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生活,選擇工作,選擇家庭,選擇一本書。
選擇健康,選擇起點,選擇朋友,選擇一本書。
你選擇你的未來,旅途,仕途,前途,宏圖。
我干嘛?我選擇一本書。
理由呢?沒有理由。
很少有作家愿意為戴眼鏡的女孩寫一本書,眼鏡,原本是沾在灰姑娘裙子上的爐灰,讓豌豆公主隔著二十床褥子和二十床鴨絨被也能感覺出的豌豆,賣火柴的小女孩手中握著的火柴……總之,它是童話故事中順帶一提的道具,戴眼鏡的女孩,永遠都是被主人公身影遮擋住的配角人物,可以忽略不計。
現代灰姑娘變身依靠水晶鞋嗎?不,只需要一副眼鏡:戴上眼鏡她們是麻雀,摘下眼鏡就變成鳳凰,像《窈窕美眉》中藝術到另類的蘭妮,《我的巨型希臘婚禮》中暗淡的服務生托拉,《公主日記》中還沒變成公主的洛杉磯女孩米婭……甚至當年后街男孩經典MV 《As Long As You Love Me》中都有這樣的橋段:戴眼鏡的女孩一摘下眼鏡,所有的男孩都被煞到。
當人們的目光集中在鳳凰身上,誰還會惦記麻雀?也因此,由派屈克·蒙迪安諾著、讓·雅克·桑貝圖的《戴眼鏡的女孩》一書,才顯得分外珍貴,因為它獨辟蹊徑,揭開了戴眼鏡女孩卡特琳和她戴眼鏡的父親被眼鏡遮蓋住的內心世界。
從卡特琳的舞蹈啟蒙老師走過來對她說:“親愛的,你跳舞的時候可不能戴著眼鏡”的那一刻起,一直為眼鏡煩惱的卡特琳漸漸體會出戴眼鏡的好處了:“只有我可以生活在兩個世界里,一個清晰銳利,一個朦朧溫柔,進出就在一摘一戴這兩個簡單動作之間”,于是卡特琳對父親說:“如果我不是一個戴眼鏡的女孩,我不可能跳得像現在這么好”,這話觸動了同樣戴眼鏡的父親,讓他陷入回憶中:“年輕那會兒,我發現我不戴眼睛的時候,眼神會有種異常飄渺輕柔的神氣……對很多人來講,那是一種不可抗拒的魅力……”
我最喜歡看書中這對眼鏡父女的互動:他們一同站在倉庫磅秤的秤臺中央量體重——“我拿掉了我的眼鏡,爸爸也拿掉了他的,周圍的一切都是那么薰薰然,時間靜止,感覺十分舒暢”;爸爸刮胡子的時候會拿著沾滿刮胡泡的刷子追得卡特琳滿屋跑——“跑累玩夠了,我們倆就靜下來把各自眼鏡片上沾的刮胡泡擦得干干凈凈”;如果在用餐時碰到喜歡高談闊論的卡斯特拉先生,爸爸會悄悄對卡特琳說:“把眼睛摘了,這樣我們就名正言順地看不到卡斯德拉先生了”……
之所以這么傾心于《戴眼鏡的女孩》,是因為從很小起我就是一個戴眼鏡的女孩,并且恨眼鏡多年,我的鼻梁算高了,但因為眼鏡泰山壓頂,山峰變土坡,我的睫毛算長了,但因為眼鏡如圍欄擋在外,長睫毛只能如雜草般自生自滅……總之,我可數的幾樣優點都被眼鏡無情地抹殺,這讓我怎能不恨它?!所以隱形眼鏡一問世,我就迫不及待地扔掉眼鏡,變回一個不戴眼鏡的女孩:一切都清晰如常,再沒有不方便的障礙了,終于可以明眸善睞了,可不知為什么心底總有一絲忐忑:擔心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我就又變回戴眼鏡的灰姑娘。
因為自己戴眼鏡,所以看書時總對戴眼鏡的女孩格外留意。特別喜歡埃里奇·西格爾的《愛情故事》,除去喜歡書中機智俏皮的對白和回腸蕩氣的情節外,還有一個原因是書中的主人公詹尼是個戴眼鏡的女孩,想當初奧利弗去圖書館借書,值班的有兩位姑娘,“一位高個兒,像個愛打打網球的;另一位戴眼鏡,似依人小鳥”,他“挑了那個四眼小妞兒”,于是他開啟了自己的愛情故事。沒想到四眼小妞兒是個伶牙俐齒的丫頭,當兩人針尖對麥芒對峙時,她摘下眼鏡,棕色的眼睛對著奧利弗直瞅,結果,初次交鋒以奧利弗失敗告終。
我喜歡看詹尼摘下眼鏡的小細節,每摘一次,她平靜的心湖就蕩起一陣漣漪。后來連奧利弗也感覺到了,他邀請她去看自己的冰球比賽,“我們在冰上作賽前準備時,我并沒有向她揮手,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不過她大概還以為我在偷眼看她。我是說,奏國歌的時候她摘下眼鏡,總不見得是為了表示對國旗的尊重吧?”只有戴過眼鏡的女孩才能體會出這里面曲折的心思:無論再自信的女孩都希望用摘下眼鏡的眼睛,去凝望愛人。
念大學的時候,高年級的學長對我說:“王小妮是我們系的驕傲,咦,你和她很像,愛寫詩,會畫畫,戴眼鏡”。后來我找了很多王小妮的詩來讀,發現我們并不像,且不說她的詩才如何高不可攀——她的先生徐敬亞這樣形容:她把一些字,從天堂的辭典里,像沙場秋點兵一樣輕柔地取出來,巧妙地抽出一絲絲纖細的光,她靠紡織那些光,額外地活著——就是她戴眼鏡的方式,也與我截然不同,大大的眼鏡像兩個大句號掛在臉上,仿佛關于世界的一切疑問都終止于此,她是那么的坦然,自信,不遮掩,讓戴著隱形眼鏡的我汗顏低首。
我的外甥女也是在小小年紀戴上眼鏡的,她從不為此煩惱,她一邊哼著周筆暢的歌——“這戴眼鏡的女孩/會看清楚未來/不對運氣過分依賴……”,一邊挑選最時尚的眼鏡框架,我真羨慕她。
如今的我,也重新戴起了框架眼鏡,累了,隨手摘下眼鏡,讓眼睛休憩片刻,這時,便能清晰地體會到卡特琳所描述的摘下眼鏡的感覺:“……眼前的一切朦朧得美麗起來,所有銳利的線條,人的分明輪廓、物的棱角邊緣,都消失了,代之以柔和的光暈;所有骯臟的細節也被稀釋,所有的聲音被過濾,漸漸低沉,漸漸溫和。整個世界就像一個絲絨枕頭一樣,那么軟,那么大,讓我深陷其中,滿足得入眠”……
因為這本薄薄的小書《戴眼鏡的女孩》,還有那幾個戴眼鏡的女孩,我終于體嘗到戴眼鏡的樂趣。