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進入當代社會后,女性個性獨立意識越來越強烈,知識女性的作用越來越明顯。《方舟》中的女性不滿足于過去的傳統社會分工,強烈要求走出家庭,參與社會政治,爭取獨立的經濟地位與社會地位,成就自己的一番事業。于是,她們與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抗爭,為爭取個性解放和實現自身價值艱難跋涉并付出沉重代價。
關鍵詞: 《方舟》 女性 個性意識 覺醒 抗爭
張潔牽著《森林里來的孩子》走上文壇,爾后一發不可收,在《方舟》之前,人們接受的是溫文爾雅的張潔。但《方舟》的問世,使人不禁疑惑,張潔怎么了?《方舟》潑辣尖刻的筆調的確令人吃驚。
《方舟》展示了三名有個性的知識女性在文革中一路跋涉的艱難歷程。她們為了實現自身價值,在家庭、事業和社會諸方面苦苦抗爭,并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一、在新舊家庭觀、愛情觀沖突中抗爭
五四運動之初,婦女解放運動的春風吹進國土,青年女性的覺悟開始蘇醒,她們紛紛想擺脫封建舊家庭的束縛,尋求經過自由戀愛而組建家庭,開創自己的幸福道路。她們當中許多人還僅僅滿足于小家庭的安逸,盡心盡力做好“家庭主婦”,滿足于“相夫教子”,未能走出小家投身社會大家庭當中。當時社會也沒有相應提供婦女進入社會就業的充分條件。
進入當代社會后,女性個性獨立意識越來越強烈,知識女性在社會當中所起的作用越來越明顯,她們更不滿足于“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社會分工,強烈要求走出家庭,參與社會政治,爭取獨立的經濟地位,成就自己的一番事業。尤其是一批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女性,這種意識更強。社會競爭越來越激烈,知識女性的壓力不亞于男性同胞,她們希望以更大的熱情和積極性投入到社會工作當中。但是,在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中,家庭中繁重的家務活是女人份內的工作,“傳宗接代”是女性的天職。于是,家庭與事業顧此失彼,難以協調,家庭矛盾不斷激化而最終土崩瓦解。
《方舟》中的梁倩、曹荊華、柳泉經歷了“文革”十年動亂,在那搖擺不定的年代里先后組成各自的小家庭,但婚姻的不幸給她們的生活造成了極大的陰影。
曹荊華在發配邊疆時,“為了養活被打成反動權威的父親和因此失去了生活保障的妹妹”“才嫁給那個森林工人”,又因不愿在那年月里送一個生命來到“四人幫”橫行的世間受罪,而瞞著丈夫去做了“人流”。丈夫知道后萬分惱怒,“我娶你這個老婆圖的什么,啊?!離婚!”這個小家庭只維持了六七年便宣告解體。雖然曹荊華后來怎么也“回憶不起他的模樣”,但“可以回憶起他的每一個拳頭落在身上或臉上的痛楚,回憶起他那些列舉她不賢不惠的大字報”。一個原本就無愛情基礎的小家庭組建和解體均是在那特殊的年代完成的。那時曹荊華雖在邊疆一所小學教書,算得上是一名知識女性,但丈夫要的是能為他“傳宗接代”的“賢妻良母”,有沒有知識倒是次要的。“娶妻生子,傳宗接代”,即為他所圖的。而當這一目的暫時未能達到時,便提出離婚。其實這于曹荊華未必不是精神與軀體的雙重解脫。
柳泉與曹荊華相比,離婚的道路則要艱難得多。柳泉是在“文革”初成家,丈夫“有一個寬闊的胸膊”,卻未能為她遮風擋雨。當柳泉為了幫助因留英的父親成了“里通外國”的“間諜分子”洗清不白之冤而徒勞奔波后回到家中,不僅不能從“寬闊的胸脯”那里得到半點的安慰,反而要恐怖著每個夜晚的降臨。“寬闊的胸膊”像是花錢把她買來的,怕蝕了本,把柳泉折騰得“盼望太陽永遠不要西沉”,可怕的是他還要扭住柳泉粗暴地問她:“你是不是我的老婆。”可憐的柳泉成了他泄欲的性工具,他比阿Q理解的結婚就是“困覺”又進步到哪呢?柳泉提出離婚,可是他以小孩相要挾。“要離婚就別想要孩子,要孩子就別想離婚。”柳泉為了爭奪兒子的撫養權,這場離婚案硬是拖了五年,她被離婚大戰折騰得快出神經病了。
