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法蘭克福學派繼承了馬克思主義的異化理論并將其發展成自己批判資本主義社會的強大理論武器。他們從“異化”與“技術理性”這對概念入手,從意識形態、大眾文化、技術理性等方面對資本主義社會總體異化狀態下的人類生存狀況進行了抨擊與批判。
【關鍵詞】法蘭克福學派 異化 意識形態 大眾文化 技術理性
法蘭克福學派是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潮中影響最大,陣容最強,持續時間最長的流派。該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有霍克海默、阿多諾、馬爾庫塞、哈貝馬斯等。他們高舉發揚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的旗幟,越出了抽象的思辯王國,積極關心社會問題,致力于從經濟、政治、法律、文學藝術、社會心理等各個方面去研究和批判所謂發達的資本主義,并形成了“社會批判理論”。在法蘭克福學派看來,20世紀異化對人的束縛與統治已從政治壓迫和經濟剝削轉向各種普遍的、異己的文化力量對人的自由的束縛,因此,他們的批判理論從本質上講是以異化理論為依據的文化批判理論。
一、馬克思主義的異化理論是法蘭克福學派的批評武器
馬克思的異化概念主要是根植于工人階級的被剝削和被支配,他描述了自由資本主義階段雇傭勞動與資本的對抗關系。他認為,人的本質是在人的自我活動(勞動)中表現出來的,在改造客體的實踐中得以實現。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通過對人的勞動和實踐活動的正面與負面分析,指出異化勞動與私有制運動是互為因果關系。因此,對馬克思來說,異化的消滅不僅意味著人性的復歸,它還是“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而“共產主義是私有制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作為社會的人即合乎人性的人向自身的復歸。”①
法蘭克福學派的理論家們對馬克思的異化理論給予了高度的評價。他們認為,同馬克思的時代相比,今天的異化問題更加嚴重了,它不再只是馬克思所描述的被自己的勞動產品所壓迫和統治的傳統異化勞動,這種異化的實質是人與自然、需求與供給之間矛盾的反映,也不單是某些被統治階級的命運,而是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和絕大多數人的命運,這種異化的實質是人與自己的創造物———人化自然的矛盾。
二、法蘭克福學派對馬克思主義異化理論的繼承與發展
在《啟蒙辯證法》這一奠定法蘭克福學派哲學基礎的重要著作中,霍克海默與阿多諾指出,啟蒙運動的綱領就是要用理性的正義來取代神話的非正義,亦即通過啟蒙理性來喚醒世界,來消除神話,但當理性發展到極端,成為支配一切的力量時,它本身也就成為一種統治力量、壓抑力量。至此,旨在解放人的理性工具最終異化為統治人、奴役人的工具理性。正是從“異化”與“技術理性”這對概念入手,法蘭克福學派的理論家們,從分析發達資本主義社會商品經濟條件下的時代狀況與主體人的生存現狀著手,以“異化”概念為核心、以“工具理性”為主要對象,猛烈抨擊與批判了當代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大眾文化、技術理性等支配下發達資本主義社會總體異化狀態下的人類生存狀況。
(一)對當代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批判
“意識形態”概念的現代語境是由馬克思確立的。在葛蘭西看來,意識形態是“含蓄地表現于藝術、法律、經濟活動和個人與集體生活的一切表現之中”的“世界觀”。他主張把“歷史上有機的意識形態”,同“隨意的、理性化的或被強加意愿的意識形態”區別開來,認為這種“有機的意識形態”能組織人民群眾,并創造出這樣的領域——人們在其中進行活動并獲得對其所處地位的意識,從而進行斗爭。葛蘭西的文化霸權理論是將自己對“意識形態”的認識運用到日常話語中來的一個重要實踐。葛蘭西結合“意識形態”的生產形式,分析了社會生活中各種“文化霸權”的獲得過程。
在上述思想家有關“意識形態”理論的基礎上,阿爾都塞進一步把意識形態普遍化,將意識形態視為一種存在于特定社會歷史中“具有獨特邏輯和獨特結構的表象(形象、神話、觀念或概念)體系”。“意識形態是個人同他存在的現實環境的想象性關系的表現”。“人類通過并依賴意識形態,在意識形態中體驗自己的行動”。在某種程度上“人天生是意識形態的動物”。②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指出:“觀念、思維,人們的精神交往是人們物質關系的直接產物。”“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阿爾都塞對此作了挖掘和發揮,他認為:“意識形態是人們與其真實生存狀況關系的想象性再現”。也就是說,人們在意識形態中看到的不是他們真實的生存狀況,不是自己的真實世界,而是他們與其生存狀況的關系。值得玩味的是,這種關系并不真實,而是想象性的,甚至是虛假的。當統治階級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把自己的利益說成是社會全體成員的共同利益,賦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們描繪成合理的具有普遍意義的思想時,意識形態就差不多是一種“美麗的謊言”了。所以,意識形態與其說是人類真實生存狀態的反映,不如說是一種“誤認”。
