和民俗活動中，作為民間藝術的剪紙所發揮的作用也是任何一種藝術形式都無法取代的。當戲曲與剪紙這兩種藝術形式，伴隨著各種民俗相互影響、相互作用，在群眾中廣為流傳時，其產生的社會影響應當說是怎樣估量也不過分的。

(本文是首屆中國剪紙保護與發展高層論壇發言摘要，作者為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院副院長)(責編: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