如果曹荊華和柳泉沒有受過高等教育,或許她們看問題就沒那么深刻,也就能平靜接受很多生活事實,管它婚姻是“傳宗接代”還是“困覺”。她們雖是知識女性,可也無法改變森林工人和“寬闊的胸膊”的觀念,中國幾千年來所形成的那一整套封建倫理道德觀念并沒有隨著封建時代的結束而失去市場,在一些人身上,它仍深入人心。他們對婚姻的看法與她倆是格格不入的,離婚也就成了必然之事,不管是由誰先提出,但那年代要離婚阻力也不小。局外人希望看到的是一個個家庭形式,根本不管局內人的酸甜苦辣,如果女方提出離婚,錯的永遠是女方,要么是不正經,要么是不能“同甘苦,共患難”。男方提出離婚,錯的依舊是女方,不能“傳宗接代”,或不能“盡婦道”。這究竟是怎樣的心理?柳泉敢于挑戰世俗眼光,需要多大的勇氣。
梁倩與白復山由短暫的相愛到長期的“無愛”,面對這一婚姻事實,梁倩卻已“懶得離婚”,婚姻名存實亡。對這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愛,梁倩冷冷地面對與默默地接受無愛的婚姻事實。白復山不興“離婚”,他要保全面子,同時也要利用梁倩老父親的“牌子”,梁倩明知白復山不想離婚的不良居心,但她能不在乎自己的“面子”問題,卻不能不考慮父親、父親的老戰友們,不至于讓他們覺得自己做了有辱“家風”、“門風”之事,因為他們比梁倩更在乎他們在社會中的“面子”。于是“離也罷,不離也罷,大家都這么耗著”。梁倩與白復山協議(多么現代)互不干涉,他們可以半年不打一次照面。當梁倩與柳泉在冷飲店不期遇見白復山帶著一個漂亮小妞,小妞“領子大得不能再大,袖子短得不能再短,全身袒露到即使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也令人想打噴嚏的地步”。柳泉見“此情此景”尷尬萬分,不知退進,梁倩卻若無其事地推著柳泉走進去,經過白復山那張桌子時還像遇見熟人似地招呼著:“出來遛遛?”表現出她“政治家的氣魄和風度”。熟人似的?梁倩的悲哀深藏內心,從不在人前輕言,永遠不說。面對曾經愛過的人,她已失去感覺,她雖然沒有離婚,可并不比已經離了婚的曹荊華和柳泉好到哪去。
在那個年代,女人離了婚幾乎意味著身敗名裂,有的知識女性為了“面子”保全婚姻形式,像梁倩一樣,方方面面的壓力使得她們毫無勇氣走到這一步,如果有了孩子,則更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犧牲自己的感情,委屈求全。但柳泉頂著壓力堅持著離婚大戰亦說明知識女性更看重自己的情感,不愿在無愛的婚姻下自嘗苦果。
婚姻的失敗,給她們的心靈造成極大的傷害,曹荊華和柳泉不敢再動結婚的念頭,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僅是她們自身情感所受到的傷害,而此后她們的生活無不被離婚造成的“陰影”籠罩著。
二、在世俗觀念的圍困下掙扎
柳泉沒有房子,不得不放棄對孩子的撫養權。離婚后的柳泉無一安身之地,她向單位申請要房,魏經理卻用極其卑劣的話語污辱她。在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里,單位分房有一不成文的規定:分男不分女,何況是離婚的女性想在單位要房子,他們寧可讓房子空著養老鼠,也不會分給女性以作棲身之地。柳泉的遭遇再普遍不過了。曹荊華不也是離婚后回到北京,在單位上也沒有住房?她們不能得罪那些“生為男兒身”的領導,否則有可能砸了飯碗,或是給領導“醫”了。住房,引得多少成家的、離婚的知識女性競折腰,尤其是對于離婚女性而言,那是她的“家”呀。柳泉沒有再向魏經理要房子,但在中國何時“安得廣廈千萬間”,以大庇天下離婚女性皆歡顏?沒有房子,柳泉沒有辦法,只好在同學、朋友家過起打游擊的生活。先是被五年的離婚大戰折騰得快得神經病,緊接著房子簡直讓她想出病來。如果不是梁倩,她無家可歸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世界之大,竟沒有哪一處可以成為她們借以棲身的“方舟”。
