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不去,又是一年

我站在漓江岸邊，看來往的漁船，星星點點。我看見許多站在岸邊，長發(fā)翩躚的女子，都似乎有著與我一致的傷悲，面目悲涼，郁郁寡歡。我把手機里所有關于蘇默的消息，都放進了回收站，可是那些記憶，能連同這個動作，一起遺忘嗎?

蘇默說，厭倦在商場里，整日的爾虞我詐，仿若不背著厚厚的鎧甲，就會遭受萬箭穿心的叛離，久了，早已心生逃匿。我看著他沉痛郁結的神情，難以揣度，他是為離開我，因內(nèi)疚而生的安慰，還是真如他所說，想念回家的溫暖。

我只能站在他面前，看他決然拉著行李箱上飛機的背影，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我們都會忘記。直到路人都疑惑地看著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一些經(jīng)年隱藏的憂傷就這樣落下，空余滿心的尷尬。

[1]

2007年4月，媽媽把幫我找工作的重擔托付給了姐姐，并要求她順帶著把我從蒼藍的愛情里解救出來。

但我固執(zhí)的堅持著自己的愛情，固執(zhí)的把自己的誓言一遍一遍的說給蒼藍聽。他總是笑著把我抱在懷里，他說:“若安，可是我知道，終有一天你會離開。”我倔強的搖頭說不會，是因為那時的自己是真的愛他，仿佛帶著與生俱來的勇氣。

彼時的我們，總是不明所以的執(zhí)著，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方向。媽媽固執(zhí)的反對，甚至藏了嫉恨，他們總是說，若不是因為蒼藍，我該念更好的大學，有更光明的前程和更美好的幸福。我總是對這樣的論斷不屑一顧。蒼藍于是笑，里面有千絲萬縷的憂愁和執(zhí)拗，我只當作不知。

姐姐說，幫我找到一份適合的工作，我的英語終不至暗無天日。我作揖感激，她把我攬在懷里，說:“若安，我們?nèi)寄菢訍勰悖皇悄悴欢谜湎ё约骸！蔽叶嗌儆行└袆樱欢乙琅f不愿為家人妥協(xié)我的愛情。

在昏暗的燈光里見到蘇默的時候，他在一大群男人中間，抽煙的動作利落灑脫，我甚至是一剎那失神的。姐姐說，如果面試可以，他會是我的主管。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表情，那時的自己，怕是連大聲說話的勇氣都沒有。站在角落里，猜度他的表情，他的好看與蒼藍有著天壤之別，于是，暗自心驚。

面試那天，我看著他拿來的英文資料，于是照著讀，遇到生詞就繞開，斜眼偷偷看他的表情，似乎沒有察覺。我還曾為自己的聰明暗暗高興了很久。以至后來聽他說起那天我的錯漏，而臉紅了一陣。也許他總是將我的自以為是看在眼里，只是從不言明，作為對我的寵溺。

我總是一廂情愿的認為，是蘇默把我從剛離校時一無所有的大學生，救贖到今天的安定幸福。我藏了滿滿的感激在心里，無數(shù)次想對他說起。

[2]

九月的時候，加班也開始頻繁起來，蘇默會自己開車送我后再回公司，我堅持叫他蘇默，是因為，不想叫他蘇先生，那么生疏的距離。坐在后座的時候，總是能輕易看見他的側(cè)臉，凝重卻又青澀。已經(jīng)記不起是何時開始喜歡看他的側(cè)面，也許是帶著連自己都辨別不清的秘密。

七七說，我的愛情正急劇的朝錯誤的方向發(fā)展，前途晦暗。我不明所以，依舊說著與蘇默相處的點點滴滴，他的淡然，犀利和沉著。

七七是這些年來最好的朋友，我們曾經(jīng)在初中操場的乒乓球桌下?lián)肀е蘖艘灰梗灰驗樗f，我們一定要在這塊土地上留下點什么，紀念我們的驚天動地，有關愛情和友情的藕斷絲連。

