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思想就是行動
用豐饒的筆旖旎寫下
看到不一定存在意義
不記下則意義不存……
路口沒有什么值得把一條路弄懂的理由,男孩覺得不用往前走了,他迷路了,不知道人們為什么沿著路去往各個地方,去干什么?
一個小男孩,家住林場,上學就在林場小學。林場有許多小道,其中一條是通往小伙伴謝燦家的,另一條是通往自己家的。他們是要好的兩個朋友,放學了,兩個小伙伴就在路口分手,山里的孩子樸實,也不會拜拜什么的,互相瞅一眼,笑一笑,就各自回家了。還有很多小道不知道通向哪里。回家的路是砂石鋪就的,路邊有草,有花,還有一群鴨子在男孩前頭很跩地走路,走一會兒,有一只停下來,鴨鴨鴨地招呼別的鴨子。男孩想,所有鴨子都用一個名字——鴨鴨嗎?他聽見別的鴨子也鴨鴨地回答幾句。鴨子又往前走,走著走著就走進路邊的草里去了,鴨子吃草,落到男孩的后面去了。有小咬兒,一種比蚊子小很多的飛蟲,圍著男孩的頭轉,男孩走熱了,頭發里有汗。走著走著就跑一陣兒,慌不擇路似的,跑到草里折騰一會兒,又回到路上。
林場里的路是人走出來的,家里的房子剛剛蓋好的時候,夾了園子柵欄,出了院門挨著柵欄墊起一條小道。到了夏天,柵欄里外都長起了蒿草,蒿草可不管道不道的,到處瘋長,都是非常旺盛。家里的人就用鐮刀把蒿草割掉,割了一茬又一茬,那小道上亂草蓬蒿。林場的人,家家都有一條自己的小道,王家路、李家路的,自己家的路要多多的人多多地走才好,否則就會遍地長草。一年年地走動,把地踩實了,草才不敢再出來。偶爾,會有一兩株傻了叭唧的大馬先蒿在路邊長出來,倒是不怎么礙事,可以不管它。蒲公英、馬齒莧和車前草都長不高,把自己匍匐在干硬的土地上,不防礙走路。勤快的人家把自家的路用磚頭鋪起來,平平整整的,但對草來說也沒啥用,磚頭縫兒里長,也得薅。還有在自家小道兒兩邊種上掃帚梅的,掃帚梅霸道,長掃帚梅的地方不長別的草。
冬天的時候,林場整個被雪蓋上了,房子上面一層厚厚的雪,像戴了個大棉帽子,更顯得低矮。大地拽著厚厚的雪被蒙頭大睡上一冬天。家家把雪堆在自己家小路的兩邊,形成一個窄的雪地走廊。遠遠地過來個人,就能看到一個棉帽子或者紅頭巾在移動,小孩子走在雪道里,像被嚇醒了的冬眠小動物。林場成了白色的,天空常常就灰了下去,有時候,也會遇到藍天白云的天氣,天上地上的云彩就分不開了,藍也藍得晃眼睛,白更是刺眼,往遠處看一會兒就花眼了,眼睛生疼。女孩就好多了,長頭發拽出一縷,薄薄地在眼睛上繞一圈兒,比墨鏡還好使。院子里豎起燈籠桿子,掛上紅燈籠。晚上,燈籠照在雪上,紅黃的光,雪地上閃閃的一些晶瑩的亮點。燈籠桿子是松木桿,最上面釘了個伸出的直角三角形,有風的時候燈籠在風里搖晃,地上黃光也在雪里搖擺,雪地上的小路也在跟著搖擺。
林子里,好像一團迷霧,但山里人是能分出來的,人走人道,動物走各自的道,因此獵人就可以順著兔子腳印找到兔子,順著狍子腳印找到狍子,看到狼的腳印就躲著點,并不像電影里演的那樣打只狼了什么的,誰沒事和狼較勁呀。熊都在樹洞里冬眠呢,冬眠的熊,人也不惹它們,大動物都危險。林子聽憑人在自己的懷抱里劃出一小塊地方,蓋房子,走道,走進自己的更深處。林子里的小動物也知道哪是人的道兒,輕易也不走到人的道上來,只在灌木叢、草窠子里它們才放心。人有能耐,可以大著膽子在路上晃晃悠悠地走來走去。
有一年秋天,一只小黑熊跑到謝燦家的路口,謝燦喜歡小熊,就把它領到院子里喂食兒。到了晚上,小熊想媽媽了,一聲接一聲地叫,大熊就找來了,砰砰拍打謝燦家的院門,全家誰也不敢出去,大熊把院子前的柵欄捋開,領著小熊走了。男孩在心中描繪了一下,大熊小熊一前一后,不緊不慢地回家了。要是那時候誰去謝燦的家,一定會和它們迎面相遇,那還不嚇死?
這些路都通向哪里呢?男孩常常站在路口犯嘀咕,有一天他下定了決心,沿著一條路一直走進去,最后到了密林的深處。那兒有一片廢棄的楞場,有許多陳年的倒木在楞場上,有裝車的立柱在那里,有拖拉機的車轍從山坡上樹林中下來,但沒有人,寂靜的一個采伐楞場。人都走了,攤手攤腳地把一條廢棄的路扔給了森林。還有一次,男孩從一條小路走,小路越走越寬,成了大路,他繼續沿著大路往前走,又是一條更寬的大路,但是向兩個方向延伸的,男孩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去。他想,每一條路一定都通向有人的地方,但肯定不能通向麋鹿的家、也不通向狍子或獾子的家,大路的那邊都是些什么樣的人呢?路口沒有什么值得把一條路弄懂的理由,男孩覺得不用往前走了,他迷路了,不知道人們為什么沿著路去往各個地方,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