阿爾都塞認為,意識形態是一定階級據于自己的利益和階級實踐的考慮而構成的問題式。在意識形態的影響下,人們看到的就不是真實、具體的世界,而只能是意識形態化了的世界“幻相”——即意識形態的體系。盡管意識形態理論家們往往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制造一種“幻相”,常常認為自己在為真理而斗爭,但由于狹隘的階級主體利益,他們實質上只能是“欺人”。所以阿爾都塞把意識形態認定為一種“自欺欺人”。反之,科學的問題是一種以對真正的現實提出問題的理論性問答模式,是一種超越狹隘的階級主體、階級利益和階級實踐羈絆的思考方式。
(二)對大眾文化的批判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興起的科技革命對資本主義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結構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法蘭克福學派的理論家認為,在先進的資本主義國家,各階層的生活水平已提高到這樣的地步,以致于他們對社會解放的興趣已不再直接以經濟和政治形式表達出來。科技進步創造了一個富裕的社會,然而這個社會卻是異化的、單面的、畸形的社會。在發達的工業社會中,統治形式、階級結構等已發生了變化,它不再主要表現為野蠻的人身壓迫,而主要表現為對人的意識思想的操縱或控制,即統治者通過技術手段和傳媒將自己意志內化為被統治者的心理意識,使人喪失獨立判斷的能力,人由此而喪失批判否定能力,成為思想僵化、麻木不仁,缺乏革命意志的“單面人”。因此,從40年代起,法蘭克福學派的思想家們開始把馬克思的異化理論同對現代社會的文化批判結合起來,對馬克思思想進行了補充和拓展。
法蘭克福學派認為,發達工業社會的大眾文化并不是藝術品,其具有商品拜物教的特性,呈現出商品化趨勢,從一開始它們就是作為在市場上銷售的商品而被生產出來的,它們和商業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文化產品的生產和接受為價值規律所統攝,被納入到市場交換的軌道,具有共同的商品特性。正如霍克海默和阿多諾所言:“文化工業只承認效益”。當文化的追求與利潤的追求發生矛盾時,文化的追求就要為利潤的追求讓路,這就是文化工業的運作邏輯。阿多諾在對流行音樂分析批判時認為,流行音樂純然是商業炒作。流行音樂所表現出的標準化和偽個性化,很大程度上應歸咎于文化工業的商品拜物教性質,其結果必然導致聽眾鑒賞力的退化。這也是文化賴以安身立命的個性、風格、獨特性、獨創性的失落。法蘭克福學派著重剖析了大眾文化或文化工業的表征和危害。一是文化的商品化。他們指出,在發達工業社會中,大眾文化呈現出無所不在的商品化趨勢,商品已成為一種普照的光投射到各個角落,工業化、都市化、商業化成為這個時代的特征。正如霍克海默爾和阿多爾諾所說的那樣,“藝術今天明確承認自己完全具有商品的性質,這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④其結果是文化的生產和消費被納入市場交換的軌道,服從于市場機制和價值規律,從而排除文化、藝術的自主性。二是文化的標準化。標準化是指文化工業所生產的所有產品表現為均一化、模式化、齊一化。今天,不用說電影、電視、收音機和報刊雜志類同,就是無數的工業管理建筑和展覽中心,無處不顯露極其相似的面孔和尊容。這樣的文化藝術沒有個性和差異可言,顛來倒去的程式就是它們的風格。三是文化的技術化。該學派指出大眾文化是現代科學技術和現代工業迅猛發展的產物,“文化工業的每個產品都是經濟機器上的一個標本”,“在壟斷下的大眾文化都是一致的”。⑤四是文化的強制性。在他們看來,文化工業的真正意義在于為現實進行辯護,以虛假的文化繁榮來加強現存的社會秩序,以“一體化”的需要妨礙著人們去認識自身真實的需要和利益,以文化的平民化、均一化攫取文化權力。因而,他們得出文化工業是一種“社會水泥”,墮落為具有操作性,欺騙性和強制性的意識形態。
(三)對科學技術的批判
在工業文明社會,科學技術異化為社會控制的工具這一事實同時表明技術合理性成了統治的合理性,技術合理性正趨向于變成極權主義,并且這種具有極權主義特征的技術合理性已經擴展到發展工業社會的各個領域,以至于使“潛在自由和現實壓抑之間的脫節日趨嚴重”⑥,人已變成了缺乏否定精神、沒有批判意識、更無超越欲望的單向度的人。
法蘭克福學派的第二代主要代表人物馬爾庫塞等人通過對與理性自身的嬗變為“肯定理性”“技術理性”這一邏輯過程的分析得出了這樣的一個結論,即技術理性是與肯定理性產生了極權主義。法蘭克福學派第三代領導人哈貝馬斯更進一步研究了意識形態與科學技術的關系,他在《作為“意識形態”的科學與技術》中明確地指出,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統治的合法性是通過科學技術的成果與驚人的發展速度取得的。哈貝馬斯把意識形態的批判作用引申到對社會的控制和異化的批判,他和馬爾庫塞一樣將科學和技術當作一種新的意識形態之于批判對象。在他看來,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是對作為自由資本主義社會意識形態核心的“公平交換”觀念的批判,而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的意識形態已成為了與科學技術密切聯系的“技術統治論”意識論了。