當蒼藍風塵仆仆站在我面前，只為對我說，他想娶我為妻的時候。我曾幻想過無數(shù)次幸福的畫面，在心里次第綻放，又相繼落幕。我小心翼翼的問，我們能不能只在愛情里，不涉及婚姻，他眼里盛裝蘊開的傷悲，還是把我的愧疚照的無處可逃。我多想告訴他，我愛上的，只是青春美好里，不顧一切的愛情，與婚姻，實則無多大關系。可我只是沉默的站在他對面，看著他的難過，無動于衷。

他定定的看著我:“若安，是否你愛上了別人?”我一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也許是因為那天的陽光過分的明媚，我笑了笑側(cè)身從他身邊走過。直到蒼藍認真的站在我的面前，眼里的疼惜散落一地。

我們曾承諾的生生世世的愛情，直到朝夕相處時才明白，在年輕時企求的愛情，多半有著不諳世事的美好，落在現(xiàn)實里，就是厚厚的塵土。于是，難以辨清，誰先愛上了誰，誰又先放棄了誰。

[3]

蒼藍走后，我堅持搬家。那里留著許多與記憶和忘記相沖突的東西。蘇默答應我，于是幫我搬家。當房東站在我面前，惡狠狠的說著蒼藍諸多不是的時候，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流下來。那畢竟是我曾經(jīng)愛上的男子，終究是舍不得別人說起他的不好。蘇默看著我，也許是心疼，眼里竟有疼惜。

他一直說，是從搬家那天開始愛上我的，我卻找不到痕跡。媽媽得知我終于離開蒼藍的消息，高興的幾天沒有合眼。于是，暗自揣測，若她知道我愛上了蘇默，又將是怎樣一番情境。得意的笑過，就拋到了腦后。

人來人往，總是一個過程，無論我們能否接受，周身的事物一樣在輪轉(zhuǎn)，對于公事來說，依舊如此。蘇默忙于他的工作，那畢竟是要承載他所有信仰的地方。我總是遺憾，不能把他的擔憂，分擔分毫。

中秋節(jié)的時候公司組織了烤肉，坐在人群中間看木炭上的火苗竄起又熄滅。同事們拿著酒杯，三三兩兩的喝。似乎滿腔的委屈，得以發(fā)泄。我端著烤肉坐到與蘇默相隔最遠的位置。舉著酒杯與旁人說著無關痛癢的話。

我看見蘇默從人群中走開去打電話的情景，同事笑著說:“這個電話有的打了。從老婆到女兒，也很辛苦。”我驀然想起爸爸和他對我們的想念，于是淺淺的笑，喝下整杯的酒。他回來的時候安靜的把剝好的蝦仁放在我面前，我記得曾經(jīng)說過，我不喜歡吃蝦這種需要去殼的食物。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蘇默說:“若安，你昨晚喝多了，醉的不省人事。”然后寵溺的揉我的頭發(fā)。突然就有眼淚掉下來，我愛上蘇默了，讓我有滿滿的罪惡感卻欲罷不能。然后輕輕的跟自己說，我愛他，不計較他的去處和分割的感情。我一直曾經(jīng)以為，我會這樣安然下去。我寧愿永遠是一個不懂得計較的女子，可以在他身邊，年年歲歲。

突然想起跟蒼藍在一起的日子，總是被動的站在他的對面，接受他的照顧，蘇默說，我已經(jīng)被寵出了凌厲和霸道的脾氣，有時讓他進退兩難。在聽到他說這句話時，多少是很難過的，可是依舊笑著陪在他身邊，繼續(xù)我的無法無天。

臺風來的時候，我切斷所有的電源，安靜的在黑暗里等蘇默。他說，“我知道你害怕，怎會舍得留你一個人在家里?”我聽不見外面滂沱大雨的聲音，也沒有想起，也許他在雨里寸步難行。直到開門看見他一身雨水站在我面前，起身抱住他，心里有溫暖緩緩流過。可是，我至今忘了告訴他，這個場景一直在我腦海里，那樣清晰，再也不會忘記。