可悲的是即使如此,她們也未能在一些同性同胞那里得到理解同情和安慰。相反,更讓她們感到無法溝通的心寒。居委會的賈主任對她們的“寡婦俱樂部”特別“照顧”,半夜里去查戶口。自家的公貓不見了,她會堂而皇之去把門敲得天響,說著曖昧的含沙射影的話,還不算背地里說過多少關于她們的“閑話”。錢秀瑛在柳泉面前自我感覺高人一等,盡管她的外語水平根本不能和柳泉比,工作能力亦是如此,但她沒有離過婚,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們生活沒有充滿陽光,事業上也是到處“碰壁”,一籌莫展。
三、為心愛的事業艱難跋涉
梁倩、曹荊華和柳泉均是婚姻的失敗者,她們寄希望于事業上有所成就。她們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工作當中,不為出人頭地,只想證實自身的價值,但李白當年發出的“蜀道難,難于上青天”于她們再恰當不過了。
曹荊華是個理論工作者,曾發表一篇很得一些理論界泰斗贊賞的文章,而本單位的刀條面卻對她冷嘲熱諷。當曹荊華的文章被一名所謂“特約評論員”批判時,刀條臉讓她端正態度,及時總結文章所暴露出來的嚴重的政治傾向問題,曹荊華在會上義正辭嚴地堅持了自己的觀點。“在原則問題上,她決不退讓半步”。“一個人可以失去一切身外之物,卻不可以失去自己的人格”。并不是曹荊華的文章容不得別人說一個“不”字,只是為何不能從學識的角度、學術的角度公正評價文章的得與失,而要在暗處紛紛向她施以冷劍?曹荊華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就看不得一個女人,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寫出有點份量的文章?悲哉。
柳泉是翻譯工作者,魏經理不僅不分房給她,反而想占她的便宜,下班找她“談工作”,點名讓她一塊出差。就連魏經理的司機也狗仗人勢,一向用狎弄的態度對待她,仿佛一個離婚的女人“不屬于誰,便好像屬于任何人”。柳泉在單位過得戰戰兢兢,否則,她不會讓梁倩幫忙調到外事局,沒等正式調令下來,只是借調的通知,就迫不及待到外事局上班。她剛報到就接待美國代表團,出色地完成了翻譯及各項服務工作,體現了很強的工作能力,但為了讓他們下“調令”,卻幾乎磨盡了她所有的耐性。
梁倩是電影導演,為了能上一部片子,到處裝孫子求人。總算通過本子,成立了攝制組,十個月的外景拍攝,與蚊子、臭蟲、跳蚤為伴,可攝制組并不十分配合她的工作,白復山也不失時機地奚落她,而且就是這個白復山,她名義上的丈夫在關鍵時刻造謠,使原本可以通過的片子被槍斃了。他的這一踹讓柳泉跌得好重好慘。
三個有個性的女子因為各自的不幸而同住在一套房子里,仿佛一群“閣樓上的瘋女人”,她們在家庭和事業上都很要強、能干,卻都遭遇到難題。她們都學會了喝酒、抽煙,給人的印象是邋遢,不修邊幅,歇斯底里在一起對男人大罵,時時開一個控訴會。她們想對這個世界問個究竟,但在這個父權社會里只能是自尋煩惱。她們感到在這個充滿性別歧視的社會里,女人要灑脫,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每前進一步是多么的艱難。《方舟》通篇都充滿了女性在爭取獨立和反抗過程中的自怨、自憐、矛盾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