哈貝馬斯認為,隨著國家干預主義的出現和科學技術成為頭號生產力,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在現實面前碰壁了,當代工業社會需要一種新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的合法性。當然這種政治的合法性只有靠經濟的合法性來證明,而保持經濟不斷增長的唯一辦法就是應用發展科學技術。從而經濟的合理性要靠科學技術來保證,一旦科學技術具有了賦予政治秩序以合法性的功能,它本身就變成了意識形態。
法蘭克福學派認為,隨著人類社會進入發達工業文明階段,資本主義社會政治經濟制度對人們的統治,已經轉向一種技術性統治,并達到高度合理性,這種合理性的實質就是作為第一生產力的科學技術直接成為統治階段的意識形態工具。據此,他們把現代資本主義國家的極權主義看作是一種文化、意識形態的極權,而造成這種極權主義性質的主要不是恐怖與暴力,而是技術的進步。技術進步造成一種“控制的新形式”。今天,在西方工業社會,以現代科學技術為背景的大眾傳播媒介,已把統治階級的意識形態通過各種渠道滲入到人的生活方式之中,使外在的統治、壓迫日益內化在人的生活方式之中,直接阻礙了人的真正自由發展。
三、法蘭克福學派的局限性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法蘭克福學派的理論家從馬克思的人道主義出發,以異化理論作為基礎,對現存的發達工業社會進行了全方位的批判。其對現代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大眾文化、科學技術等方面進行的深刻分析和批判對我們反思現代社會仍然有著一定的借鑒作用,但對其自身存在的問題我們亦需注意:
首先,法蘭克福學派的社會批判的基本方向與馬克思主義存在明顯的差別。馬克思主義的社會批判堅持把針對上層建筑的批判歸結為針對經濟基礎的批判。他們總是從紛繁復雜的社會現實中區分出現象與本質、表層存在與深層存在、上層建筑與經濟基礎,等等,然后以人之超越性和批判性的實踐活動為基本出發點,法蘭克福學派卻背離了馬克思學說的唯物主義基礎,他們無意去批判西方現存的社會政治經濟制度,更不愿去具體考察現代西方社會生產方式、社會政治經濟特性,而只去批判西方社會的現代文化。因而,盡管他們一再聲稱要發揚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文明的批判精神,但是這種批判早已不是像馬克思本人那樣,針對著資產階級社會的物質基礎和現實矛盾,而是針對著它們在文化和意識形成領域的反射和回聲。⑦
其次,法蘭克福學派所謂的技術理性批判消解了馬克思主義的政治意識形態批判理論。雖然他們看到了科學技術和意識形態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某些聯系,看到在當代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資產階級宣揚技術統治意識,把科學技術變成統治或奴役的新工具,這有其合理之處。但是,他們沒有看到科學技術與意識形態之間沒有本質的聯系,科學技術本身并不具有意識形成所特有的階級性或政治偏向性。因此,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所出現的“技術統治”不過是壟斷資產階級統治的表現,它完全是由于科學技術在資本主義條件下被資產階級的利用所造成的。最后,法蘭克福學派的社會批判僅是一種純理論的批判,而不是馬克思主義所強調的實踐批判。從該學派社會批判的總體視角來說,他們都是以先驗的“應該”范疇為理論內核的,并且都把理論觀點投向現代社會愛欲與文明的沖突,把研究興趣放在發達工業社會意識形態上,甚至還進一步把對現代工業社會的批判歸縮為意識形態的批判,主張進行“文化心理”革命。這顯然是夸大了意識形態的功能。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所進行的批判已非精神的批判,而是“武器的批判”,是實踐批判和理論批判的辯證統一。這種批判不再是使用遠離現實的、隨意選擇的尺度來評判現實,它要求作為歷史主體的人,應從造成自己的實現性的實踐活動的客觀邏輯和科學的價值觀出發,對自己的社會存在持一種客觀態度,并通過科學地再現現實實踐活動中展開的現實的矛盾,深刻揭示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指出超越現存,“使現存世界革命化”的正確途徑。⑨可見,馬克思強調的是付諸于行動,即通過真正意義上的社會革命來“改變世界”,而不僅僅是“解釋世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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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朱曉慧,《阿爾都塞意識形態的多重特征》[J].《蘭州學刊》,2006(1):14
(作者:云南師范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
責編:姚少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