再見七七的時候，她拉著她的男朋友甜甜的對我說:“若安，你見過。”當時蘇默坐在我旁邊，起身和他握手，然后坐下。我看到他局促的笑，因為他知道，七七同我一樣愛上一個有家世的男子。不同的只是，那個男子把七七拉進了他的生活，光明正大。而我們依舊是黑暗里的植物，隱藏的很辛苦，不見天日。

其實是不在乎的，只是看見蘇默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開始天翻地覆的難過。

七七說:“若安，我們的愛情，都在朝晦暗的方向發(fā)展，我們都清楚，可是為什么，我們都不想回頭?”我把蔬菜沙拉放進她的盤子，淺淺的笑:“若我能知道，何至今天的結局?”蘇默和身邊的男子說著不著邊際的話，我安靜的看著他隱忍的笑容，心里開始泛起心疼。

夜里，七七睡在旁邊，開始說起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時的我們喜歡寫一樣的文字看一樣的小說，總是在為想法撞車的時候，笑著擁做一團，好像七年前我們從初中校園走出的那個晚上，坐在學校操場的乒乓球桌下，驚天動地的哭。

七七說:“若安，若有一天，我在我的愛里無法抽身，請你一定要記得提醒我。”我理著自己長長的頭發(fā)，一下覺得鉆心的疼，我們都是為愛不惜一切的女子，可憐卻又回不了頭。是誰把誰放在了心里，不管不顧的紀念。

[4]

2007年的整個冬天，下班時就與蘇默躲在家里煮火鍋，看著他在廚房里，認真洗菜的背影，對于那個可以與他白首偕老的女子，有滿滿的羨慕。買黃酒和啤酒放在家里，一邊吃火鍋，一邊喝酒，然后看著桌上的一片狼籍，暗自盤算，找什么理由讓他洗碗，多半是推到最后又輪到了自己手中。蘇默愛吃沙茶醬，曾經(jīng)與他找遍了大大小小的超市，于是想起，至今仍有一罐，在儲物柜的最下面，日子久了，連包裝都開始褪色。我只是舍不得，一味的藏著，一廂情愿。想，終有一天，他會再想起來，我們還可以再煮火鍋，如那一年的冬天一樣。

是誰說過，愛情是寂寞撒的謊。

假日的時候，與蘇默去蘇州，花神廟里的那支簽，至今記憶深刻。大師說，我的性格過于剛烈，怕姻緣，也會因此一路磕磕絆絆。把此事當作笑話講給蘇默聽的時候，他卻一臉得意，說要我至此改過霸道的脾氣，他才會一直愛我。于是想，即便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成了溫柔的女子，又該去哪里，把他找回來?

我在園林里面，指點著哪處角落應是婢女和老爺互訴衷情的地方，他朝著我手指著的方向，看的興趣昂然。若落在那個時代，怕他也是個多情的公子。

觀前街的小吃，如盛傳一樣，不讓人失望，與蘇默，從街頭走到街尾，清明的雨，紛紛擾擾，細膩不煩躁，安靜的撐著傘，與他爭論哪些更好吃的時候，便想起來，會不會有美好的女子，撐著油紙傘，從小鎮(zhèn)里，淺淺的走來，帶著丁香的憂愁?

蘇州的雋永，船娘口中縈繞的昆曲和兩岸迎春的美好，都在我一世的記憶里。七七笑我，只有年老的人，才會時時憶起往日的圓滿，以作悼念。我從不爭論，因為知道，在失去與得到之間，總是難以平衡。

我總是以為，蘇默愛我會如我愛他那般長久。只是我們都有各自難以啟齒的憂慮。在我們以為愛情盛放的時候，也許潛滋暗長。我不是沒有試圖挽留過他的用心，甚至決絕的傷害自己，只是，他終于厭倦了名利場里的爭奪和愛情里虛張聲勢的爭奪，想起來家里的美好。

我告知七七，與蘇默分手的消息，電話那頭，她的聲音聽起來那樣悠遠，她說:“若安，那畢竟都是我們愛過的男子，放過，也許，最終得以解脫。”不明白，何時，她變的這樣淡然，只是關于那一場愛情，美好或是遺憾，我們都了然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